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六朝雲龍吟 弄玉&龍璇 3337 字 2020-12-26

情形大大出乎程宗揚所料,沿小路走了不到兩里就遇上三起敵人,每一起都至少有五人。以他現在的修為,用不著李師師幫忙就能搞定任何一批敵人,但想辦得干凈利落,恐怕還要多修煉幾年。

否則一旦引來群敵圍攻,程宗揚倒是有七分把握殺出重圍,可李師師連三分的把握都懸。

眼看敵人的搜索越來越嚴密,程宗揚不得不帶著李師師退進山林深處。

伏在樹後看著那些剽悍的漢子,程宗揚腦中不禁浮現出自己臨行前拜會林沖的一幕。當時自己敲開林宅的大門,報了身份,不多時林沖便迎了出來……

看到林沖兩眼帶著血絲,宿醉未醒的樣子,程宗揚不禁笑道:「林教頭昨日得了寶刀,喝的一場好酒。」

林沖搖頭嘆道:「與魯師兄一直喝到三更方散。魯師兄量宏,林某卻是喝得多了,直到現在還宿醉未解,慚愧慚愧。」

兩人分賓主坐下,林沖道:「程兄此來,不知有何指教?」

程宗揚道:「師師小姐剛回臨安沒幾日,聞說城南鳳凰嶺風景極佳,難得今日天氣正好,在下想請師師小姐往鳳凰嶺一游。」

林沖微笑道:「不合適吧?」

林沖口氣中多少有些責怪的意思。李師師再怎么說也是未嫁的姑娘,一個半點關系都沒有的男人幾次三番找上門來,確實不大合適。

程宗揚咳了一聲,厚著臉皮道:「久聞林教頭是位豪傑,不至於要做男女授受不親的酸腐文人吧?」

林沖一怔,然後大笑道:「來人!去請師師姑娘,就說程公子前來拜訪。」

婢女錦兒上樓去請李師師,老仆端上茶來。林沖讓過茶,撫膝嘆道:「林某一介武夫而已,且莫辱了『豪傑』二字。」

程宗揚笑道:「林兄一身功夫,又當著八十萬禁軍教頭,說聲豪傑那還不是響當當的?」

林沖苦笑道:「程兄有所不知,八十萬禁軍教頭不過說著好聽,論職分,只是從九品的小武職,在禁軍車載斗量。」

說著林沖長吁了一口氣,「人道『英雄豪傑,人中龍鳳』,林某卻被『豪傑』二字誤了終生!」

魯智深與林沖雖然都是義薄雲天的英雄好漢,性格卻大相逕庭。魯智深為人豁達,好酒好肉,佛門的清規戒律他想守便守,不想守的全不放在心上,當了和尚也豪放自若。

林沖的性子卻是穩重內斂,在禁軍困頓多年,秉性中有些喜怒不形於色的深沉。也許今日是宿醉的緣故,程宗揚頭一次看到他內心壓抑的一面。

程宗揚有心與林沖攀談,拿著茶碗在手里慢慢轉著,「林兄何出此言?」

「豪傑……」

林沖自失地一笑,「程兄可見過一個十二歲的少年被人稱為豪傑嗎?」

「是嗎?」

程宗揚來了興趣。

「林某十二歲那年,被一個大人物稱為豪傑,自此誤我終生。」

林沖拿起茶碗,一口飲盡,然後抹了抹胡須上的水跡。

「當年家父也是禁軍教頭,林某去校場給家父送飯,正遇上前來練兵的岳帥。岳帥一聽林某的名字,便道:『此子將來必是豪傑!』」聽到「岳帥」二字,程宗揚就一陣火大,岳鳥人啊岳鳥人,怎么又是你?

林沖道:「岳帥只是隨口一言,於林某卻是終生負累。數年之後,岳帥歿於風波亭,林某從此蹉跎官場,每次升職,主官都道:『林教頭豪傑難得,且去練兵為是。』十余年間就此再無寸進。」

林沖說起往事,口氣中有三分自傲,卻有七分郁氣。「林某到現在都不明白,當年聲名赫赫的岳帥,為何會對我這個不起眼的小娃娃青眼有加?」

這你可問對人了,其中的原因,整個六朝恐怕只有我知道。程宗揚充滿同情地看著林沖——但我肯定不會告訴你的,林教頭。

林沖性格中本有酷烈和快意恩仇的一面,岳鵬舉的一句贊語成了他的原罪,在官場中屢被打壓,造成他的深沉內斂。心里這口悶氣郁結已久,此時借著未解的酒意向程宗揚吐露出來,不禁有些難以自持。

簾外腳步輕響,林娘子捧著一只木盤進來。她仍穿著昨天的織錦小襖,髻上戴著一枝澄金的鳳釵,只是眉眼間少了那分若有若無的嫵媚,多了幾分淑雅嫻靜的氣質。只聽她的腳步,便知道她確實是不諳武功。

