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沒完沒了(1 / 2)

唐炫的動作很快,第二天晌午行囊馬匹就已經准備齊備,兩人上了官道一路向北。青青對唐炫的態度仍然充滿怒氣,但很快轉變為對外面世界的無限好奇。

蔚藍天空萬里無雲,遠遠望去是青碧的田地,綿延不盡的遠山和疏疏落落泥瓦小屋。四周老樹如蓋,垂藤如柳枝般在風中款擺腰枝,發出沙沙的聲響,甚至連小鳥也知道配合這美妙景致和天氣,啾啾叫聲婉轉動聽。青青腳踝輕打馬兒腹側,它立刻服從地加快腳步。她哼著不知名的小調,身體隨著馬兒的步伐富有節奏的擺動,盡情享受燦爛的陽光,舒爽的空氣,以及四周美麗的景色。

兩人一路上都不怎么說話,青青竭盡所能忽略唐炫,除非迫不得已回答問題,而他根本難得詢問什么。看著走在前面的青青,唐炫覺得這么一路當個隱形人也能省下很多麻煩,但事情從來不會盡如人願。唐炫暗暗嘆口氣,他的責任首先是帶著青青保命,為了做到這一點必須先解開幾個問題。他跟上青青的馬直到兩人並行,兩匹馬的距離很近。他的腿拂過青青,在她還沒移開前,唐炫已經伸手拉住韁繩,停住彼此的馬匹。

唐炫拿出簪花在她面前晃了晃,道:「你這簪花自己做的吧,很漂亮,有什么稀罕么?」

青青不再看風景。「你用不著跟我聊天,我也無須向你解釋。唐公子,你我清楚大家不用這么客氣。」他們已經把話講開,既然這一路都要同行,那各司其職就好。

唐炫聳聳肩。「這該怎么說?我不太習慣不舒服的沉默。」

青青裝出高傲而冷靜的樣子,「跟我聊天只會讓你更不舒服。」

唐炫克制笑意,這柳姑娘性子很沖。「你這珠子里藏著什么?見血封喉的毒葯?」

他把簪子湊到跟前仔細打量,上面鑲嵌了兩大一小三顆白色珠子。唐門最擅長的兩樣東西就是暗器和毒,雖然他打心眼里排斥這些東西,可到底從小耳濡目渲,所以第一眼看見時就覺察出里面的古怪。唐炫攥住一顆珠子,作勢就要摘下來。

青青看著立刻去奪,但唐炫手腕一甩躲了過去。她無法拿回簪子,只能氣急敗壞道:

「唐公子,下回你想知道什么事,不必先對我甜言蜜語,直接問就行了。」

唐炫聞言咧嘴笑了,滿口的白牙襯著英俊的面容,讓他看上去有點兒邪惡。

「我向你保證,柳姑娘,我對一個女人甜言蜜語的時候,她會知道。」

看著青青咬牙切齒的樣子,他只覺地更加好笑,於是繼續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混蛋?不好意思說出來?」

「沒有,我沒有不好意思。」青青明亮的眼睛閃著火辣辣的光芒,「我覺得你真是個混蛋。」

唐炫笑意更濃,真心感到有趣。「如果你是想惹火我,那行不通。你最好習慣,這一路只會越來越壞。」他將簪花遞還給她,笑容來得快去得也快,冷漠、嚴肅的表情再度出現。「我們需要搞清楚一些事。你或許很習慣頤指氣使,但去蠻薩的事兒我做決定,這表示一路上負責的人是我——只有我。你得聽我的,不能時不時發脾氣鬧情緒,我不會容忍你那些小鬼把戲。」

青青氣憤地接過簪花,重新插到發髻上。「你是故意惹我生氣,還是本來就是這個性?」

唐炫臉色重新變得輕松起來。「我想我有點故意要你生氣。」

青青瞪他一眼,「為什么?」

唐炫聳聳肩,「可能是因為我辦得到,而且很容易。」

青青蹙眉,花了一點時間玩味他的話,繼而譏誚道:「說真的,你算哪根蔥?」

唐炫不再說話,青青懷疑他會提高音量或激動起來。即使她三番四次挑釁他的耐心和耐性,但他始終一幅權權在握的樣子。就像現在,他放眼了望道路另一端沐浴在陽光中的遠山,悠悠然道:「大家走著瞧。」

唐炫揮揮手示意青青緊緊跟住。他棄了官道繞行進入一大片白楊樹樹叢,疾馳飛奔直上曲徑盤環的山巔。青青一路都沒有抱怨,但兩匹馬早就跑得有些脫力,她不得不開口詢問歇腳時間。唐炫卻不說話,又騎下一道陡坡,越過小溪再爬上一座山丘,直到黃昏時分才叫停了馬匹。他發現後面有人跟蹤後,不僅換了路程而且速度幾乎是正常的兩倍,但跟蹤他們的人很謹慎,並沒有貿然阻攔,只是忽近乎遠緊緊盯在周圍,想來也是在找最佳時機。

