第九十二章 毒(1 / 2)

凝珠一聽,立刻起身道:「若萍妹妹性子弱,這些秘密就暫且不要叫她知道了。嫂嫂,你也早些去見若麟大哥,免得他們找人時順便再打別的主意,我進去先和婆婆躲一陣。蘭兒,你一會兒可要裝得焦急些,能哭出來最好,切莫讓白天雄的眼線看出破綻。」

她氣定神閑安排幾句,便徑直往內室走去。

宋秀漣抿唇一笑,忽道:「凝珠,你就不怕我暗地里慫恿若麟去幫他爹么,說到底,那可是骨肉親情。」

凝珠頭也不回,抬手扶著門扇,淡淡道:「若麟大哥要選的並不是弟弟和爹爹,而是天道和如意樓,嫂嫂莫非忘了,峨嵋如今是何等光景么?」

宋秀漣圓圓的眼睛頓時眯起,一絲憤恨閃過,顯然是又想起了將門下弟子隨手當作棋子擺布的清心道長,她擠出一個微笑,道:「有理,若麟不想選,我也得幫他選,畢竟一邊留著椅子,另一邊留的可是殺手。」

「嫂嫂是明白人,已經棄暗投明,自然不會再做傻事。此後數年,江湖風波只怕大都要和這兩家有關,不選或是選錯,想來都不是活路。」凝珠說罷,推門而入,親親熱熱叫了聲娘,便急步奔往床邊侍奉。

宋秀漣似笑非笑掃了南宮星一眼,道:「瞧她的意思,選如意樓似乎才是對。」

南宮星笑道:「那倒未必,選擇往往要因時制宜因地制宜,她的意思,應該是如今在這暮劍閣,選天道必定是死路一條。這話倒也沒錯,穆紫裳倒戈,天道轉戰更加要緊之事,若這些話都是真的,白天雄的確已沒有任何勝算。」

宋秀漣柳眉一挑,敏銳道:「難道這些話未必都是真的?」

南宮星微笑道:「我只知道和穆紫裳這樣的人打交道,無論如何也要留下後手才行。她是不是肯為了妹妹做到這種程度,至少此時此刻,誰也說不准。」

白若蘭抽了抽鼻子,道:「爹沒死就好,穆師姐不管之前做了什么,她這次救了我爹,我……我便感激她一生一世。」

南宮星知道她這會兒情緒正激動不穩,便只軟語安慰幾句,心里卻在算計,白天武是否真的還活著,若是活著,會不會被穆紫裳當作又一個壓箱底的寶貝。

這人為了她世上唯一的親人,的確有可能不擇手段,而以她的性子,最讓人膽寒的,恐怕還是這不擇手段。

一直暗有情愫,此次還是同謀的白天雄,真的已經被如此徹底的背棄了么?

