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2)

六朝雲龍吟 弄玉&龍璇 4627 字 2020-12-26

「左眼被挖,琵琶骨被穿透,左手少了拇指和中指,右手只剩下小指和無名指。肋骨斷了五根,經脈受創。兩邊的膝蓋骨一邊被挖,一邊被重手法擊碎,下肢筋肉腐壞,雙腿已廢……」

匡仲玉檢查著劇孟的傷勢,又從他傷口處沾了點血,「體內有毒,怕是還不止一種。」

劇孟身份敏感,客棧人多眼雜,不是藏身之處,鵬翼社已經有了一個重傷的哈老爺子,再多一個傷號風險太大。程宗揚和盧景商量多時,最後冒著風險把他送到伊墨雲的小店里暫時躲藏。此時望著榻上昏迷不醒的劇孟,程宗揚不免也有幾分惻隱之心。劇孟為人俠義豪爽,是江湖中有數的豪傑,如今落得如此下場,直如一頭猛虎落入鼠輩手中,被一群宵小痛加折磨。

程宗揚大包大攬地說道:「只要能治好他,花多少錢都無所謂。需要什么葯物,老匡你盡管開口。」

匡仲玉道:「先請個高明的大夫。」

「你呢?」

匡仲玉搖搖頭,「貧道只能治命,不能治病。」

這話說得程宗揚都想猛翻白眼。

匡仲玉提醒道:「看劇大俠傷勢……只怕撐不了太久。」

「老敖,」程宗揚吩咐道:「你去請大夫。要最好的。」

「成!」敖潤答應一聲就要出門。

「等等。」程宗揚突然想起一事,連忙叫住他,低聲道:「你去打聽一下城里的胡巫。」

盧景在旁道:「胡巫?」

「我聽說胡巫治外傷很有一手。」程宗揚道:「呂家那個小子不是讓人割斷喉嚨了嗎?昨天我去宮里,聽說他氣絕多時,最後硬是被胡巫救了過來。」

「竟然有這種事?」匡仲玉吃了一驚。

程宗揚道:「不管成不成,只有試試了。」

「不行。」盧景道:「這件事不能讓外人插手。」

眾人是在趙王私苑的地牢里找到的劇孟,里面的內情必定是黑幕重重,如果走漏風聲,請來的醫生也許就成了催命符。

可是劇孟的外傷、內傷還有體內多種劇毒糾纏在一起,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跡,此時性命如同風中殘燭,生機隨時都可能斷絕,無論如何也不能拖延下去。

程宗揚猶豫了一下,自己手邊擅長醫術的,哈迷蚩算是一個,但哈老爺子眼下自己都重傷難起。如果不能從外面請醫生的話……自己的生死根對治療傷勢似乎大有益處,但自從自己學會收斂氣息之後,還沒有嘗試過再釋放出來,是不是真的有效根本還是未知數,而且很可能會暴露自己身上一直隱藏的秘密……

正猶豫間,只見盧景踢掉鞋子,盤膝坐在榻上,然後拿起那根從不離身的竹杖一抖,一把銀針從杖內飛出,密密麻麻釘在榻側。

匡仲玉叫道:「萬萬不可!」

程宗揚也反應過來,盧景是要施展金針續命了。當初小狐狸身受重傷,就是被六駿用此術救了下來。但那時是六駿聯手。他還記得孟老大說過,如果一人施展,至少要耗去一半的真元,勉強施為,甚至會傷及本源。

「不要說了。」盧景道:「替我把風。」

程宗揚只好讓人守住周圍,不讓外人打擾。匡仲玉更是接連施了幾個禁制的法術,讓房間保持絕對的安靜。

盧景捻起一根銀針,往劇孟頸後刺下。劇孟皮膚僵如木石,銀針勉強刺入,針尖立刻變得烏黑。

銀針接連刺下,盧景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蒼白起來,就像被銀針吸去精血一樣,不多時便血色全無。金針續命一共需要一百零八針,施展到三分之二,盧景雙頰已經凹陷下去,一縷髮絲也悄然變白。

銀針一支一支刺下,雖然沒有什么刀光劍影,程宗揚卻看得驚心動魄。五哥完全是以命換命,拿自己的性命來換取劇孟的一線生機。一百零八針刺完,劇孟能不能救活不好說,但五哥肯定要元氣大傷。