「我們好像有同伴。」唐炫緊握韁繩穩住身體,聲音如常平穩,正說著迎面站立兩人擋住他們的去路。

夕陽下,只見那兩人一個胖一個矮,背上掛著精鐵打制的刀劍,高挺筆直地站在路中間,冷峻的眼睛精芒閃爍,滿身透著迫人的殺氣。青青這時才意識到原來殺氣也分等級,唐炫初見她時透的殺氣不過是讓她聽話,而這兩位卻完全不同,那是真正要取人性命。青青甚至覺得如果有一圈蠟燭擺在周圍,估計都能被他們的殺氣吹得呼呼一邊倒。

「這是怎么回事兒?」青青背部竄過一陣寒栗,現在離蠻薩還很遠,哪可能這么快就被盯上。

唐炫卻好像習以為常,小聲提醒她道:「他們肯定不是在那兒看景了,你在邊上小心守著。」

「你能打得過他們么?」

似乎渾然不覺她的問題有多傻,唐炫聳聳肩,「還行。」

說著正要上前,青青卻一把抓住他。

「要幫忙么?」她對唐炫並不熟悉,而且坦白說她也不喜歡已經熟悉的部分,但現在的情形讓她沒什么選擇。兩人已經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只能同進共退。

唐炫低頭看看抓著他衣袖的手,道:「柳姑娘,等我需要你幫忙時,請先一掌拍死我。」

青青臉上的表情告訴他她真有這個考慮,而且非常想這么做,卻並不影響他的嘴角浮起一絲微笑。一個男子,正在朝劍拔弩張的邊界趕路,面前擋著兩個高手,天知道後面還有多少想要他的性命。唐炫驚訝於自己竟然會有很悠閑的感覺、很舒適,幾乎是一種愉快,一種激動。

矮子首先邁前一步,兩眼發寒。「等你有一會兒了。」

唐炫毫不掩飾對對方的鄙夷,嗤笑道:「我怕得打抖呢。說真的,對手就該找最厲害的。打從一開始你們就找我的話,也不會現在淪為二流貨色了。」

「鏗」一聲長劍出鞘,唐炫左足一點,腳跟離地。只見劍尖光芒閃動,劍勢斜飛直沖矮子右脅虛刺。就在接近矮子時,他身子忽然微側、手腕輕挑直取他的一雙眼睛,又狠又准。

矮子眼見抵擋不過,向右躲去同時一抖九環鋼刀「鐺」也向唐炫肋下劈去,劍光一閃讓唐炫輕松挑開。矮子轉瞬橫掃他的雙腿,唐炫直接抬腳踩了上去,唰的一劍又指向矮子的咽喉。這一招使得凶險,倘若唐炫的足力踏不穩他的刀柄,立刻就會被廢了雙腿,而矮子倘若閉閃不開,喉嚨穿個洞立刻斃命。生死之間,矮子身形後仰,手臂使勁兒上揚鋼刀想迫使唐炫摔倒,但唐炫輕功超卓,騰身跳了起來凌空朝他腦袋拍去。

矮子避開他穿吼的利劍,急忙收刀擋出去。旁邊的胖子看了唐炫這幾招,拔出長劍也撲了過來。這人別看滿身是肉,動作卻出奇的矯健敏捷。唐炫身形一個盤旋撥開矮子的刀又架住這胖子的劍。

青青耳畔叮叮當當之聲不絕於耳,她在旁邊仔細瞧著,唐炫拔劍、飛身、出招的幾個動作一氣呵成,姿勢也極其美妙。雖然是以一敵二,卻沉著靈活,絲毫不落下風。青青知道他武功高出自己很多,但直到這會兒才領教唐炫的實力有多厲害。雖然他們也交過手,可唐炫用的幾乎都是氣力,和現在辛辣狠毒的招式比起來,實在不足為題。

幾個人的纏斗越來越激烈,那胖子的臉色也越來越凝重。唐炫出招就像普通人邁步走路、抬腕寫字般自然流暢、渾然天成,而且一點兒不在乎露出諸多破綻,好像在嘲笑他們的反應皆在預料之中。因為就算他們看得見,卻因為連綿不絕的攻勢討不著好。而且,因為是一起對付唐炫,兩個人反而需要配合而分心分神,好幾次讓唐炫找到空檔和失誤,被打擊得連連後退。他知道這樣不是長久之計,趁矮子和唐炫糾纏得正緊,忽然長身躍起劍鋒一偏,陡然間向旁邊的青青削了過來。

