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2)

六朝雲龍吟 弄玉&龍璇 4627 字 2020-12-26

「沒錯。」

「屬下聽說主公昨晚正遇上了郭解手下的王孟等人?」

「是的。」

「他們是從何處得到消息?」

程宗揚想了一下,「好像是從朱安世手下那里聽說的。」

「盧五爺為何不知?」

程宗揚一怔,盧景為什么不知道?五哥是大盜世家出身,道上的人都很給面子,朱安世也不例外。當初尋找延香的時候,還是朱安世幫的忙。為什么朱安世對盧景隱瞞了劇孟的消息?

「你是說……」

秦檜徐徐道:「以屬下之見,此事與朱安世脫不了干系。若是破局,只怕要著落在此人身上。」

「怎么破?」程宗揚看了下左右,「五哥呢?」

「盧五爺要去找朱安世,屬下勸他先在暗處打探。至於如何破局……」秦檜道:「眼下還未有定論,待屬下去城中走走,再回稟主上。」

「好。」程宗揚痛快地說道:「我給你安排車馬!」

程宗揚沒有多留,見劇孟傷勢已經穩住,便回到住處。

客棧的大門外停著一輛馬車,車身看起來頗為陳舊,車上的馭手卻是一名年輕的書生。

程宗揚示意敖潤停下馬車,然後下車笑道:「原來是鄭公子。」

駕車的正是雲台書院的鄭子卿,他跳下馬車,向程宗揚施了一禮,不卑不亢地說道:「學生隨班先生前來拜訪,冒昧登門,還請恕罪。」

程宗揚道:「太客氣了,沒想到是你親自駕車。」

鄭子卿笑道:「班先生於學生有半師之誼,有事自然弟子服其勞。」

程宗揚對這個年輕的書生頗為欣賞,自己手下能打的不少,能寫字的卻寥寥無幾,像敖潤那種半文盲,都當了半個文化人用。如果能把他請入行中,幫秦會之處理一些文字事宜,倒是一個得力的臂助。

程宗揚存了招攬的心思,親自攜了鄭子卿的手,談笑風生地走進客棧。

班超正在堂中與馮源閑敘,此時已經聞聲出迎,揖手道:「蘭台末學班超,見過大行令。」

程宗揚笑道:「班先生,久仰了。」

雙方分賓主坐下,程宗揚仔細打量著班超,他二十五六歲年紀,雖然冠上簪筆,腰佩書刀,但絲毫沒有刀筆吏的嚴苛與刻薄,也沒有尋常文人的酸腐氣,而是充滿了漢國士人特有的陽剛之氣。

席間說到步廣里地陷,只能暫借客棧安身,程宗揚苦笑道:「如今外界議論紛紛,程某實在不堪其擾。」

班超道:「洛都居民數百萬,水井以萬計,每日取水更是難以計數。年深日久,地下自成空穴,非是步廣里,亦會是在他處,大行令只是適逢其會。」

步廣里地陷議論者實在太多,程宗揚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從地下水的角度闡述其緣由,當即道:「何以見得?」

「余少時即寓居洛都,十余年前城中水井纜長五丈便可汲水,如今纜長六丈尚有不及。又曾聽耆老所言,四十年前,纜長不過三四丈。由此可知地中水位日淺。」

「以先生之見,此事當如何避免?」

「當引洛水入城。」

程宗揚笑著點了點頭,然後壓低聲音,「不知班先生可聽說過二女禍國?」

班超挑了挑眉,「讖緯之學,非余所知。」

程宗揚皺眉道:「先生可是不信讖緯?」

班超微微怔了一下,似乎覺得他問的過於唐突,最後還是坦然道:「讖緯之事或亦有之,然古來無以此成大事者。儒者醉心讖緯,實是舍本逐末。」

程宗揚撫掌大笑,「說的好!我敬先生一杯!咦?」他這才發現席間無酒,趕緊道:「老敖,去安排酒席!」

班超起身道:「不敢叨擾,改日再來拜會。」

程宗揚說什么也不肯讓他走,一邊拉著留客,一邊讓敖潤速去治觴里訂制席面,又給他使了個眼色,暗示他不惜錢銖,務必豪奢。

自古錢財便能通神,敖潤大把錢銖撒出去,不多時酒食送到,隨行的不僅有幾名廚子,還有一班伎樂。

來自冶觴里的幾位名廚當庭整治菜餚,樂伎輕歌曼舞,一展芳姿。等駝峰炙好,程宗揚親手切下一片,送入班超盤中。堂上觥籌交錯,庭中歌舞不絕,雙方一直飲宴到日暮時分,才盡歡而散。

