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最後一絲波瀾(1 / 2)

也不知是那杯安神香茶起了作用,還是緊要關頭身體本能的渴求著松弛,南宮星躺到床上後,竟當真沉沉睡了近一個時辰。

睜眼醒來時,崔碧春與雍素錦都已不在屋中,邊上唯有白若蘭靠著床柱,一邊打盹,一邊輕輕撲著扇子,幫他送去習習涼風。

他微微一笑,輕輕拍了拍她,道:「也沒那么熱。」

白若蘭一個激靈精神過來,看他一眼,道:「你都出汗了,還說不熱。幸虧萍妹心細,帶來了她平日綉的扇子,還替你扇了會兒,我起來才換下她。」

「她呢?」南宮星醒了醒神,翻身下床取過外袍,隨口問道。

白若蘭低聲道:「在里面陪我娘,我娘精神還是不太振作,打算讓她多歇歇。」

南宮星拉起白若蘭的小手,探頭在她唇上輕輕一親,道:「你也進去,陪著她們,我回來前,哪里也不要去。崔碧春會在這兒保護你們。」

白若蘭猛搖了搖頭,道:「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兒等你。但……你也不必留下崔姑娘,她武功好,怎么也能幫上不少忙。叫她跟著你吧。」

南宮星沉吟道:「你們這里沒人不行。這樣吧,我另作安排。」

白若蘭雙手抬起,將他大掌輕輕夾在中間,輕柔摩挲,柔聲道:「小星,不管怎么安排,一定得把最好的人手都帶在你和哥哥身邊。別忘了,這一天咱們要是輸了,即使我這里有高手坐鎮,難道還能保得住我們幾個女子?只有你和哥哥成功,一切才能結束。」

「我是擔心……」

她抬手打斷,輕笑道:「不用擔心。我武功的確不好,但凡一個二流高手,說不定就能把我拿住。但我保證,這世上絕沒人能用我來要挾你。」

南宮星眉心一皺,雙掌一伸,在她袖中一捋,奪下一柄小巧精致的匕首,怒道:「不許你做這種打算!」

白若蘭輕輕嘆了口氣,滿面紅暈道:「小星,我……還沒幫你生下娃兒呢,不到最後關頭,怎么舍得一死。只是有這決心,總能叫惡人投鼠忌器吧。總之大敵當前,你切莫分心。你只記住,若是沒了你,我便等於沒了一切。」

南宮星心知白若蘭性子其實頗為執拗,便不再多言,與她靜靜相擁片刻,返身出門。

門外倒還清靜,只有宋秀漣和白若麟兩人坐在涼亭,緊緊依偎輕聲細語,也不知在說些什么。

而本該守在門口的崔碧春和雍素錦,卻都已到了院門處,兩女一左一右攔死了通路,看外面,竟然人還不少。

南宮星快步過去,沉聲問道:「怎么回事?」

雍素錦側頭笑道:「吶,都是來接你大舅子的。排場大不大?」

走近之後,他才見到院門外如此安靜,是因為地上已經倒了四人,雖未斃命,但看身上的傷口,一時半刻也起不來身,「已經動上手了?」

雍素錦笑眯眯踢出一塊石子,砸在倒下一人身上,伴著他痛哼道:「不動手,這幫五大三粗的漢子那兒肯和我們兩個嬌滴滴的弱女子好好說話啊。」

「你……」

外面一個漢子按捺不住,剛開口漏了一聲,就聽嗆的一響,崔碧春掌中碧痕已劃出一道弧光,那人當即慘呼一聲倒在地上。

雍素錦淡淡道:「我方才就說了,我們沒問的時候,你們不准出聲。你們要試到第幾個才肯信?」

外面余下仍有十多人,卻都齊刷刷安靜下來,也不知雍素錦此前究竟露過什么手段。

南宮星微一皺眉,朗聲道:「諸位既然是來接人,何必如此大動肝火?和和氣氣通報一聲,難道還能不讓你們接么?」

雍素錦把玩著手上帶血發釵,目光一挑,笑道:「我家主子問的,就等於我們兩個問的,快說!」

一個站在外圍的弟子道:「呸!什么接人,我們是奉代閣主之名,來拿與如意樓勾結的叛徒白若雲過去聽審,姓南宮的,你就是如意樓的人吧!」

「嘖,」雍素錦側耳一聽,腳下一踏,倩影驀然一閃穿過人群,進退如電,轉眼回到原地,道,「說話這么無禮,想來是有人生沒人教,這樣的廢物,留著嘴巴也是討人嫌。」

那喊話的弟子這時才痛呼出來,口中血出如泉,竟被方才那迅捷一擊生生刺爛了舌頭!

