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2)

六朝雲龍吟 弄玉&龍璇 4148 字 2020-12-26

通商里程家宅院內,馮源遞過賬本,唉聲嘆氣地說道:「這是舞都昨晚送過來的。程頭兒,咱們掙的錢不少,可花得更快,這掙錢的速度怎么也趕不上花錢的速度啊。」

「做生意,當然要有進有出。」程宗揚道:「我們花錢,是為了掙得更多。只進不出,那是貔貅。」

程宗揚匆匆看了一遍賬目,指著其中一項道:「七里坊的收入上個月怎么突然漲了這么多?」

馮源道:「寧太守高升,不光舞都,周邊幾個州郡的豪強都鬆了口氣。游冶台趁機搞了個什么秉燭游,吸引了附近州郡的富戶,連帶著七里坊的生意也一下子火爆起來。」

程宗揚看完賬本,默默記了一下數字,然後道:「賬本這邊不留了。瑤夫人那邊有一本就夠了。」

馮源答應一聲,接過賬本,也沒有看到他如何施法,只不過手一抖,賬本便燃燒起來。

程宗揚笑道:「馮大法,你這火法越來越熟了啊。」

「我問過匡神仙,他說我以前總待在晴州,晴州那地方三面環海,水火不相容,專克我這火法。有道是樹挪死,人挪活,我這一挪地方,立馬就活了。」

「匡大騙還真有一手?回頭讓他給我卜一卦,看我這個月運氣怎么樣。」

說笑間,敖潤進來道:「毛先生回來了。」

程宗揚精神一振,「趕緊讓他進來!」

程宗揚從上清觀回來,便一直等毛延壽。友通期如今正受寵,劉驁連晚都宿在昭陽宮內。毛延壽每日清晨去宮中為昭儀畫像,下午再帶出消息。自己雖然在宮外,也能對宮中的情形了如指掌。眼下自己剛剛得罪天子,宮里的動態更加重要。萬一天子在宮中大發雷霆,要拿自己開刀,自己好歹還有時間逃命。

毛延壽出宮時似乎十分匆忙,衣袖和前襟沾著花花綠綠的顏料,都沒來得及清洗。

程宗揚道:「還沒有畫完嗎?不急,你盡管慢慢畫,畫上一年都行。」

毛延壽打開畫箱,從夾層里取出一隻折好的方勝,一邊苦笑道:「屬下已經畫了六幅,便是用來作屏風也盡夠了。再畫下去,不知道找什么由頭才好。」

「由頭還不好找?你乾脆畫十二幅,給昭儀作本掛歷。還不行,你就給她作本台歷。」

程宗揚一邊說一邊接過方勝。毛延壽是往來宮中傳遞消息必不可缺的一環,但他不希望毛延壽知道太多,因此雙方傳遞消息都是用手寫,而不是口耳相傳。這方勝是罌奴用特殊手法折成,若是不知訣竅,就算撕成碎片也拆不開。唯一的麻煩是罌奴和友通期會寫的字加起來也不比敖潤多幾個,好在她們旁邊還有一位女傅,才沒落到空有消息無法傳遞的窘境。

打開方勝,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天子遇刺」四個字。程宗揚瞳孔一縮,一目十行地看完,才知道劉驁是自作自受,以天子之尊,非要親自去審問犯人,結果被「郭解」奪劍挾持,逼他承諾不誅連家人,然後舉劍自盡。

程宗揚良久長嘆一聲,郭解那名追隨者連名字都沒留下,但身處囚籠仍有勇力劫持天子,事後慷慨自盡,不留半點把柄,不僅俠義過人,更可謂智勇雙全。

按照正常發展,朝廷誤會郭解已死,天子又親口允諾放過郭解族人,此事算到此為止,等於用他一條性命換取郭解滿門的平安。他唯一沒想到的是,堂堂天子竟然還不如他們這些市井之徒守信重諾,剛逃出生天便出爾反爾,下令誅殺郭解全族。

這會兒程宗揚也弄明白了,說起來自己真是點子夠背,正趕上劉驁心情最差的時候攤上趙合德這事。眼下雖然硬頂過去,但依著天子的德性,鐵定不會就這么放過自己。

事到如今,也沒有什么好說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程宗揚把方勝丟給馮源。馮源雙掌一合,指縫間飄起一股青煙,再打開手掌時,那隻方勝已經化為灰燼。

毛延壽小心道:「家主若是無事,小的先告退了。」

「暫時辛苦一段吧,」程宗揚道:「過了這幾日,給你放假,讓馮大法帶你到舞都畫美女去。」

「不敢,不敢。」

程宗揚想了想,還是拿出一封信箋,「明天把這封信帶進去。」

「是。」毛延壽接過信箋,躬身退下。

程宗揚心下郁悶,好端端的,被天子那么橫插一杠子,上清觀他是不敢再待了,更不敢把雲丹琉和趙合德留在觀中——天子還沒走呢,他把兩個小妾扔在上清觀,拍拍屁股走人,指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索性一並帶回洛都。

雲丹琉雖然不高興,但也知道不是鬧脾氣的時候。只不過程宗揚想把趙合德帶回家,壓根兒沒門。雲大小姐半路就把人拽走了,逕自帶著趙合德去了雲家在城外的庄子,也是雲家僅有幾處沒有變賣的產業之一。