等送走客人,敖潤忍不住道:「程頭兒,你怎么不開口招攬呢?」

程宗揚帶著幾分酒意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想招攬他?」

「那還用說嗎?」敖潤道:「今天這席面帶舞樂一共用了三十萬錢,姓鄭那小子都看傻了,何況班先生比姓鄭那小子還窮呢。」

「你啊,太小看天下英雄了。」程宗揚嘆道:「班超這樣的人物,豈是一頓飯能打動的?別說三十萬錢,就是三百萬錢他也不會動心。」

程宗揚說著也不免有幾分遺憾,他一直留意班超的神情,雖然自己的豪奢讓他也頗有些吃驚,但更多的是不以為然,只不過出於禮數,沒有多說什么。自己如果開口招攬,只會被他當成不知天高地厚的土財主。

不過話說回來,自己也沒指望一頓飯就能收買班超。用一頓飯能打動的是友通期那樣單純的小姑娘,不會是班超班定遠。想讓他動心,自己必須拿出真正能打動他的東西出來。

請來的歌舞伎已經被遣散,堂中賓客已去,徒留殘羹。程宗揚拿起酒觥,呷了口微冷的酒水,獨自一人坐在堂上,不由生出幾分寥落。

這幾日事情一樁接著一樁,忙得不可開交。此時酒冷杯殘,宴散人靜,程宗揚不禁想起了高智商那倒霉的小子。那晚局勢太亂,根本沒人知道高智商和富安去了什么地方,到後來周圍幾個里坊的人都來看熱鬧,即使留有腳印血跡也被抹得亂七八糟。

雖然斯明信出手,但斯四哥到底不是神仙,能不能找到線索還在兩可之間。事到如今尚無音訊,唯一值得安慰的,只能說沒有壞消息就是好消息了。

酒意微醺,各種雜亂的思緒涌上心頭,程宗揚不由學著徐璜的樣子,長長嘆了口氣。

靜謐中,一縷清越的琴音悄然響起,琴聲婉轉而悠揚,比起剛才為客人助興的伎樂多了幾分從容與優雅。

程宗揚抬起頭,只見一個嬌柔如花的女子坐在堂下,她披著狐皮大氅,雙手輕撫著瑤琴。如水的琴音從她纖美的玉指下流淌而出,在蕭索的小院中輕柔地回盪著,仿佛連自己的呼吸中都有琴音的輕顫。

枯黃的落葉蕭蕭而下,滿庭蕭然的景象,那琴聲卻猶如一隻白鶴,不疾不徐地張開雙翼,在秋風中翩然而起。程宗揚拿著酒觥,心神仿佛在琴聲中一點一點化開,伴著琴弦輕盈的顫動,掙脫人世間的種種束縛,在空中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飛舞著。

良久,雲如瑤停下手指,琴聲卻還仿佛在她指間弦上繚繞,余韻裊裊。

程宗揚回味許久,問道:「這是什么曲子?」

「白鶴飛。」雲如瑤道:「原本是道家名曲,妾身這幾日在觀中無事,隨卓教御學的。」

程宗揚訝道:「卓美人兒還會彈琴?」

雲如瑤白了他一眼,「卓教御不但擅琴,而且能書擅繪。」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我還真沒看出來。」

小紫笑道:「反正你也用不上。」

程宗揚道:「你們兩個怎么來了?」

「瑤姊姊要回舞都,人家來送她。」

程宗揚道:「急什么?等我忙過這兩天,帶你們到金市好好逛逛。」

雲如瑤道:「奴家已經想過了,三哥哥這幾日必定要回舞都籌措款項。奴家無論如何也要趕在三哥哥之前回去。」

程宗揚想了片刻,「這段時間恐怕不太平,多帶些人去。我再從鵬翼社找輛車。」

「夫君這里還缺人手,奴家只帶雁兒回去便是。」

「那怎么行?路上萬一出了什么事呢?」

雲如瑤笑道:「不用夫君費心,紫妹妹已經安排妥當了。」

程宗揚扭頭道:「你跟如瑤一起?」

小紫道:「老頭要去舞都,正好順路一起走。」

程宗揚滿心不解,有死老頭跟著,雲如瑤這一路的安全不用自己費半點心思了。問題是朱老頭怎么走得開?除非是……

程宗揚愕然道:「老東西不會是把姓眭的劫走了要跑路吧?」

小紫笑道:「猜對了。」

程宗揚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死老頭雖然不大靠譜,但一向也是老謀深算,怎么幹出這種愣頭青一樣沖動的事來?