南宮星苦思片刻,還是忍不住想要和穆紫裳直接見上一面。但一時間,卻又想不到什么有用的辦法。暮劍閣幾乎可以算是穆紫裳的本家,論熟悉程度,心機應變,他都自愧不如。

若想成事,只怕還是得遣出雍素錦這個千里逐殺嗅覺靈敏的獵犬才行。

轉念間白若萍已經到了門外,一連串拍上門板,語帶哭腔道:「姐姐!姐姐!你在么?我是萍兒,你快出來!」

白若蘭一慌,看了一眼南宮星,忙抬手指了指自己還有些紅腫的雙眼,小聲道:「這個怎么解釋?」

「你聽我說就是。」南宮星略一思忖,先開窗放宋秀漣從後面離去,轉身扶起白若蘭,走向門口道,「你只管做出著急傷心的樣子,就像你昨晚錯以為爹爹已死的時候一樣就好。」

白若蘭正是心亂如麻的當口,便點了點頭,心里稍稍想了想母親連日遭逢的劫難,頓時一陣酸楚涌上心頭,落下串串淚滴。

南宮星打開房門,不等白若萍開口,先沉聲道:「萍兒,伯父伯母的事,我的侍婢方才已經通知過來了,你姐姐她……心情激盪萬分難過,我看,找人的事就先不要讓她加入了。」

白若蘭倚住門框,淚眼盈盈道:「萍妹,我……我昨晚才見過娘,她……她和爹還都好好的,怎么……怎么說不見就不見了呢。」

白若萍大概是沒想到姐姐竟然反應如此劇烈,不由得軟語安慰道:「姐,你……你先莫急,二伯已經派人找了,松哥竹弟都帶著人找呢,我……我也是急著過來看看南宮大哥是不是在你這兒,他……他本事大,我覺得他能幫忙找人再好不過。」

南宮星側目打量過去,看她神情倒真不似作偽,也非客套,真是一副見到救星的樣子。

他正愁沒有名義搜查暮劍閣,苦於如何找出穆紫裳來,當下順水推舟,道:「好,事關伯父伯母安危,我自當竭心盡力。蘭兒她心里正亂,也幫不上什么忙,不如這樣,留她在這里稍微養養精神,你來帶路,我陪你一起去找,如何?」

白若萍一怔,看神情顯然是擔心姐姐硬要跟去,哪知道平時攔也攔不住的姐姐此刻卻乖巧的像只小羊羔,綿綿嗯了一聲,便拉著她手,細細托付給她。

她連聲應下,叮囑姐姐若是心里實在不適,就趕緊請略通醫理的姨娘過來看看,說著又忍不住道:「倒也奇怪,那姓董的名醫也跟著不見了,光留下……留下一個爛攤子。」她說到這里,也不知道姐姐是不是了解上面的情形,擔心姐姐更加擔憂,便隱去血濺滿地的實情,只匆匆道,「事不宜遲,那我就帶著南宮大哥去了。」

白若蘭微微頷首,無力道:「一有消息,趕緊來知會我一聲。」

「那是自然。」白若萍轉身領在前面,伸手施禮道,「南宮大哥,這邊請。」

南宮星邁步跟上,心里暗暗稱奇。

白若萍看起來弱不禁風膽怯羞澀,可此刻父親連著大娘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留下的場面又足夠驚心動魄,她卻完全沒有方寸大亂的樣子,焦急惶恐一樣不少透在眼底,但腳下的匆匆步點仍和口中娓娓講述一般條理分明。

「你是說,除去人不見了,屋子里還留下了一大灘血跡?」雖早已心知肚明,南宮星還是做出驚訝萬分的樣子,不信道。

白若萍急忙點了點頭,發紅的眼眶中水光閃動,卻硬是沒落下半顆,怕得聲音發顫,卻硬是把自己所見事無巨細都講了一遍。

從她口中說出來的,倒比雍素錦的復述還要詳細幾分。

南宮星聽她說完,柔聲道:「真沒想到,遇上這樣的事,你還能看得這般仔細。」

白若萍細密的牙齒在唇瓣上輕輕一咬,看此時已到了山道,四下無人,遲疑片刻,才道:「剛一見到那樣子,我也嚇得腿都軟了。差點就滿院子叫喊起來。可最近家里實在是很不太平,我一直隱隱約約覺得還要出事,當時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先把附近找了一圈,實在找不到,只好托二嬸去通知二伯幫忙,我留在上面,邊等著護院過來,邊把情形仔細記在心里,萬一之後有什么變故,一來有個對照,二來南宮大哥也能省些心思。」

聽這話,她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倒已經對家里的人起了疑心。南宮星點了點頭,柔聲贊道:「你做得很好,遇事不慌沉得住氣,我都要對你刮目相看了。」