那封信是趙合德寫給姊姊的。坦白地說,程宗揚真不想送。可趙合德眼下連身份都沒有了,跟自家姊姊說句話這么點小小的心願自己都滿足不了,未免太不人道。

程宗揚頭痛地揉揉額角,左思右想也找不出轍來,索性道:「叫老匡來一趟吧。真得讓他給我好好算一卦了。」

程宅與鵬翼社同在通商里,不到一盞茶工夫,匡仲玉便即趕到。他年輕雖然不老,但吃的這碗飯,打扮得倒是蒼顏皓髮,一派仙風道骨,世外高人的模樣。

匡仲玉一手捻著鬍鬚道:「是占筮?還是卜卦?」

「揀你拿手的。」

匡仲玉鬆了口氣,隨即換上笑臉,「那我給你批一八字吧。」

匡仲玉的轉變也太快了,程宗揚愣了愣神才反應過來,「合著占卜那些,你也沒譜?」

「甭說了,那些都不好使。批八字我多數倒是能圓過來。」匡仲玉顯然對當年的遭遇還心有余悸,只揀自己拿手的說。

老匡都這么坦白了,程宗揚也只好直說:「沒有。」

「沒有?」

總不能跟你說我是公元後吧?

「我們盤江不講這個,八字沒記住。」

匡仲玉仰著臉想了一會兒,「要不……我給你摸個骨?」

「別!我又不問富貴,就問問這坎能不能過去。」

「早說啊!我還當你批終身呢……這個好辦!」

匡仲玉從袖子里抽出一隻竹筒,「嘩嘩嘩」用力搖了幾下,「來吧。」

「抽簽啊?」

「要不還怎么著?我給你測個字兒?我得先說啊,測字我可沒准。」

「得了,就這個吧。」

程宗揚隨手抽出一根竹簽,還沒看清楚,匡仲玉便拍案叫道:「你這是上上簽啊!」

「是嗎?」

「廢話!我這筒里就沒別的簽……我給你瞅瞅啊。」

「上上簽還瞅啥啊。」

「外行了吧?這里面道道多了去了。」

匡仲玉煞有其事地拿著竹簽,端詳良久,然後道:「這簽上的意思吧,我猜呢,你是有一坎兒……」

「這還帶猜的?」

「大家自己人,我當然要把話給你說明白,難道我還要跟你說,我這是怎么怎么算出來的——我能蒙你嗎?」

「我真是閑的……」程宗揚對他這算命的手藝已經沒啥指望了,「別兜圈子了,趕緊說吧。」

「那我就直說了——這簽上的意思吧,你怕是得死一回。」

「你家的上上簽還有這么慘的?」

「別急啊,後面還有呢。這簽上有轉機。能解。」匡仲玉道:「只要過了這坎,就是逢凶化吉,遇難成祥,比沒坎還順暢——能不是上上簽嗎?」

程宗揚都沒力氣跟他扯了,直接道:「怎么解?」

匡仲玉捻著鬍子斟酌良久,盯著那竹簽又是橫眉又是豎眼,最後道:「我也不坑你,實話實說——沒看出來。」

程宗揚心里當時就堵了,有解法你看不出來,合著我這一回得真死?

匡仲玉心虛地說道:「要不我再給你卜一卦?」

「免了。」程宗揚黑著臉道:「卜一卦說不定我還得再死一回。」

匡仲玉把簽筒一收,「你這也是病急亂投醫,算命的事能作得了准嗎?我跟你說啊,人的命,天注定,算不算都那么回事。人啊,就那么回事,你把心放寬些,該吃吃,該喝喝。」

被一個算命的這么教訓,程宗揚也算開眼了。正想趕緊把匡大騙打發走,徐璜派了個小黃門傳話,讓他去宮里一趟。

匡仲玉掐指一算,「這得去!」他斬釘截鐵地說道:「有意外之喜!」

…………………………………………………………………………………

「天子剛剛回駕。」徐璜低聲道:「氣色很不好。」

「還為上午的事?」

徐璜微微點頭。

「至於嗎?」程宗揚牢騷道:「一個天子,怎么跟沒見過女人似的?」

徐璜嚇了一跳,趕緊撲過去掩上門,回頭道:「這哪兒是女人的事?聖上惱的是你駁了他面子——聖上剛秉政沒多久,最在乎的就是這個。」

「我把小妾送給他,讓他吃我的剩飯,他就有面子了?」

「你啊……」徐璜也沒奈何,只好透出消息,「你心里有點數。過幾日你多半會被打發出去,到遠郡當個郡丞。」

程宗揚心下一沉,自己的大行令在洛都雖然是小官,但處於風波核心,朝中有什么風吹草動,自己第一時間就能得到消息。一旦外放郡丞,只能給太守當個副手,遇到個強勢點的主官,自己買官的錢就等於白花了。

「什么時候?」

「眼下詔舉在即,朝中不會動人。等詔舉之後,肯定要任免一批官員。」

詔舉差不多要折騰一個來月時間,加上例行的交接手續,大概還有兩個月。程宗揚心頭微鬆,到時候算緡令的推行也應該見分曉了,即使天子不提,自己也准備收拾東西走人了。

徐璜是天子親信,能透出風聲已經很厚道了。程宗揚也不多說,悄悄塞了一疊鈔票,便即告辭。

匡仲玉說的「意外之喜」連毛都沒有,程宗揚也死了心,就當匡仲玉是放屁得了。左右入宮一趟,老徐這邊沒指望,程宗揚心一橫,乾脆去找蔡敬仲。

…………………………………………………………………………………

蔡敬仲似乎正打算出門,見他過來,隨即屏退左右,蒼白的臉上微微露出一絲笑意,「晨間的事,你幹得很好。」

程宗揚一陣尷尬,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自己上午幹的事,這會兒宮里都傳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