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2)

六朝雲龍吟 弄玉&龍璇 3914 字 2020-12-26

苑內柳枝婆娑,碧水如鏡,氣氛一派祥和,雖然一牆之隔,卻沒有沾染上半點外面的血雨腥風。

陳升苦笑道:「今日本是私宴,不曾想會沾染上這么多麻煩。」

韓定國道:「韓某身為臣子,自當為天子分憂。」

「這些賊子……」陳升話只說了半截,然後搖了搖頭。他知道有些人不願意看到自己宴請韓定國,但這些人並不是他能評價的。

「今晚只怕要坐不安席了。」陳升嘆道:「那些賊子防不勝防,這苑中也難保平安。」

「無妨。」韓定國指了指身邊一名長發隨從,「韓某這位屬下擅長感應,周圍數十丈之內,一蟲一蟻都瞞不過他去。即便藏在地下,在他的異術之前也難以遁形。」

難怪那些刺客殺人不成反被殺,陳升暗自點頭,有這等異術,什么匿蹤隱形的手段都無從施展。

「久聞韓將軍屬下頗多奇人異士,今日一見,令人大開眼界。請!」

兩人並肩穿過石拱橋,在亭中落席。接著仆從奉來果品,從水果到裝水果的漆盤,甚至連洗水果的水,都是從建威將軍府內帶來,沒有被任何外人接觸過。

「不會吧?」程宗揚道:「就這么三板斧,下面沒有了?襄邑侯門下的死士呢?趕緊沖進去跟他們拼了埃」蔣安世、敖潤、劉詔等人都笑了起來,家主這會兒是看熱鬧的不怕事大,就怕雙方殺得不夠狠。

「老匡呢?你給算算。」

匡仲玉掐指一算,「有門兒!」

就在這時,一名校尉府的仆人跑到月洞門前,被軍士攔住不肯放過。吵嚷聲驚動了亭中的兩人,陳升道:「他是我府上的仆人,前日隨拙荊入山的,讓他進來吧。」

那仆人到了橋頭又被軍士攔住搜身,他急切地說道:「是夫人的事,要立刻稟告主人。」

陳升臉色微變,「過來說。」他是靠著夫人才接近具瑗,一路飛黃騰達,聽說是夫人的事,由不得他不上心。

那仆人走入亭中,彎下腰剛要開口,韓定國忽然暴起,一把抓住那人頭頂的發髻。

陳升也覺出異常,一拍幾案,樽中的酒水飛了起來,幻化成一面水鏡,擋在身前。

那仆人身體一矮,整個發髻被韓定國一把扯下,卻是一個頭套。接著他頭一低,光溜溜的後腦勺上貼著一只銅管,管內微微一響,飛出一篷細針,劈頭蓋臉地朝韓定國射去。

金鐵交鳴聲不斷響起,韓定國雙臂交叉擋在面前,貼身的甲胄將那些細針盡數擋下。

那仆人一擊不中,立即飛身往池中躍去,忽然他身子一輕,轉睛看時才發現他的身子還留在亭中,飛出的只有一只頭顱。接著岸邊一張漁網揮出,卷住他的頭顱收進樹叢。

陳升面沉如水,「此人是拙荊的家仆,在府中數年,一直勤勉謹慎,沒想到卻是別人暗藏的棋子。」

韓定國舉樽道:「恭喜陳校尉,除去心腹之疾。」

陳升也大笑起來,「非韓將軍不得如此!請!」

「老匡,你算得靈不靈啊?還有門呢,這門也太窄了吧?」

匡仲玉篤定地說道:「一盞茶之內,必定有變!」

眾人都瞪大眼睛,看著校尉府有什么變故。

一盞茶時間過去了,兩盞茶時間過去了……一直等了半個時辰,韓定國和陳升都已經吃上了,亭中連屁的變故都沒有。

匡仲玉面不改色,「茶還沒上。」

望樓內噓聲一片。

亭中兩人漸漸說到正題,陳升似乎有了幾分酒意,拿著酒樽笑道:「韓將軍可看到那邊的高樓?」

「襄邑侯嘛。」韓定國把骨頭一丟,用布巾擦著手道:「入朝不趨,贊謁不名,劍履上殿,位極人臣埃」「錯了,錯了。」陳升道:「那是襄城君的府郟」「哦?」韓定國扭頭望了遠處的高樓一眼,心頭微微一跳,似乎感覺到一絲危險。

