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六朝雲龍吟 弄玉&龍璇 3985 字 2020-12-26

程宗揚並沒有說謊,趙飛燕那封信里,確實已經安排好與妹妹見面。白天因為迎冬的事耽誤了,此時不能再拖,匆匆吃過飯,便帶著車馬去雲家別院接人。

雲丹琉神情不善,「我也不能去?」

程宗揚絲毫沒有商量的余地,「不行。」

「你要敢騙我……」雲丹琉充滿威脅地踩了他一腳。

「你要是不放心,干脆先把我掏空——」程宗揚往床上一躺,大義凜然地說道:「來吧!」

雲丹琉紅著臉啐道:「無恥!」

「晚上等我回來,好好讓你見識見識什么叫無恥……」

「呸!呸!呸!」雲丹琉捂著耳朵跑開了。

程宗揚輕輕敲開門,趙合德已經等候多時。

「准備好了嗎?」

少女臉上帶著一絲雀躍,「好了。」

「這是什么?」

趙合德打開盒子,「核桃酥。阿姊喜歡吃的。」

「真香。」程宗揚一副食指大動的表情。

趙合德嫣然一笑,從盒中拈出一塊,「你也嘗嘗。」

程宗揚沒有拒絕,拿來一嘗,果然味道不錯。他倒不是不放心趙合德,但事關皇後,多小心些總沒壞處。

趙飛燕姊姊見面,當然不能在宮內。程宗揚把趙合德送到鄰近南宮的東市,在一處珠寶鋪內等候。

這處珠寶鋪寄在程鄭名下,此時店鋪內外都換了自己人,安全無虞。程宗揚很慶幸,幸好有這件事作遮掩,不然昨晚自己偷溜出門的事就不好解釋了。

天色將晚,一輛宮車駛入市坊,昭陽宮的江女傅帶著兩名侍女從車上下來,說是為昭儀采辦珍珠。坊中販賣珠寶店鋪的甚多,江女傅漫不經心地看著,路過其中一間珠鋪時,身後的侍女不知不覺少了一名。

姊妹倆相見只有半個時辰,等宵禁的鼓聲響起,侍女打扮的趙飛燕才從房中出來。她手里拿著那盒核桃酥,面帶猶自淚痕,只勉強向程宗揚一笑,然後放下面紗,遮住臉龐。

送趙飛燕出門時,程宗揚飛快地說了定陶王的事。

趙飛燕靜靜聽著,然後福身施禮,低聲道:「多勞公子費心。」

程宗揚連忙側身避開,「不敢當。」

「公子既然已安排妥當,就依公子。」

「我派人去護衛的話,需要一個名義。」

趙飛燕看著他,沒有作聲。

程宗揚怔了一下才明白,人家這是等著自己拿主意呢。他心下暗嘆,難怪你們姊妹兩個能把天子迷得神魂顛倒,卻加起來也斗不過那幫外戚。

「眼下天氣已然轉寒,定陶王年紀尚幼,皇後若是遣人送去寒衣,正好彰顯仁德。」程宗揚停頓了一下說道:「既然派了人去,也不用回來,沿途護送,待入京之後,直接迎入長秋宮中。娘娘以為如何?」

趙飛燕欣然道:「這樣安排最好不過。讓誰去呢?」

你好歹也是皇後,在宮里就沒個心腹?

「江女傅?」

「好。」趙飛燕點頭答應。這時江映秋也帶著侍女回轉,三人合在一處,悄然登車而去。

趙合德眼睛紅紅的,尚自傷感。見到程宗揚進來,她背過身,拭去淚痕,一邊低聲道:「多謝公子。」

程宗揚道:「難得進城,想吃些什么?」

趙合德搖頭道:「外面已經開始宵禁,奴家也該回去了。」

「那就走吧。」

敖潤備好馬車,程宗揚扶著趙合德上車,心里忽然一動,吩咐道:「繞著宮城走一圈,時間來得及嗎?」

敖潤道:「走快點,還來得及。」

「那就走。」

馬車駛上天街,沿著宏偉的宮牆疾馳而過。此時天色已經黑透,各處宮殿的燈火次第亮起,宛如無數繁星。趙合德透過車窗,望著宮城被璀璨的燈光點綴得如同仙境一般,驚嘆之余,眼底禁不住流露出一絲向往。