南宮星心下暗忖,在此大動干戈其實頗為不智,雍素錦、崔碧春出手雖狠,但一個個都留下命在,多少也還有一絲余地,當即道:「此事想必有所誤會,在下確是如意樓中弟子,但未任實職,也不牽扯江湖恩怨。個中詳情,我自會向白二伯解釋清楚。還請各位稍待片刻,我去叫來若雲兄,這就隨各位前去,如何?」

外面人群中幾人交頭接耳略一商談,點頭道:「那……就有勞了。」

明明是來拿人,最後卻不得不的如此客氣的說話,那漢子憋得滿面通紅,才算把這句話說得彬彬有禮,說罷,還不忘打量一眼雍素錦,看她沒有瞥向自己,這才暗暗松了口氣。

南宮星仍將院門交給雍、崔二女,自己先折回來直奔涼亭,匆匆問了幾句,確認他兄弟二人昨夜相談甚歡後,謹慎問道:「那不知若麟兄是否能鎮守於此,以防宵小之輩,前來劫持女眷。」

看白若麟一時不語,南宮星忙解釋道:「若麟兄,在下並沒有懷疑你的承諾之意,只是此次人手緊缺,幾位女眷自保乏力,你已說定兩不相幫,正是最合適的人選而已。」

白若麟仍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可以答應守在這里,我本也沒打算去別的地方。但事先聲明,若是強敵來襲,我只會救秀漣一個。」

南宮星盯著他毫無作偽的眼神,苦笑道:「可以。那就有勞了。」

敲開白若雲昨夜留宿的房間,出乎意料的是,凝珠竟然不在。

看南宮星目光左右探尋,白若雲起身將劍佩好,道:「不必找了,凝珠早已出去了。」

「出去了?」

「嗯,我起來後和她見了面,聊了些事,之後她便從後窗走了。」白若雲拇指頂住吞口,將長劍推出寸許,跟著一松,道,「有人來找我了對么?咱們去吧。」

將出門前,南宮星沉聲道:「我留下若麟兄在此保護女眷,若雲兄想來……不會有什么意見吧?」

白若雲頷首道:「理應如此。若麟大哥真要過去,我反而才要擔心。」

「那你其他的兄弟呢?」

白若雲微微一笑,道:「他們是我的兄弟,我一刻也不會忘記。」

「好,請。」

院門外的諸人一見到白若雲的身影,手掌登時全都按在兵器之上,雍素錦冷冷哼了一聲,他們才驚覺什么般重新將手垂回身側。

走來之時已聽南宮星說起,白若雲到了門口便道:「二伯苦心思慮良久,便只找出一個勾結如意樓圖謀不軌的由頭么?」

人群中無人回答,旁邊路上卻傳來一句:「還有上山之時,殺死朝廷命官的事。」

扭頭看去,卻是白若松眉心緊鎖快步趕來,抬手撥開外圍眾人,走入道:「若雲,湖林城里不是諸事已了么?怎么……怎么才一回來,又生出這許多事端?」

南宮星暗叫一聲果然,口中沉聲道:「若松兄,樹欲靜而風不止,這些事端是若雲惹來,還是為了若雲而來,想必你不會想不明白吧?」

「我明白沒用,二叔他……」白若松似乎當真有些著急,看他臉上睡痕猶在,好似離了床鋪就匆匆趕來,「若雲,你跟我過去。和二叔解釋清楚,必定會沒事的。」

他對這些圍住院門的人極為不滿,怒瞪一圈,道:「白家的事,還輪不到你們這些新來的生人插手,滾!」

看那一圈人攙著傷者唯唯諾諾退走,白若雲這才走到院外,輕聲道:「大哥,竹弟一會兒是不是也要過去?」

白若松濃眉擰死,道:「竹弟早已到了。你也知道,他一貫最聽二叔的,二叔說話,比四叔都管用。他一會兒要是說什么無禮言語,你可千萬擔待些。」

「都是自家兄弟,不至於。」

南宮星跟在那兄弟二人後面,向身後打了個手勢。

雍素錦、崔碧春心領神會,一左一右飛身而起,踩住院牆幾個起落,便抄到他兄弟二人之前丈余,兩抹倩影輕輕松松便隱入牆後,徑直往前探去。

南宮星也不去理會他們兄弟談話,側耳凝神,只聽著周圍動靜。

崔碧春那邊轉眼就傳來幾聲悶哼,跟著馬上安靜下來。不多時,雍素錦一側也傳來一串苦悶慘叫。

他在心里暗暗計算,這一路不過走出幾十丈的距離,那護行的二位,就已收拾了不下十人。

練武場上,熙熙攘攘聚了竟有六七十人,一眼望去,不是新來門人,就是白天雄的親傳弟子,暮劍閣中其余人等,都已被支應到其他地方。

看那一張張滿面殺氣的臉,也知道前方演武廳內必定是龍潭虎穴一般。

白若松停住步子,一拉白若雲的衣袖,搖頭道:「情勢不對。若雲,這情勢大大的不對。我嘴笨,說不出著是什么感覺,但……你自己應該看得出來。不行,咱們還是走吧。」

「走?」白若雲沉聲道,「我若走了,白家先祖辛苦創下的基業,莫非就這樣拱手交給險惡之輩么?」

「可……可這……」白若松焦急萬分的轉過身來,看向南宮星道,「南宮兄,你也勸勸他吧。我聽說二叔下的令中,也牽扯著如意樓,萬一把你也……」

南宮星笑道:「若松兄,實不相瞞,我與蘭兒已經私定終身,暮劍閣的事,於我已並非外人的事。我也不會勸若雲兄離開,該來的,早晚要來。白二伯既已經決定走這一步,那最後的結局,他應當不會有什么怨言。」