阮香凝將木盤放在桌上,捧起里面的湯碗,柔聲說道:「妾身剛做的醒酒羹湯,官人趁熱喝了,不然又該頭痛了。」

林沖接過湯碗,一面對程宗揚道:「讓程兄見笑了。」

程宗揚笑道:「嫂夫人這么賢惠,小弟羨慕還來不及呢。」

林沖喝了幾口,對妻子低聲說道:「這些核桃仁不必再去皮了,你身子弱,做湯的核桃仁還要再去皮,雖是好看了,但耗神費力。一般揉碎了,哪里就不能吃?」

程宗揚贊道:「嫂夫人好耐心,核桃仁還要再去皮,這也太細致了。」

「卻也不難。」

阮香凝望著丈夫,柔和地說道:「用滾水燙過,再仔細剝去就是了。核桃仁那層皮入湯味道苦澀,要剝了才合口。」

「真羨慕林教頭的好福氣啊。」

阮香凝柔柔一笑:「官人每日在外奔波,妾身別無所長,只能在衣食上多照料我家官人些了。」

程宗揚知道阮香凝的底細,本來是暗含諷刺,但看到湯中那些核桃仁都仔細去過皮,然後再碾碎,一顆顆晶瑩如玉,不禁心頭微動。

能為一個男人如此細心,阮香凝難道僅僅是利用林沖嗎?會不會是自己一開始就錯了,林娘子並不是凝玉姬?

再仔細去看阮香凝的眉眼,程宗揚更確定自己的判斷沒錯。阮香凝雖然玉容姣麗,有著成熟女子的迷人風韻,但和她姊姊阮香琳一對比就能看出異樣。

同樣成婚十幾年,阮香琳那種成熟婦人的風情沉浸到骨子里,阮香凝更多是用脂粉描抹出熟艷的氣質。

從兩人的舉止也能看出,林沖與阮香凝之間雖然親密,卻沒有多少夫妻間的親昵——當然,可能是人家不好當著自己的面流露出來。

程宗揚不敢多看,只裝作無意地掃了幾眼,拿起茶盞喝茶。

片刻後,一個纖柔的身影從樓上下來。程宗揚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李師師,但每次見到仍不禁為之心動。

這個未來的名妓仍然穿著護士顏色的白衣素裙,雙鬟垂肩,眉眼盈盈,秀美無儔。同樣的白色,別人穿起來也許中規中矩,李師師穿在身上,非但沒有被白色遮掩,反而愈發鮮明。

嬌嫩的肌膚白里透紅,吹彈可破,整個人如同一株幽淡而鮮活的蘭花,在一片素潔的白色中顯露出蓓蕾初綻的柔艷。

自己昨天贈她那套《金瓶梅》挑逗的意味可謂十足。如果是別的女子,多半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冒犯而憤然恚怒,像月霜那樣拿刀追殺自己幾十里也不意外。

但程宗揚相信李師師不是這種女子。

她對人際關系有種天生的直覺和敏感,絕不會因為自己擺出一副大灰狼的面孔就被嚇到。她應該是那種有能力把自己每項優勢都發揮到淋漓盡致,在烈火中曼舞而不會被火焰觸到的女子。

李師師果然沒有讓自己失望,她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的瞥了他一眼,然後向姨父、姨母行禮如儀。

喝過醒酒湯,林沖的精神好了很多,不過眉頭微微皺起,似乎有點後悔自己剛才說得太多。他捋了捋胡須,溫言道:「師師,程公子請你往鳳凰嶺一游,我喚你來,想問問你的意思。」

「回姨父,家中出了那些事,」

李師師輕輕道:「師師哪里會有出游的心思?」

程宗揚一愣。這丫頭什么意思?吊我胃口?我是想救你的好不好?虧我還覺得你有直覺,夠敏感呢。

林沖無奈地朝程宗揚一笑,正待開口替她拒絕,李師師又道:「不過姨娘的身子尚需調理,有一味葯產在鳳凰嶺,師師正要去采。師師一介女子,孤身入山多有不妥,程公子若是無事,還請勞煩二一。」

程宗揚心里狠狠向李師師豎了根大拇指,這丫頭確實有一套,換作潘姐兒、樂丫頭,肯定不會有這么多彎彎繞繞。

這下子沒了孤男寡女同車出游的名聲,變成家中親眷和好友一道給女主人采葯治病,放到哪兒都能拿得出手、說得出口。

阮香凝柔聲道:「姨娘的病已經讓師師操心了,哪里好再勞煩程公子?」

程宗揚訝道:「嫂夫人身體有恙?不知是何病症?小弟還認識幾個高明的大夫,要不要請來給嫂夫人看看?」

阮香凝玉臉微紅,扭過臉去。

林沖起身道:「拙荊只是體弱,多謝程兄弟有心。師師,這幾天臨安城中不是十分平靜,你與程公子路上多加小心,早去早回。」

李師師斂衣行禮,「師師知道了。」

林沖一路送兩人出門,程宗揚隨口道:「林兄剛才說城中不靖,可是出了什么事嗎?」

林沖點了點頭,「聞說有一名巨寇潛入城中,皇城司已經知會六扇門,著力查找。」

程宗揚心里評枰跳了幾下,這名巨寇指的是自己還是另有他人?會不會是擊殺薛延山的凶手?

程宗揚問了幾句,林沖也不知詳情,只道皇城司已經全力戒備,長安的六扇門總部也派人前來協助。

長安六扇門……程宗揚心想:如果是針對自己,泉玉姬怎么也該給自己傳個消息。不過話說回來,自從泉玉姬返回長安就和自己斷了音訊,她現在究竟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