程宗揚沒想到他會突然朝望樓看來,雖然明知道隔著這么遠,望樓內又沒有點燈,他絕不會看到黑暗中的自己,仍不由自主微微側身,避開他的視線。

韓定國道:「能得襄邑侯威風的十分之一,此生足矣。」

陳升道:「可惜將軍沒有個好姓氏。」片刻後他補充一句,「我也沒有。」

韓定國舉樽笑道:「干一杯!咦?」

韓定國舉樽欲飲,忽然發現酒水有一只小小的蠍子。那蠍子通體瑩白,身體節肢分明,尾鉤昂起,似乎要從杯中躍出。

韓定國猛然抬頭,只見亭子頂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只白蠍,它倒懸在木梁上,低垂的尾鉤正對著他的額頭。

「丁巳!」韓定國一邊大喝,一邊雙臂一撐,往後退去。

丁巳是他那名長發的隨從,修為的天賦極為平庸,卻在宗門修習了一門極為冷僻的巫術,能感知周圍任何生靈。韓定國說他能感知數十丈范圍內的蟲蟻,並沒有誇張。有他在,任何試圖匿蹤遁形的刺客都只是個笑話。然而此時,亭中莫名其妙地出現了一只蠍子,他卻毫無察覺。

蠍子尾鉤一甩,發出一聲骨節相撞般清脆的鳴響,卻只放了一記虛招,然後鑽進檁條的縫隙內。

韓定國腳下一頓,剛穩住身形,便聽到身後風聲微響,他雙臂一展,抄住幾案,旋風般轉過身。接著臂上一振,仿佛被一支長槍刺中。沒等韓定國反擊,那支銳如槍鋒的物體突然翻卷過來,攀住幾案,然後又是一根。

韓定國抬手扔開幾案,只見木幾往前一傾,卻沒有倒下,接著幾根黝黑的細肢勒緊,將幾案擰得粉碎。

碎裂的幾案落下,露出後面一只烏黑的蜘蛛。它軀干足有臉盆大小,八條尖細的觸肢折疊著,宛如折刀,此時渾身濕淋淋的,似乎剛從水中鑽出來。

丁巳忽然叫道:「它們不是生靈!是死的!」

外面的隨從穿過石拱橋,飛速趕來。蜘蛛身形微晃,鬼魅一般移到韓定國身前,揚起觸肢。韓定國也認出那蜘蛛是精鐵制成,他心下略安,不過一只機關驅動的器具,有何可懼?那些賊子放出此物,無非是本人難以入苑,才以此物亂自己心智,如果自己亂了方寸,才是中了他們的詭計。

韓定國雙臂猶如鑌鐵,左右擋格,只是那蜘蛛觸肢足有八條,即使兩條撐著地面,還有六根不斷攻來,如同被六名使槍的好手圍攻,眨眼間韓定國身上的布袍就被劃破數處,露出里面的鐵甲。

陳升周圍飄浮著數面水鏡,將自己的要害牢牢擋祝丁巳繞亭疾走,尋找附近是不是還潛伏著機關獸。後面幾名隨從已經掠過石拱橋,再有一步就能跨入亭中。韓定國心下大定,幾件小器具就想要自己性命,未免太過天真。