雲如瑤道:「夫君不必擔心,奴家剛拿到符節,路上不會有事。」

程宗揚只好道:「我送你。」

門外車馬已經備好,程宗揚一眼便看出那是鵬翼社特制的大車,車下設有暗格,能容納一個人藏身。駕車的馭手是膝蓋中過一箭的鄭賓,朱老頭騎個瘦驢跟在車後。

眭弘失蹤,肯定要滿城大索,現在消息還未傳開,眾人必須趕在城門關閉前出城。程宗揚再不舍得也不敢耽誤,一路護送著車馬出了津門,駛過津陽橋才停步。

雲如瑤是當家主母,尚能自持,雁兒眼睛已經紅了。程宗揚看得不忍,又隨著走了里許,路上言語殷殷,逗得雁兒破啼為笑。

回來時,城中已經如臨大敵,成群的軍士蜂擁而出,城門只留下一人寬的縫隙,無論商旅官吏,都只許進不許出。

程宗揚無意卷入其中,拉著小紫道:「幫我治個人。」

小紫聽說中毒的是劇孟,皺了皺鼻子道:「不去,人家還有事情要辦。」

「什么事比救命還要緊?」

「他都熬這么久了,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人家的事可不能耽誤。」

「什么事?」

「城里要死很多人。」小紫笑道:「不許你跟我搶。」

小紫拿了幽冥宗的傳承,又獨出心裁把幽魂之術和機械融合在一起。她造出的機械精巧和復雜性也許比不上現代技術,但智能化的實現方式壓根是現代科技想都不敢想的。但相應的,幽魂的消耗量也極大,單是鐵箱中那些密密麻麻的格子,每一格都有一個魂魄在工作,用不了多久就要替換。她在江州之戰時獲取的魂魄雖多,也不可能無限止的使用下去。而自己的生死根融入丹田之後,不用催動就能吸收死氣,如果兩人同時在場,九成的死氣都會被自己吸走。

程宗揚悻悻道:「別說那些人都是你殺的。克制一點啊,別讓咱們孩子覺得他媽媽是一個殺人如麻的女魔頭。」

「大笨瓜,人家是去撿東西。」小紫說是要走,卻沒有動,她歪著頭看了程宗揚半晌,「你好像很累呢。」

程宗揚打了個哈哈。自己怕盧景為了搭救劇孟傷及本源,動用了生死根,消耗自然不小。但這種事告訴死丫頭,平白惹她擔心,於是嘆了口氣,「我都忙了好幾天了,還想著今晚輕鬆一下,誰知道你把瑤兒送走了。你說,今晚你怎么陪我吧?」

「你今晚就當個乖寶寶好了。」小紫做了個鬼臉,然後飄然離開。

程宗揚當晚留在客棧,真是像乖寶寶一樣吐納調息,養精蓄銳。洛都風波在際,劉詔、哈迷蚩得傷,隨行的宋國禁軍死傷殆盡,自己手上的實力已經單薄了許多,眼下朱老頭跑路去了洛都,盧五哥又大耗真元,自己如果不能盡快恢復,一旦打起來,就成了眾人的負累。

第二天程宗揚才知道,當天洛都獄被人闖入,劫走了打入天牢的死囚,並在囚牢牆壁上留下一行大字:「天子御此」。

那行悖逆之極的字跡被董宣在第一時間抹去,但洛都已經流言四起,甚至有傳言稱,當天有擅長望氣的胡巫發現,京師獄中有天子氣。

暴怒的劉驁立即下令,將獄中犯人不分貴賤盡數處死。一直心存僥幸的平亭侯也沒能逃過此劫,在獄中被斬首。

接連兩天,京中殺的人頭滾滾,數千囚犯被屠戮一空,與此同時,城中緹騎四出,捉拿私入上林苑的囚犯。一時間洛都人心惶惶,不少人家都關門謝客,免得被卷入這起無妄之災中。

這種風頭浪尖上的危急關頭,最好低調一點,能不出門最好不要出門。程宗揚也關門謝客,等著風頭過去。誰知自己想消停,偏偏消停不了,躲在家里也有事情找到頭上。

程宗揚原本想過這兩天會有人上門——或者是天子等不急,又派人催自己送合德入宮,來的說不定還是中行說那個聒噪的臭屁小子;要不然是徐璜攆著自己去找白雉——但他怎么也想不到,最先找上門來的居然會是孫壽。而她帶來的消息更是讓程宗揚險些驚掉下巴。

「什么?太後要召見我!?」

「是私下接見。」孫壽媚眼如絲地說道:「好哥哥,不會耽誤你的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