當盧景拿起第八十一根銀針,一直穩如磐石的手指也不禁微微抖了一下。他長長吸了口氣,額頭的汗珠還未滾落便即消失,接著捻針刺下。這一針盧景用的時間分外漫長,已經變黑的針身落在劇孟的穴道上,幾乎是一絲一絲的刺入。與此同時,他眉梢一根眉毛逐漸變得灰白,接著又是一根。

程宗揚輕聲道:「老匡,你先出去。」

匡仲玉挑起眉毛。

「什么都別問,出去把門關好。」

匡仲玉閉緊嘴巴,抬手敬了個軍禮,然後起身出門。

程宗揚盤膝趺坐,丹田氣輪微微一滯,然後艱難地逆行起來。

一股春風般的氣息從他身上溢出,那氣息中仿佛帶著陽光和花草的味道,充滿了勃勃生機。

盧景精神一振,那根銀針穩穩刺入劇孟肋下。

一百零八根銀針刺完,時間已經過去兩個時辰,外面天色已然大亮。盧景頭髮和眉毛多了幾許灰白,白紙般的臉頰卻恢復了一些血色。他身邊的劇孟雖然還在昏迷,但氣息平穩了許多,體表的外傷也癒合大半,一些不太重要的傷口已經結痂。

盧景捻完最後一根銀針,立刻道:「行了。」

程宗揚鬆了口氣,停下逆轉的氣輪。

「劇大俠怎么樣?」

「經脈穩住了。只要祛除體內的余毒,便能醒來。」

「我去找人。」

程宗揚已經盤算停當,劇孟經絡的內傷有盧五哥的金針續命維持住,外傷在自己生死根的治療下也好得七七八八,只剩下體內的劇毒未解。但論起毒葯,自己身邊還放著一尊大神——也該老東西幹點正事了。

程宗揚站起身,腳下不由一虛。盧景道:「你沒事吧?」

「當然沒事。」程宗揚笑道:「要不要我打套拳給你看看?」

盧景翻了個白眼,「看個鳥!你那花樣我雖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消耗的真元肯定不比我少。」他放緩口氣,「在這兒休息一會兒。」

程宗揚苦笑道:「哪里能休息呢?昨晚出的事,我今天肯定要出去走一圈,在人前露露面。五哥,倒是你去歇歇了。」

「不用。」盧景雙手十指相抵,擺了個行功的姿勢,「此地生機滿溢,可不能浪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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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劇孟安頓停當,已經是辰末時分。程宗揚狠狠洗了把臉,然後堆起笑容,出外應酬。鴻臚寺他已經多日未曾去過,倒是敖潤騰出空就去轉一圈,偶爾也跑個腿,辦些不大不小的差事,如今人頭比他都熟。

程宗揚趕到官署,先拜見幾位長官,送了些看似平常,內里卻十分實在的禮物,然後又去見了自己一眾手下,滿面春風地噓寒問暖。正說話間,有人前來拜訪,說是城中一間專門供應木炭的店鋪,眼看隆冬將至,擔心各位忙於公務,顧不上家中的奉養,專門送來些炭票。錢雖然不多,但人人有份。

那些吏員心知肚明,自己這大行令的衙門,跟城中店鋪的關系八桿子都打不著,要不是這位不怎么管事的主官,就算太陽打西邊出來,也不會想起來巴結自己這幫微末小吏。

程宗揚也不說破,只含笑把自己那一份交給敖潤,讓他帶大伙找個地方熱鬧一下,便即告辭。

離開鴻臚寺,程宗揚又去了趟西邸,徐璜卻不在邸中。程宗揚已經是邸中常客,稍一打聽便得知宮中出了大事,昨天一名狂生上書請天子退位讓賢,惹得天子勃然大怒,連夜派洛都令將那名姓眭的狂生捉拿入獄,罪名卻是私入上林苑。