少女指著一處宮殿道:「那是什么地方?」

程宗揚抬眼望去,那處宮殿東西有兩座高樓,由飛橋相連,樓內各點著一座三丈多高的燈樹,數以千計的燈盞將高樓照得如同白晝,兩側的飛橋同樣燈火通明,宛如飛虹。正中一座巍峨的宮殿上,樹著一只金制的鳳凰,金鳳口中含著一盞琉璃燈,通體金光閃爍,在夜空下流光溢彩,耀目無比。

程宗揚遲疑了一下,才道:「那是昭陽宮。」

「哦……」趙合德低低應了一聲,美目的光亮黯淡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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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秉政不過數月,便重整禮法,親自迎冬,又遍賞群臣,追封賢良,在洛都沉悶的空氣中掀起一絲波瀾。緊接著,第二天,開始詔舉七科。所有獲得舉薦資格的士子豪傑,分赴南宮各處,逐一面見主官。

漢國選拔人才,有歲科與特科兩種,秀才、孝廉屬於歲科,每年舉行一次。特科則不常設,朝廷需要哪方面的人才,便臨時特設一科進行選拔。而這次詔舉的七科,全部屬於特科。

漢國的詔舉不像唐宋兩國科舉那樣,有嚴格的考試流程和規定,但比起晉國的九品中正制,詔舉的方式更加靈活,也更加務實。

應舉的士子通常由各郡根據人口數量分配名額,進行舉薦,朝中三公九卿,以至二千石,往往也具有舉薦的資格。

被舉薦的士子拜見主官之後,先呈上一份自述狀,敘述自己的郡望、家世、生平所學。主官一般會詢問幾句,然後出幾道題目,考較一下士子的學問。根據各人的表現,淘汰一部分不合格者,隨即擬定一份名單,入選的人數大致在詔舉所需兩倍左右,再付上各人的家世所長,送呈天子御覽,由天子御試,或者直接圈定最終人選。

七科之中,最重要的是賢良方正。按慣例入選者將由天子親自主持策問,授予官職,甚至有人因為得到天子賞識,直接名列九卿,由布衣一躍而成為朝中重臣,歷來最受重視。主持此科的呂閎出身呂氏後族,又是宮里的中常侍,是天子和太後都能接受的人選,而且秉性方正,素有賢名,因此內外無有不服。

賢良文學則是以德望為主,輔以經學。應舉者多為宿儒名士,此科歷來人才鼎盛,名家輩出。主持此科的公孫弘在士林中成名已久,若非天子青眼有加,拜為博士,此科必有其一席之地。

明經是參加人數最多的一科,唯一的要求便是通曉經學。班超應舉的也是此科。明經在漢國屬於特科,位列賢良方正與賢良文學之下,但在唐宋兩國,明經被列為常科,甚至諸科皆廢,唯余明經。漢國明經雖然不及唐宋重要,班超想從中脫穎而出,也非易事。主持此科的朱買臣與雲家關系密切,程宗揚本來想給班超使絆,暗中已經打點過。結果與班超對談之後,突然改弦易張,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眼下話已經遞進去,只等著朱買臣的消息。

明法選拔的是通曉律令的人才,還背著盜賊名聲的義縱應舉此科,說來有些諷刺,但主持此科的寧成與程宗揚關系最深,他既然點過頭,自有手段把義縱塞進來。

直言極諫選的是不畏生死,敢於進諫的諍臣,強項令董宣主持此科,可謂適得其才。另一位呂氏族人,呂不疑主持的明陰陽災異,選拔的多是曉陰陽,通術數,有一技之長的方士。最後的勇猛知兵法,是專設的武科,由車騎將軍金蜜鏑主持。

同時詔舉七科,是朝廷前所未有的盛舉。由於參與人數眾多,持續時間也長於往日。程宗揚從宮里得到的消息,從應舉到授予官職,前後近一月之久。天子要主持賢良方正的策對,要圈定數百人的名單,還要與群臣商議,給中舉者授予合適的官職,一個月時間已經很緊了。

但這些與程宗揚關系不大,天子、百官都圍繞著詔舉費盡心思,一時沒有心情收拾他,他倒樂得清閑。反正與自己有關只有班超、義縱兩人,他們兩個中選自然是錦上添花,都選不上也無所謂。