就在此時,那蜘蛛後腿忽然一撐,抬起腹部,接著軀干蜷曲起來,將腹端對著韓定國,突地彈出一枚腹針。

那腹針色澤發藍,顯然塗得有毒葯,韓定國不敢硬接,腰身一折,身體向後仰去。他此時已經在涼亭邊緣,後退一步就是池塘。身體後仰的同時,韓定國力貫雙足,一雙腳仿佛釘在地上,整個身體平平橫在水上,避開那枚腹針。

方才韓定國以幾案擋格,案上的盤盞器皿,果品、木箸、漆器灑了滿地,還有些掉在水中,在水面上載浮載沉。他後背幾乎貼到水面,那枚腹針帶著一股淡淡的花香,貼著身體飛過。韓定國心下冷笑,這蜘蛛雖然巧妙,到底也只是機關獸,等它機括的力道耗盡,就是一件廢物。

就在這時,一只潔白的手掌從水中伸出,像蘭花一樣輕柔地張開,隨手拿起水面一支飄浮的木箸,往韓定國面門刺去。韓定國暴喝一聲,裹著鐵甲的雙臂並緊,遮住面孔。

那只纖手沒有絲毫停頓,輕巧得就像簪花一樣,往韓定國臂上一插,然後沒入水中。

韓定國雙臂僵在面前,接著一股血箭從他臂間噴出,身體重重落入水中。

水花四濺,池塘原本寧靜的水面劇烈的盪漾起來,驚擾了池中的游魚。韓定國平躺在水面上,慢慢向下沉去,他雙目瞪得極大,那支木箸從他鼻孔刺入,只露出一截短短的箸尾。一股鮮血從他鼻中涌出,里面混著白花花的腦漿。

亭中一片死寂,片刻後陳升叫道:「什么人!是什么人潛入苑中!快給我抓住她!」

丁巳臉色慘白,失魂落魄地說道:「不是人……池塘里沒有人……只有……只有魚……」那只纖美的手掌驚鴻一現,便失去蹤影,幾乎沒有人看到。沖來的軍士鼓噪道:「攔住那只蜘蛛!別讓它跑了!」

「這是什么怪物?」

「它殺了韓將軍!快攔住它!」

那只蜘蛛靈巧地攀上亭子,一名軍士躍上飛檐,隨即胸前濺出鮮血,被鋒利的觸肢劃出一道傷口。

黑暗中,羽箭不斷飛來,在蜘蛛身上濺起星星點點的火光。蜘蛛繞著亭子的尖頂來回穿梭,周旋了一盞茶工夫後,猛地躍入水中,連一點水花都沒有濺起,就那么消失無蹤。

…………………………………………………………………………………「怎么回事?」眾人都圍攏過來,在望樓上雖然能看到校尉府的情形,卻看不清細節,只看到韓定國原本好端端坐著,忽然間躍起,把面前的桌案都掀了,接著往後一倒,然後就那么躺在水面上,一動不動。

「死了嗎?」

「誰殺的?刺客在哪兒?」

「干!殺得好!」匡仲玉大喝一聲,一拳擂在拳心。

敖潤伸長脖子,劉詔使勁眯起眼睛,盧景一雙白眼這會兒黑眼珠瞪得賊大,倒是匡仲玉大喝一聲之後,隨即恢復了一派從容,悠然捻須而笑,充滿了莫測深淺的高人風范。

那只蜘蛛通體黝黑,夜間難以看清,眾人只看到那些軍士跟見了鬼似的往黑暗中拼命擊打,卻不知道他們打的究竟是什么。韓定國的屍體已經被人從水中撈出,那些甲士打了半天,忽然散開,換成長鉤在池塘中攪動,似乎在尋找什么。

眾人越看越是納悶,接著有人張起布幔,將池塘遮掩起來,阻斷了眾人的視線。

唯一可以斷定的是韓定國確實遇刺了,但他是身負重傷,還是被刺身亡?刺客是誰?行刺後是順利脫身,還是與韓定國同歸於盡?這些都無人知曉。

「難道是死丫頭?」程宗揚心里浮起這個念頭。

程宗揚忽然道:「長伯呢?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