白若萍忙道:「沒、沒有的事,我這會兒……心里頭還怦怦怦怦跳個不停,腳下都跟踩了雲一樣,要是南宮大哥你不跟著,我只怕連路都走不穩了。」

這姐妹二人形貌神似,性情卻截然相反。

白若蘭表象利落,內里沖動脆弱,白若萍外在怯懦畏縮,心中卻頗有韌性。當真遇上大事,還真說不好這二人哪個更強。

他看著白若萍驚恐中透著堅定的眼神,心中暗暗惋惜的嘆了一聲。若此女不是庶出,能稍微得到重視,母親也不是那么體弱多病能多給她一些余暇,想必也不會是如今這副樣子。

不多時,他們兩個就已趕到出事的院子之中,白若萍輕功差勁,內息也不過有點基礎底子而已,這一番來往奔波,就叫她氣喘吁吁香汗淋漓。

南宮星看屋門外已有神色凝重的暮劍閣弟子持劍而立,便先叫住白若萍,低聲說了句失禮,跟著一指點在她背後肩側,將一股柔和真氣緩緩送了過去。

白若萍先是一驚,跟著發覺這是對她虛浮氣息的助益,這才面頰微熱垂首不語,靜靜調息接納,待他手指離開,輕聲道:「多謝南宮大哥。」

「我只是怕你休息太久耽誤找人。走,咱們進去看看。」

護在門邊的都是暮劍閣的原本弟子,當然都認得出白若萍,對先前在白家立下大功的南宮星也熟悉得很,不等發聲,便主動退到兩邊,讓出通路。

白若松他們多半已經帶人上來看過,堂屋地上滿是交錯足印,看著就頗為慌張。

既已來了,南宮星干脆就真把屋里各處都仔細檢查了一番,權當驗證一下雍素錦的說法是否有所隱瞞。

白若萍先前已經看過一遭,此時不忘將關鍵處一一提點,小心翼翼指著各處道:「床上的血格外的多,而且味道也有些奇怪,和地上這灘污痕似的,都有股隱隱約約的尿騷氣。哦,還有這桌子上面下頭,到處都濕漉漉的,這會兒干了不少,但印子都還在,桌腿也挪了位,可沒翻沒倒,也不知道是不是打斗過。」

這可不是打斗,南宮星皺了皺眉,把那桌子稍微打量一下,就知道雍素錦所言不虛。念及此處,不由自主便想到未來岳母那豐潤雪白的身子被人按在這桌上打死蹂躪的模樣,心底隱隱一癢,趕忙定神壓下,往腦海里自抽了一記耳光。

「為找人的話,這里看不出什么有用的,想得太多,反而亂了心思。」他不願在此久留,便找借口道,「咱們還是直接往各處搜索一番吧。斷霞峰山中沒有什么地方適合照顧伯父病體,人質帶走若不能活便沒了意義,依我看,先從庄內找起為好。」

白若萍連忙點頭,道:「好,那……咱們先從何處找起?」

看她並不是可以隨意敷衍的樣子,南宮星便從後窗探身而出,道:「既然帶走了人,想必不會從人多眼雜的地方走,咱們先從最可能的路線找起。」

白若萍卻並沒直接跟來,而是站在窗內,回頭望了一眼。輕聲道:「南宮大哥,你在這屋里,當真沒看出什么不對勁的地方么?」

南宮星柔聲道:「你若有什么想法,但說無妨。」

白若萍神色哀戚,緩緩道:「我爹、大娘連著董郎中,一共沒了三個人。這屋里……光看血跡,就至少已死了兩個。南宮大哥……你……是故意不說破的么?」

她心思倒頗為細密,南宮星暗贊一聲,口中道:「萍兒,你先不必如此悲觀,莫忘了,對手來帶人離開,未必就不會付出任何代價。董植幸好歹也是杏林盟殘存名醫之一,你娘也是練武之人,真留下敵手一條性命,並非絕無可能。一切推測都暫且放下,先去找人,好么?」

白若萍嘆了口氣,決斷倒也不慢,抬手一按窗欞,輕輕越過外面,道:「這附近我都已找過,沒見到什么痕跡,處理屍體的人頗為仔細,不過我猜為了方便,可能就近拋下了牆外斷崖,若松哥哥已經派人聯系下面的幾個獵戶,估計入夜前就能確認。」