詔舉開始之後,朝廷算緡的風聲漸漸淡了下來,洛都的商賈們只當是謠傳,剛提起的心思又放松了些。但程宗揚知道,這只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天子急切地推行詔舉,正是為算緡作准備。只有獲得足夠多的官員支持,算緡才能像天子希望的那樣推行下去。

趙飛燕已經將定陶王的事稟明天子,劉驁至今沒有子裔,對這個幼侄也頗為在意,趙飛燕提及派人給定陶王送去冬衣,正中劉驁下懷,當即應允。他本來想打發中行說去,但昭陽宮聽聞此事,主動提出江女傅更合適。畢竟定陶王還是個幼兒,以中行說執拗的性子,未必能照顧好一個奶娃。

看到她們姊妹如此齊心,劉驁大為欣慰,他眼下又忙於詔舉,無暇分心,於是大手一揮,把此事交由皇後辦理。

趙飛燕沒有耽誤時間,當天便准備好衣物,命江女傅送去,順便護送定陶王入宮。江映秋奉諭之後,便即出行,只是在啟程之前,先去見過程宗揚,聆聽主人教誨。

程宗揚既然決定在定陶王身上下注,途中絕不容有失。他掂量來掂量去,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最後秦檜主動請纓,前去護送定陶王。

秦奸臣算是自己手邊最靠得住的人選了,可他一個人不能掰成兩半用,程宗揚當時就問了,「你去了,誰給我出主意呢?」

「屬下此去不過五六日時間,況且還有班先生。」

「班先生剛來,還沒開始接手。」

秦檜笑道:「還有拙荊。」

程宗揚眼睛一亮,一顆心頓時落回肚子里,笑道:「那就辛苦嫂夫人了。」

程宗揚出面奔走,幾方同時運作,等江女傅離京時,同行的使者又多了一位蘭台典校秦會之。鵬翼社的蔣安世、鄭賓,以及四名星月湖大營老兵,作為護衛隨行。程宗揚給他們的要求只有兩條:其一,不管任何情形,都必須保證定陶王的安全。其二,無論如何,不能讓外人,尤其是呂氏的人接觸到定陶王,更不能接觸外面送來的食水。

送走秦檜等人,交待敖潤、馮源等人,把各地往來的信息一律交到王蕙處匯總,程宗揚專心應付地牢里的嚴君平和魏甘。

嚴君平仍然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相比之下,魏甘就好說話多了。特別是餓了三天之後,魏老頭整個人都升華了,文人那點彎彎繞的小心思全都棄之不顧,言談無比敞亮。

按照魏甘的說法,姓嚴的就是頭豬,占著大好的茅坑,死活都不拉屎。不拉屎就不拉吧,這豬還非占著茅坑不挪窩。石室書院成立之初原本前程遠大,在洛都數以百計的書院中名列前茅。但嚴君平多年來不思進取,眼看著書院越來越不景氣,魏甘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直到去年,魏甘結識一個姓岳的年輕人,他才知道姓嚴的居然昧了人家祖傳的寶物,至今未還。魏甘被那個姓岳的年輕人說動,加入他所在的組織,成為供奉,從此人生翻開了嶄新的一頁。

魏甘不好美色,對錢上也不大在乎,唯一在意的就是名聲。他驚奇的發現,這個名不見經傳的組織不但強大無比,而且擁有各種神妙的手段。他雖然苦讀多年,但限於資質,學問只是平平,在士林中並不起眼。眼下年齡已老,原想著學問再難寸進,沒想到姓岳的年輕人拿出一丸丹葯,竟然讓他記憶力大進,連早年已經遺忘的文字都在腦海中一一浮現,清晰無比。

魏甘的學問已經積累了幾十年,本來以為已經爛到肚子里,撈都撈不出來,誰知這下正應了厚積薄發,學問大進。再加上組織在背後操持,短時間內魏甘就聲名雀起,輕而易舉便獲得了他夢寐以求的名望和地位。

魏甘嘗到甜頭,毫不猶豫地與黑魔海全面合作,配合西門慶設計圈套,一起誑騙嚴君平,謀奪他手中的寶物。

嚴君平怎么也想不到相識多年的副手會反水,不知不覺就陷入彀中。但他也有自己的門路,察覺到身邊有危險,立即躲進金蜜鏑的車騎將軍府中。魏甘和西門慶沒奈何,只能一邊往車騎將軍府滲透,一邊纏著嚴君平軟磨硬泡,費了年余工夫,才陸續從他手中得到七塊玉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