胖子的來勢突然而凌厲,青青大吃一驚,更是難以硬擋,急忙卧地打滾躲避,同時聽到唐炫一聲急喝:「小心。」

胖子看著唐炫的反應隨即不再猶豫,劍中帶掌將所有注意力轉移到青青身上。

他力氣充沛、劍法輕靈,青青不敢有絲毫大意。握緊拳頭呼地往他身上打去,近身數寸忽然攤開拳頭改用掌心,胖子扭身擺腰向旁竄出數尺,但右臂已被她掌緣帶到,熱辣辣甚是疼痛。他心中一凜暗暗驚奇,看到青青掌心竟然微微泛紅,這才識得是千竹庄柳家的焰砂掌。

看出青青的底細讓他心里一沉,一念輕敵,差點被她傷了心肺。他知道這個姑娘也不是善茬,於是立刻身形一變,快速揮著劍向她刺過來。青青身材嬌小、動作輕快,疾攻嚴守全身心施展應付,但畢竟和這胖子的功力相差太遠,數招之後就有些手忙腳亂、險象環生。

然而那胖子並不想讓她一招斃命,只是欺到身前近身出招。招式里虛虛實實極是陰狠,唐炫如果橫劍來救,他可以借以出掌傷他肝肺,如若不救,傷著青青也能教唐炫心神大亂,那邊矮子便可乘機猛下殺手。

青青也看出那人的目標並不是自己而是唐炫。她冷笑道:「讓你知道姑娘的厲害!」說完凝神運氣,雙足一縱,人如風飄柳絮般閃身退開丈把遠,轉身之間頭簪上的一顆小珠子出現在手里,手腕一甩朝胖子胸口扔去。胖子雖然有些意外她這會兒使出暗器,可也並不多想,用袖子掩起將珠子輕而易舉卷了過來納入懷中,沒想「轟」的一聲巨響,珠子竟忽然炸裂開來。

爆炸聲震耳欲聾。青青眯起眼睛,透過煙霧看見胖子滿身鮮血,蹣跚倒退幾步後倒到地上。打中那混蛋了!飄雪的威力她信心十足,但卻從來沒有在真人身上使過。第一次殺人讓她心慌害怕、震驚不已,有那么片刻差點癱軟到地上。然而這種感覺很快被一種嗜血的興奮所替代,青青對自己真得做到了倍感驕傲。可即使這樣也沒持續多久,因為其他兩人都停下手朝她轉身,臉上和身上沾著從胖子身上炸裂出的血跡,露出不同程度的驚異表情。

青青血脈涌動,警戒地看著矮子,作勢要摘簪子上的第二顆珠子。

矮子畏縮一下趕緊彎腰躲避到一棵樹後。唐炫不容他緩勢脫身,跟著揮劍劈向他。矮子慘叫一聲捂住受傷的臉龐,轉身沿來路飛奔而去,道路忽然安靜下來。

唐炫仍然看著矮子消失的方向,直到斷定他確實離開後,才將舉起的劍收入鞘中放起來。他晃晃腦袋,拍拍兩個耳朵,剛才的爆炸聲意外且強烈,他用了一會兒時間緩過勁兒,這才朝青青走過去。

看著唐炫鼻翼歙張,黑眸中閃耀著憤怒和某種她沒見過的危險,青青有種不祥的預感。

「你怎么不告訴我你帶了火器?」唐炫的嗓音有些嘶啞,卻斬釘截鐵、傲慢之極,好像在要求道歉、妥協甚至順從。

青青結結巴巴說道:「我——」

她還來不及說完,唐炫已一個箭步沖到她面前。青青下腹緊抽,惶恐地退了一步,冷不防被他一把握住腰際,把她扯到身前。青青怕自己摔倒,急忙扶住唐炫的肩膀保持平衡。

唐炫抓住她猶豫了下,然後詛咒一聲「媽的……」,隨即強擁入懷,強壯的胳膊圈住纖腰,同時手指纏住她的頭發,將她的腦袋往後扳過去。在青青還未來及恢復意識前,一張溫熱、迫切的唇鋪天蓋地緊緊覆住她,飢渴地吻了起來。這個吻熱切而投入,卻和浪漫無關,充滿激情、本能、欲望和自私。有那一刻青青嚇得無法采取任何行動,只能僵硬地倒在他懷里。

「張嘴。」唐炫抵著她的唇命令,沒等青青明白怎么回事兒,他就牢牢抓住她的下顎,迫使她為他開啟芳唇,然後舌頭毫不猶豫探入她口中,愛撫、戳刺、探尋。

青青懵了,推開他想問他究竟在干什么。哦,她當然知道他在干什么,他在吻她,而且身體使勁兒擠壓著她的胸脯,胳膊緊緊摟著她的腰,新長出的胡渣刺痛她的肌膚。她只是不知道她該干什么。當然,這么說其實也不准確,她知道自己應該抗議、應該掙扎,甚至應該攻擊他。她不能光愣在這兒,任他為所欲為。

