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世外桃源(1 / 2)

第二天唐炫睡到太陽升上峽谷高壁上才醒來。和往常一樣,他立刻清醒,沒有絲毫的混亂與惺忪。他翻轉身子,越過營火的灰燼望向側睡在另一端的姑娘。

青青的黑發披散在毛毯上,腦袋枕著胳膊,嘴巴微微張開,發出輕微的呼吸聲,綿長而均勻。看著她這幅安靜恬淡的睡容,唐炫的身體不由自主綳緊起來,迅速而突兀。他低咒一聲轉身站起來,聲音驚醒青青,她猛地掙開眼睛,立刻坐起身子,把毛毯扯得亂七八糟。

「放松,是我。」

青青眨眨惺忪的眼睛環顧四周。「一切還好?」

在唐炫尚未開口前,青青已經感覺到他潛藏的興奮。唐炫一向善於控制自己的感情,難得猜到他的心思。可朝夕相處這么多天,青青已經越來越了解他,也越來越容易察覺他的內心世界。

「你發現了什么?」青青在唐炫還沒開口前搶先問道。

「你憑什么以為我發現什么?」他問道,在她身邊停住。

「別逗我了,到底是什么?」她急切地說。

唐炫綻開笑容點點頭,示意她起身收拾東西。青青以為他們要繼續趕路,沒想到唐炫帶著她走進一條狹窄的山溝。經過一番轉折行走,峽谷的空氣驟然變得涼爽而潮濕,地面竟然開始出現小水塘,有一些只有幾寸深,其它的則有一米或者更深,里面的水清涼而干凈,四周長滿翠綠的苔蘚,跟著他們的馬立刻低下頭大口大口喝起水來。

青青不可思議地看著唐炫,而他只是笑笑。「昨天晚上發現這里,回去時你已經睡著了。我沒叫醒你。馬兒需要休息,我們也是。」

他由著馬兒在這里喝水,一手拿著行囊一手牽住青青繼續向前。她的身材苗條,不必像唐炫那般側著身行走,但是過了幾步之後,她也必須擠著身體前進。

再過一陣子,石壁逐漸展開,終於兩人可以並肩而行,流動的水聲從前方某處傳來,青青凍結住腳步屏息聆聽,仿佛從來不曾聽過如此美妙的聲音。

片刻後,唐炫帶領青青走進一片山谷,一道水流從高處的石壁流下,匯入清澈見底的溪河、曲曲折折蜿蜒向遠方,魚群的影子倒映在水中的石頭上,擺著尾巴來來往往。四周林木茂密,郁蔥迭翠層巒,像極了世外桃源。

一陣微風將溪河上籠罩的霧氣吹亂了方向,在朝陽的映照下,像飄浮的白色細紗,完全籠罩住兩人。青青佇立許久,凝視著四周翠綠的樹林和千萬道細小彩虹,迷失在這個美麗而隱秘的天地里。

「小心你的腳下。」唐炫輕聲說道,終於走向前。

石地上長滿青苔,除了他們的腳印,沒有其他任何生物走過的痕跡,顯示這里已經封閉許久。但是在很遠很遠的過去,還是有人來過。青青注意到兩邊的石壁都有字,她舉起顫巍巍的手指一一拂過,想著那些留下記號的人。他們是否和她的心情一樣,在看到這片美景時也深深受到震撼。

唐炫彎下身子,找到一顆手掌大小的石塊,開始謹慎地在石壁上塗抹,除去一層厚厚的黑色表面,露出下方光滑的石面。他一筆一劃刻上日期,然後加上他和青青的名字。青青瞧在眼里滿心歡喜,對他輕聲說道:「謝謝。」