她展開輕功跳上屋頂,伸手一指,對跟上來的南宮星道:「二伯母昨夜一直都在對面,就是睡得很早,沒聽到什么動靜。這院子處於角落,要是帶了人走,多半會想要避開有人下榻的房間,最有可能的路線,就是這邊。」

南宮星一看,八九不離十還真是雍素錦離去的路徑,心道若有機會,不如讓雍素錦好好教她一番,說不定能培養出一個頗為可靠的幫手。

不過他的目標還是穆紫裳,自然不會順著雍素錦的路子找下去,便道:「萍兒,恕我冒昧,依我看,下手的人很可能非常熟悉白家的環境,這樣的情況下,對安全路線的判斷必然會有所不同,說不定,此刻就正藏匿在兩座庄園之中,你不如換個思路,想想要是換了你,或是別的什么對白家了若指掌又膽大心細的人,會藏身於什么地方?」

「這……我還真想不出太詳細的結果。」白若萍為難道,「那就只好把可疑的地方都去找找了。」

南宮星等的就是這句,立刻道:「好,對方很可能偽裝成了下人,這種人容易藏身的地方,咱們更要格外留意。」

他估計,穆紫裳即便在外另有藏身之處,恐怕也只是安置動彈不得的白天武所用,不論她所圖為何,都絕不可能遠離白家隔絕訊息,必定還是一馬當先親身涉險。

就是不知白天雄和她是否已經正式決裂,照說兩人此前互有情愫,此次又同謀許久,穆紫裳若存心隱瞞,只等在關鍵時刻反戈一擊,那此時還有白天雄幫她藏身,找起來可就格外不易。

幸好白若萍為人一貫親切溫柔,沒有絲毫主仆架子,各房下人都將她視為姐妹一般親密,由她開口詢問,簡直事半功倍。

還沒找過一半庄園,就有三四個護院、七八個丫鬟自告奮勇幫忙尋找打聽,他們地位低微,也沒什么身手可言,直接去找失蹤的人自然是不夠資格,但南宮星問的卻恰好是近幾天里,各處仆役丫鬟的住處是否有什么異樣,特別是曾和春妮關系不錯的那些,他們一看能幫上忙,又有白若萍誠心懇求,跑的比平時干活還快。

從後進找到前庭,人雖還沒找到,被發動的幫手可足足翻了幾番。

穿過一道院門,南宮星和白若萍同時聽到旁邊傳來的爭執嘈吵,側目望去,卻是白若竹帶著一隊弟子圍在一處廂房外,向其中一個婦人大聲叫嚷,遠遠就聽他喊道:「都已到了這個地步,你還逞什么威風!知不知道我和若松大哥過得有多戰戰兢兢!讓開,我們只是例行查探,沒有藏著誰,我自然馬上就走!」

那婦人形容枯槁,一身白麻粗布,面頰凹陷雙目突出,直似個包了層厚皮的骷髏,若不是白若萍在旁喃喃道了聲大伯母,南宮星都辨認不出,這竟是上次還有過一面之緣的金針鐵劍周三娘。

先前都說這婦人滿腹心思都在兒子白若松身上,與白天英的感情早已隨著諸多側室進門而寡淡至極,可此刻看她,分明滿眼都是怨毒憤恨,身上的殺意,足令人毛骨悚然。

她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睛直勾勾盯著白若竹,一直看到他背後發麻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才陰沉道:「我一個未亡人,房中布著祭禮,不願讓旁人入內打擾。你們要找三弟夫婦,怎么會找到我房中來?快滾,難道看我孤兒寡母好欺負么?」

白若竹性情沖動,當即忍不住道:「我爹也沒了性命,家里只有你們一對孤兒寡母不成?三伯下落不明,事關重大,暮劍閣連連出事,正是該上下一心的時候,大伯母你要是心中沒鬼,讓我們進去看上一眼又能如何?你要是嫌外人進去多有不便,我去看看總行了吧?」

周三娘雙眼一翻,冷冷道:「你弄上床的侍婢都有好幾個了,真當自己還是穿開襠褲的娃娃么?我一個婦道人家的卧房,也是你說看就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