「南宮兄,我知道你武功高強,可……可是四大劍奴全都在那邊門口,這幾日二叔一直拿著天下第一劍……他、他可能早有預謀啊!」白若松一臉恍然大悟,神色更顯慌亂。

此時兩女已沒有繼續潛藏的必要,從左右飛身落到南宮星斜後,各自站定。

雍素錦剛一站穩,便譏笑道:「白大少反應機敏,可令人羨慕的緊吶。」

白若松臉上一紅,扭身看向那一片凶神惡煞,咬牙道:「好,若雲,我就陪你進去。白家將來會怎樣,我如何也不能錯過!」

他們一行邁步過去,場上諸人倒也並不出手,而是整齊有序分開一條路徑,殺氣騰騰望著從中走過的白若雲。

只不過,畢竟其中九成九都是正當壯年的男人,盯著白若遠看不多久,目光就不自覺溜向雍素錦踩在無齒木屐上的那雙嬌美玉足,那雪白細嫩、透著片片暈紅的精秀腳掌,登時便引出一串吞咽之聲。

很快有人似乎想起什么,人群中傳來嘀嘀咕咕的聲音,隱約傳來血釵這個說法。

順理成章的,色欲被嚇得縮了回去的男人們馬上又注意到了崔碧春背後的劍,雖說這在他們看來只是碧姑娘的丫鬟,可那把寶劍碧痕卻千真萬確背在她背上。

原本鎮定的眾人不覺便顯得有些燥亂。

血玉釵搖足踏雲,一劍奪命碧羅裙。未戰先怯的神色,紛紛出現在旁邊的門人臉上。

比起碧痕和血釵,南宮星就顯得有些籍籍無名。

一個新來的好手並不知道這位公子曾經在白家的功績,緊張之下,只想找個看上去軟些的柿子捏上一把,殺殺白若雲的威風。

可他不僅選錯了人,也選錯了手段。

那把飛刀帶起的風聲才剛接近南宮星的頸側,大搜魂手就已鬼魅般施展開來,銀光一閃,飛刀已消失在空中。

慘叫聲中,那人捂著中刀的額心,抽搐著倒了下去。

江湖中一直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使飛刀的,若非某家親傳弟子,便絕不能打目標咽喉。如此時候,南宮星倒也沒忘了這點敬意。

周圍的人並非全無武功的莽夫,自然看得出南宮星這一手有多么漂亮。

登時,鴉雀無聲。

四大劍奴兩兩分開,讓開演武廳的大門,白若雲左右掃了一眼,大步邁入。

南宮星瞥了一眼隔鄰那間練功房,輕輕嘆了口氣,也跟了進去。

白天雄當然已在房中。

但令南宮星有些訝異的是,白天雄的身邊並沒見到穆紫裳,而只有滿面怒容的白若竹,雙目如刀死死剜住走進門內的白若雲。

白天雄還未開口,白若竹已經按捺不住,抬手指著白若雲喝道:「白若雲!虧我一直如此尊敬你,你作為早就定下的繼任閣主,安心等上幾年又能如何?為何要勾結如意樓,生出這么多事端?」

南宮星搖了搖頭,笑道:「若雲兄,將來你執掌門派之時,可要牢記,這位若竹兄弟心思簡單為人蠢笨,不堪大用。」

白若竹臉上登時氣得泛起一片微紅,喝道:「我們自家清理門戶,那里輪的到你這外人放屁!」

南宮星笑道:「巧的很,白家伯父伯母雙雙認了我這女婿,擇日即將完婚。我內兄被人污蔑,我豈能坐視不理。」

白若竹怒極反笑,大聲道:「好你個白若雲,為了巴結如意樓,竟連自己親生妹妹也舍了出去,昨日我見若萍妹子也和他在一起,你這一注,下的可當真不小啊!娥皇女英,來給你換個穩如泰山的位子么!」

也不知是白天雄編造的功力太好,還是白若竹對這二伯的的確確盲信盲從,看他樣子,這才一夜過去,就已把白若雲當作殺父仇人一樣。

南宮星嘆了口氣,瞄一眼臉色青紅交錯氣到說不出話的白若松,踏上一步,淡淡道:「白二伯,多余的唇舌交鋒相信已經沒有必要。你想必也是知道我們手上並無實證可以指認你,才會如此有恃無恐。將來江湖上流傳的說法是哪一種,不過取決於今日這地方誰是最後的贏家。是么?」

白天雄干澀的嘴唇微微一顫,道:「不錯。成王敗寇,江湖上的事,到最後總歸不過如此。湖林城中,清心老道若是贏了,如今聲名狼藉的,就不會是峨嵋派。」

「你就從未覺得,這世上還有天理公道么?」

白天雄淡淡道:「這世上不僅有天理公道,還有天道。替天行道的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