唐炫也同樣非常激動,用了好大力氣才讓他的口氣聽起來跟平常一樣漫不經心,「不客氣。」

他從行囊里拿出毛巾和皂角遞給她,「別往溪水深處去。」說完指了指茂密的樹林,「繞過這個林子,瀑布旁邊的岩石山壁有個岩洞,我在那里。」

這個岩石洞也是唐炫昨天發現的,剛發現時他吃了一驚,只因里面還燃燒著火把,直到走進去方才明白那是一些紅色的晶石。這個僅僅能夠容得下兩人的岩壁口,內部卻寬敞無比,而在石壁頂部有個圓形洞口,一股氣流打著漩渦噴向他的頭頂,不疾不徐灌入身體中,游走在他四肢百骸,瞬間手腳溫暖,舒服得像是吃了靈丹妙葯一般。洞

穴里很久以前有人住過,因為里面還堆放著一些粗糙的陶器臉盆和水罐,還有碟子、杯子、茶壺和一口鐵鍋。唐炫微微抬起下巴,感受著氣流吹拂在臉上,真想在這里多呆幾天。或者幾個月。

唐炫苦笑一下,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缺乏急匆匆完成一個任務的興致。他太熱衷其他方面的探索,不想太快結束這份難得的喜悅,不要青青太早離開。唐炫凝神聚力,告訴自己不可能聆聽到輕微的濺水,不可能聽得到青青褪下衣服時的細微簌簌聲,不可能聽到她在冷水愛撫肌膚時發出的喜悅嘆息,但是,他可以想象。而且,他正在想象。

青青仰躺在水面上,望著上方藍色天空和石壁的陰影,知道她應該起來了,但是她還不想離開這片安詳與和平,也沒有足夠的心里准備去面對唐炫那對深邃的眼眸。一部分的青青明白每個人生來都有自己的命運,必須接受不可改變,除了努力應付難關、求取生存外,別無他法。另一部分的她卻仍然相信人生不僅僅是聽天由命,奇跡仍然存在,她仍然可以找到屬於自己的歡笑和快樂。她喜歡唐炫,她已經對他說過了,之後該做些什么?從哪里開始呢?幾條紅色小魚在自己的兩腿間穿梭游曳,癢癢的。青青咯咯笑出了聲,坐起身體,彎下腰伸手撈了過去。

她順著唐炫的指示找到岩洞,看著他又是一副高深莫測、心思沉重的樣子。

青青咳嗽一聲,打斷他的思緒,「嗨,我把皂角和毛巾留在那里了。」

唐炫轉過頭,只見青青發絲未乾,疏疏落落的披在肩頭。洗去塵土的她清爽干凈,粉嫩的小臉浮出淡淡紅暈,媚的點到即止,又美的仿若出水清芙蓉。滑稽的是,她手里攥著一尾十來斤的鯉魚,鱗片被刮得整整齊齊,肚子里也被清理得干干凈凈。

青青順著唐炫的目光舉起鯉魚,大聲宣布:「今天的午餐。」

唐炫疑惑地看著她,「你會?」

青青翹著嘴角笑了出來,學著他的口氣說道:「我們走著瞧。」

唐炫回來時,青青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的目光。她已經升起火支起架子,上面掛著的烤魚散發出陣陣香氣。她一邊小心翻轉著烤魚,一邊還在反復哼著那首唱到一半就沒詞兒的歌曲。一張小臉白里透紅,嘴角翹翹的,眼睛也隨之眯了起來,滿臉的笑意由里向外的發散,整個人好像在自己家似的,舒服愜意的不得了。唐軒好久沒有見過如此純粹的笑容,青青那樣子令人只想大快朵頤,而他早已飢腸轆轆。

唐炫清清嗓子,青青扭頭看見他站在洞口,身材欣長、英俊一如往昔。她微笑著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坐到旁邊,暗地里卻覺得自己這么高興看見他回來是不是有點兒傻氣。她趕緊低下頭掩飾自己的羞赧,從架子上刮下一塊魚肉,又擠出些從外面采下來的果子汁水滴在上面,這才遞到唐炫跟前。