但是,唐炫飢渴的吻並沒有任何威脅意味在里面,只是以迫切的節奏在她唇間移動,嘗起來有些許清酒味道。

刺激、好奇、愉快以及期待,各種感覺一股腦兒涌進青青的腦子,雜亂無章、天馬行空,令她頭暈目眩。她再也招架不住,終於軟軟地挨在他身上。有人在呻吟,很可能是她,因為從未有人這樣吻過她。當然,這並不是說她知道其他吻什么感覺,只是內心有東西掙脫出來開始燃燒,好像快要融化——也許她已經在融化。青青大汗淋漓,恍恍惚惚間只能踮起腳尖緊摟住唐炫的脖子,穩住自己被他壓得後仰的頭,帶著一點少女的青澀芬芳,學著樣用嘴唇和舌頭柔軟靈活的挑逗、吮吸他。

然而唐炫突兀地抬起頭,稍稍拉開距離。「我不敢相信自己會這樣做。」

「我也是。」這一切對青青來得太快,他停住親吻,粗魯地推開她的頭,而她還在那兒半張著嘴等待更多親吻。

青青的目光朦朧、面頰通紅,嘴唇更是紅潤得令唐炫忍不住想繼續吻下去,但他卻倏然和她拉開距離,東張西望,快語道:「這里有危險,後面也許還有人會很快趕回來。」

「噢。」還沒等她緩過勁兒,唐炫已經把她抱上馬,疾馳下山。

青青聽過很多告誡,男人非常危險,女人在男人面前要謹言慎行,但沒人為她詳盡解釋這中間的細節究竟如何。她抬起一只手撫著嘴唇,輕柔又帶點兒疑惑。

她好像仍然可以感覺到那停留不去的溫熱以及清晰的壓力,可剛才的經歷太突然太迅速,她又有些不太確定是否真實。青青小心看著身邊的那人,唐炫片刻前才熱情地吻過她,但此時一臉嚴肅,激情已消失無蹤。很顯然那一吻攪得她芳心大亂,卻對他好像不具任何意義。哎,青青暗暗嘆口氣,按耐住臉上的紅暈和心中的失望,如果他可以這么世故,那她也可以。

青青咳嗽兩聲,道:「你覺得是誰襲擊我們,你的仇人,唐公子?」

「他們只針對我。所以是的,最有可能是我的仇人。」

「你到底惹了什么麻煩?」

唐炫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接著從內袋掏出一條方巾,輕輕擦拭她的臉頰。

他們親吻時,他一定把血跡蹭到她臉上了。

「多了,不知道是哪個,但我確定一件事。」

「嗯,什么事?」

唐炫把方巾收起來,「你可以叫我名字了。」

兩人走進一片深林,唐炫確定沒有人跟蹤後才讓青青朝前繼續,而自己落後一段距離查看四周情況,直到認為兩人安全無虞才放松下來。他從袖中拿出一個小酒瓶仰頭喝了一口,回想自己肯定是徹頭徹尾瘋了。

唐炫悶悶不樂又啜飲一口,他是正常男人,對女人產生欲望稀疏平常,但他只碰那些簡單直接的女人,完了事可以轉身走人。他根本沒想過要吻青青,然後不知怎么回事兒,她站在他面前,世上沒有什么能阻止他品嘗她的味道。他不管可能再受到襲擊,不管四肢疼痛,不管身上每一塊肌肉都在抽搐,甚至不管她是千竹山庄的人。青天在上,不管這一切對他有什么含義,他非要吻她不可,所以他真的是瘋了。唐炫蹙眉看著前方,到下一個鎮子他該再來一壺。

青青漸漸覺得有些不對勁,撐坐在馬上好像需要費很大勁兒,力氣以令人驚訝的速度從體內瀉出。她落下馬想歇息一會兒卻發現雙腿累得發抖,面前的小路漸漸模糊,像一個鬼影在她面前晃動。四周的樹枝伸出觸角,拉扯她的頭發,絆住她的腳,盡一切可能阻止她前行。她趕緊抓住身邊一根樹枝,期期艾艾、虛弱地叫出聲:「唐,唐炫。」繼而重重摔倒在地上,冰冷潮濕的地面以及腐爛的樹葉緊貼她的臉頰。青青閉上眼睛,覺得這真是一種享受。

唐炫一邊小聲咒罵一邊跑到她跟前,把青青扶起來又用指頭翻開眼皮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