天子明顯不想讓此事鬧得盡人皆知,另尋了名目將眭弘入罪,徐璜等人留在宮中,便是商量對策。

那名小黃門道:「徐公公留了話,那隻白雉,還請大行令多費心。」

程宗揚一聽就頭大如斗,應付了幾聲,便驅車離開。

四處打過照面,馬車在城中兜了一圈,然後在伊墨雲的小店前停下。程宗揚裝作用餐,大搖大擺進了店門,要了一個房間,然後潛入劇孟養傷的靜室。

盧景已經離開,此時劇孟身邊除了匡仲玉,還有一個人,卻是布衣以傲王侯的大俠郭解。

程宗揚一怔,然後笑道:「郭大俠。」

郭解雙手撫膝,微微向他躬身,然後又扭頭看著劇孟。良久,他站起身,淡淡道:「好好養傷。我這就去殺了劉彭祖,為你報仇。」

程宗揚大吃一驚,沒想到這個看似木訥的郭大俠如此果決,劉彭祖身為天子近親,堂堂諸侯王,他居然說殺就殺。

「等等!郭大俠!這事咱們再商量一下!」

「我與劇孟情同手足,人傷其一指,如斷我一臂,折其一足,如殘我身。如今手足俱殘,體無完膚,於我痛入骨髓。此恨此仇,焉能不報!」

郭解身材不高,甚至可以說有些矮小,然而此時他站起身,就如同一柄可以斬山斷岳的長刀,一股凜冽的雄霸之氣撲面而來。程宗揚被他氣勢一逼,舌頭竟然僵在口中。

郭解抱拳向他揖了一禮,沉聲道:「多謝。」說著轉過身,只邁出一步,人就到了門邊。

一個人影擋在門口,秦檜叫道:「郭大俠且慢!」

郭解微一邁步,周身氣勁交擊,逼得秦檜連退數步。

秦檜厲聲道:「郭大俠可是不想報仇了嗎!」

郭解停住腳步,秦檜匆忙道:「趙王力不能縛雞,豈是劇大俠一合之敵?劇大俠拘於小人之手,慘受荼毒,又豈是趙王一人所為?郭大俠親自出手,自能取趙王性命,可劇大俠命懸如絲,趙王一條性命又豈能抵得上如海深仇?」

「依你之見,該如何雪恨?」

「欲報此仇,當滅其滿門!自劉彭祖以下,盡皆伏誅,方消此恨!」

郭解沉默片刻,然後抱拳施禮,「郭某唐突,還請先生勿怪。」

秦檜連稱不敢。

郭解卻不是那么容易打發,施禮之後便直接問道:「先生意欲何為?」

秦檜斷然道:「吾有一策,十日之內可見分曉。」

「可否告知某家?」

秦檜看了程宗揚一眼,為難地說道:「事關主公大計,還請郭大俠見諒。」

程宗揚必須要給手下撐腰,當即道:「郭大俠盡管放心!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郭解深深看了他一眼,「郭某便再等五日,還請先生不可食言。告辭。」

郭解離開後,程宗揚趕緊問道:「什么計策?」

秦檜苦笑著攤開手,「哪里有什么計策?屬下好不容易才理出頭緒,實在是害怕郭大俠一怒之下,亂了眼下的局面。」

程宗揚打量了他幾眼,死奸臣一向注重風儀,儀表翩翩,氣度不凡,然而此時髮鬚雖然整齊,眉眼間卻頗有幾分憔悴。以他的修為,幾天不睡也不礙氣色,短短幾天就熬成這副模樣,顯然是絞盡心力。

「老頭呢?」程宗揚記得自己是讓人去找朱老頭,沒想到來的會是秦檜。

「侯爺無暇分身,屬下聽聞之後,特意趕來。」

「這毒你能解嗎?」

「若是其他毒葯倒是棘手。好在劇大俠中的是鴆毒、鶴頂紅和斷腸草。」秦檜道:「這三種毒葯毒性雖烈,卻是常見的毒物,不需侯爺出手,紫姑娘便能清理乾凈。」

程宗揚放下心來,雖然花費偌大代價,劇孟這條命好歹算是保住了。他有些疲倦地坐下來,問道:「理清頭緒了嗎?」

「略有所得。」秦檜道:「天子雖然秉政,但內有太後,外有諸侯,朝有權臣,野有豪強,漢國如今是亂局,也是危局。」

說來好笑,當初看到宋國眾奸盈朝,程宗揚覺得宋主已經夠慘了,可這會兒看起來劉驁比宋主還慘。宋主面對的頂多是個爛攤子,漢國這位天子可是坐在火山口上。

「真要不行,咱們就撤,等他們拼出勝負再說。」

「家主在舞都和首陽山都投了不少錢銖,再加上送入西邸的巨款,前後不下二十萬金銖。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一旦罷手,便萬事俱休。」

「錢要緊,命更要緊。」程宗揚道:「大伙的性命可不只二十萬金銖。」

「若是昨日,屬下也許會勸主公退回舞都,暫時避開洛都的亂局。但眼下,倒有了破局的機會。」

程宗揚看了一眼床榻,「因為劇大俠?」

「正是。」

「說來聽聽。」

「這要從頭說起,」秦檜道:「聽說四爺和五爺來洛都多時,也未能找到劇大俠的下落,卻是這次去趙王私苑無意中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