唐炫小心嘗了嘗,然後道:「這是我這輩子吃得最好吃的魚了。」

青青聽他答得古怪,「你不吃魚?」

唐炫也不隱瞞,訕訕說道:「那時才四歲,魚刺卡了喉嚨,就再也不吃了。」

青青笑彎了腰,「放心吧,我在珍珠潭時,經常抓魚烤魚,改明兒打只小鳥兒給你嘗嘗,才好吃呢!」

仿佛受到感染似的,唐炫眉眼間也盡是笑容,「那敢情好。」

簡簡單單幾句話,卻好像兩人之間的一個承諾、一個將來。青青心里顫顫的,明明只是匆匆過客,卻為何如此甜蜜?如此開心?為何偏要這個時候遇到他?有那么一瞬,她真希望自己能夠不管不顧任性一次,跟在唐炫旁邊這輩子都不離開。

她偷偷瞥了一眼旁邊的他,他們能么?卻沒想直愣愣撞上唐炫心知肚明的目光,哈哈大笑。青青頓時窘迫得臉上能滴血。

兩人吃飽後,唐炫點著一個火折子,帶著青青在岩洞深處轉了轉。里面曲曲折折、高高低低,走得越深景色越是奇特,細細的水痕流淌在岩壁,有些會滴滴答答落下來,敲打在堅硬的石頭上,匯集成水流緩緩流入洞穴深處。兩個人開始還有說有笑,但唐炫很快就變得煩躁起來。他把火折子遞給青青,閉上嘴不再說話,玩弄著手里的匕首,越轉越快,還不斷揉搓下巴。

青青不止一次看他這個樣子,詫異問道:「你怎么了?」

唐炫就像一個好斗獅子,好不容易盼到有人向他挑釁似的,「什么怎么了?」

「你干嘛老搓下巴?」

「因為癢,胡子。」

「怎么不刮掉?」

「我自己沒干過這事兒,而且胡茬太密,我怕割到自己。」

青青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我幫你啊。」

她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沖動,可就這樣冒了出來。有一會兒誰都沒有說話,兩人之間充滿無形的火花。

「好吧。」唐炫同意了,聲音有些刺耳。

他竟然答應了她的提議,她倒有些緊張。

青青道:「到陽光下吧,那里亮些,我去准備。」

實際上青青並不知道究竟該准備些什么,還是唐炫教她往一個鐵皮小鍋里盛滿熱水,將一條毛巾浸入其中,然後拿出來折好繞著臉頰和嘴巴小心敷好。

青青在熱水碗里打濕雙手,然後拿起一塊皂角往手上揉搓。唐炫的眼睛眨都不眨得盯著她的每一個動作,直到她手上沾滿泡沫,誘惑至極。

「准備好了么?」她舉著手站到他面前,意識到這么長時間,這是第一次有機會低著頭看唐炫。陽光在他臉上留下陰影,把他的臉型和面部線條勾勒得更加硬朗,眼睫毛長得幾乎不合適安在男人臉上。毛巾中的小水珠流向肩膀,滴落在寬闊的胸膛。青青很想伸手去碰觸,一時間懷疑她的問題究竟在問誰。

「你以前做過?」

「沒有。」

「我怕的就是這個。」

「我可以用這匕首把生豆腐切成拳頭大的小球。你覺得呢?」

唐炫沒有說話,到底慢慢揭下毛巾。

青青鼓起勇氣把雙手放到他滿是胡茬的臉頰上,頓時刺得手指發癢,帶來一種奇怪的連鎖反應,讓她覺得嗓子也在發癢,胃里一陣翻騰。她也察覺到唐炫在她的碰觸下緊張起來,於是不再動作,只是把手輕輕地、靜靜地放在他的腮幫上。

她想等一下,弄明白他們中間誰打算叫停,誰會改變主意阻止下面的動作。

唐炫沒有叫停,她也不想停手,所以她俯向他,在他臉上移動雙手,開始塗抹起來。

扎手的面頰貼在她的手心感覺非常奇特,原來唐炫的臉龐摸起來和看上去一樣輪廓清晰。她找到下巴中央那個淺淺的小坑,雖然想好好感覺但卻沒膽子停留,只是用指尖往里伸了伸就滑向唐炫的脖子。兩手一邊下滑一邊撫弄泡沫,直到拂過喉結來到脖根,指尖劃過唐炫脖頸處跳動的脈搏,很快,就像她的心跳一樣。

唐炫發出一聲低吟,青青快速縮回手目光向他瞟去。

「繼續。」唐炫的聲音沙啞。他無法改變,也無法轉移視線。

青青洗凈雙手上的泡沫,然後斜過身子打量自己的傑作。唐炫臉上蓋著白白泡沫,眼睛亮得出奇。在陽光的映照下,她甚至能看見深處跳動的火苗,感覺到懾人心魄的微妙力量。

她繞到他身後,拿起鋒利的匕首。「我要開始了,別動、別說話。」

青青的一只手搭在唐炫頭發上,一陣雞皮疙瘩竄過唐炫身軀。當刀鋒劃過他的臉頰,唐炫幾乎有種不知春夏秋冬的眩暈感覺。

「到目前為止都還不錯。」她在碗里涮了涮刀,柔聲說道。臉頰和下巴已經刮完,她舒心地松了一口氣,對自己的手藝很滿意。

唐炫爆發出一陣發自內心的大笑,青青以前還從沒聽他這樣笑過。

「先別誇口,你還沒刮完呢。」

青青把匕首又在水里沾了沾,讓它更加濕潤,接著伸出一只手托住他的下巴,「來,把頭向後仰一些。」

這個動作讓唐炫的腦袋正好靠在她胸前,他的喉結不由自主動了一下,青青的心臟也跳漏了半拍。她趕緊把注意力移到手邊的活兒,舉起刀小心翼翼放在他的脖子上。這個動作很管用,唐炫也完全靜止,動都不再動一下。

青青踮起腳跟身體前傾,以便看得更清楚些。一下、兩下……青青不斷稍稍變換身體位置,避免鋒利匕首劃傷他。好不容易把脖子刮完,唐炫一把扯下圍在領子上的毛巾,把臉埋了進去,久久都沒有移動或放下毛巾。青青要么是真的不知道她對他的影響,要么就是有意利用美色來慢慢折磨他,總之效果都一樣。

「感覺怎么樣?」

「不錯。」

他站起身,向溪水走去。

青青趕緊問道:「你干嘛去?」

唐炫忿忿看她一眼,「相信我,你不會願意明白的。」

沒想到青青「撲哧」輕笑出聲,眼角一挑,眼眸深邃地看他。「我明白。」

清純的聲音中竟然帶著幾分嬌俏與淡淡媚羞,似是認真,似是玩笑。

唐炫心中一盪,黑眸微微眯了眯,目光變得銳利危險。「你本來不該知道這種事情。」

青青聞言微帶嗔怪,「我要是那么無知,將來怎么在蠻薩混啊。」

這么一說倒提醒了唐炫。他蹙起眉頭伸出手指捉住她的下頷,迫使她仰起臉龐看向自己。「你怎么會蠻薩的語言?」

青青說完就後悔了,可又不得不抬起頭,碰到一雙神色異樣的黑眸。她想掙脫唐炫的手,但他卻紋絲不動。

唐炫放開她的下巴,抓住她的手迫她垂下,然後推往身後,再把她摟過來,緊貼到臀腿之間。青青「啊」的一聲輕喚,身體幾乎貼到唐炫身上。

唐炫專注地盯著她,「回答我。」

青青的眼神並沒有太畏縮。「我何止會蠻薩的語言,亥硤、風其、由敞,北邊那些只要是叫的出名字的部落,我幾乎都會。」

行走江湖那么多年,唐炫那副「照我說的做」的表情經常把對手嚇得冷汗直流,但是青青卻連眼都沒眨一下。當然,沒有任何對手像她那樣,剛剛把胸貼在自己的腦後,更別說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所以這表情可能不是目前最管用的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