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2)

六朝雲龍吟 弄玉&龍璇 4001 字 2020-12-26

入宮之後,程宗揚這位大行令的噩夢才剛剛開始。那小屁孩一哭起來,勁頭十足,從宮門一直哭到玉堂前殿都沒消停。盛姬越來越慌張,抱著定陶王一路呵哄,最後幾乎也忍不住要哭了。

自己可真夠倒霉的,頭一回陪諸侯王入宮見駕,堂堂諸侯王居然哭了一路,傳出去自己臉都丟盡了。

兩列執戟郎站在赤紅的陛墀上,目不旁視。定陶王緊緊揪著盛姬的衣襟,嘹亮的啼哭聲直上雲霄。

穿著黑色便袍的天子緩步踱出,劉驁一手扶著天子劍,一手抹著唇上烏黑的胡須,一邊饒有興致地看著嚎啕大哭的定陶王。

程宗揚心里發毛,諸侯哭於庭,這該論什么罪來著?雖然定陶王是個吃奶的小娃娃,哭幾聲可以理解,但畢竟是好說不好聽。

「這小子哭聲夠響的,聽起來夠壯實。」劉敖說著,轉頭笑道:「宮里許久未曾聽過兒啼了。」

身著貂裘的趙飛燕柔柔一笑,一雙美目禁不住又朝定陶王看去。

劉驁道:「他叫劉欣吧?」

程宗揚躬身道:「回稟陛下,正是。」一邊示意盛姬把定陶王送過去。

劉驁接過定陶王,抱起來端詳片刻,「有點像我。」

趙飛燕微笑道:「他是陛下的侄兒,自然與陛下帶相。」

劉驁放聲大笑。

趙飛燕從宮娥捧的漆盒中取出一片蜜餞,柔聲道:「莫哭,莫哭,娘娘給你吃蜜餞。」

定陶王哭聲小了下去,他打著嗝舔了一下,然後張開小嘴咬住,一邊吃一邊抽泣。

趙飛燕拿過帕子,把他臉上的鼻涕、眼淚擦干凈,然後對盛姬笑道:「一路辛苦。」

盛姬小心施禮,幸好江映秋路上仔細指點過,慌張之余仍能中規中矩,沒有出什么差錯。

劉驁放下已經不哭的定陶王,「定陶王一路平安,也是你的功勞。來人,賞盛姬十萬錢,織錦百匹。」

盛姬又跪下謝恩。

趙飛燕抱過定陶王,一邊拉開貂裘,把他裹在懷中,柔聲道:「外面太涼,臣妾先送定陶王去宮里,可好?」

「去吧。」劉驁道:「天已經晚了,明天再帶定陶王給太後請安。」

「是。」

趙飛燕美目波光流轉,微笑道:「還請程大行辛苦一趟,給本宮講講定陶的風土人情。」

程宗揚躬身道:「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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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檜一目十行地看過連日來的資料,包括與臨安的通信記錄,家主策劃的布局,洛都的物價走勢,以及各地的收支情況。

秦檜看得極快,不到半個時辰,就將這些天的信息通覽一遍。有用的整理起來,敏感內容直接丟入火爐。他將剩下的卷宗整齊疊好,閉目想了片刻,然後問道:「義縱為何會調到司隸校尉屬下?」

高智商道:「他拿到寧成的薦書,就跑去對他姊姊說,要參加詔舉,不當兵了。他姊沒辦法,找門路把他調到司隸校尉屬下。將來等詔舉完,不管中不中,都能找個好位置。」

秦檜用手指叩著桌面,「看來北宮對司隸校尉也放心不下啊。」

班超道:「北軍八校尉一多半都在呂家的人手里,司隸校尉這兩千徒役不顯山不露水,卻還躲不過太後的猜忌。如此步步緊逼,天子豈能無動於衷?」

王蕙道:「若是站在太後的立場呢?也許步步緊逼的恰是天子。」

「天子和太後彼此忌憚,都擔心對方將不利於己。」秦檜道:「即便是正常舉動,也會多方猜疑。」

「簡單的說,就是雙方缺乏互信。」程宗揚道:「想要互信,最重要的是建立溝通渠道,但他們最缺少的就是這個。比方說吧——」

程宗揚打開包裹,取出一件小小的狐裘,「這是呂不疑給定陶王的禮物,全是用白狐腋下最軟那塊皮子做成的,價值千金。但趙皇後寧願丟掉,也不讓它挨著定陶王的身——依我看,這件狐裘本身並沒有問題,很可能是呂不疑釋放的善意,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不安,趙皇後就不敢冒險。缺乏互信和溝通的渠道,呂不疑的善意只能是白費。」

程宗揚把狐裘遞給敖潤,「一會兒拿給我侄子穿。」

敖潤接過來收好。程宗揚站起身,走了幾步,然後道:「剛才皇後召見,是問我立嗣的事——能不能不選定陶王?」

眾人都是一怔,好不容易把定陶王接到宮里,皇後居然又變卦了,難道她不中意定陶王?

程宗揚一臉無奈的說道:「她一見到那孩子,就喜歡得很,反而害怕立嗣會害了他。」

眾人面面相覷,趙飛燕若是普通人家主母,心慈手軟倒也不是壞事,可她偏偏身居尊位,如此優柔寡斷,著實是禍非福。

秦檜只好道:「皇後雖然仁慈,但已然接定陶王入宮,養在膝下,又不立他為嗣,才是害了他。」

班超道:「既然卷進宮闈之中,只怕由不得定陶王,也由不得她了。」

程宗揚點了點頭。兩人說得不錯,此事已經由不得趙飛燕怎么想了。

王蕙道:「以妾身之見,天子如今雖是高居九重,實乃危若累卵。有朝一日風雲變色,只怕天下動盪。」

程宗揚皺眉道:「真有這么危險?」

秦檜、班超都微微點頭。

難道漢國政局真會大變?程宗揚腦中也曾經閃現過類似的念頭,但都被他自己否決了。他的理由非常簡單,自己身處的六朝雖然亂如一團麻,但依稀還有脈絡可尋。如果劉驁是漢元帝,那么他還有二十年好活。如果他是漢桓帝,那么他會在與外戚的血腥搏殺中大獲全勝,一舉屠滅梁氏。

倒是如今聲勢煊赫的呂氏,根本就不應該存在於歷史中。無論它是歷史上的呂雉族人,還是盛極一時的跋扈將軍梁冀,最終的下場都是身死族滅。所以憑借歷史得來的經驗,他雖然不看好天子,卻從來沒想過呂氏能贏。

王蕙和秦檜、班超等人都沒有自己所具有的歷史知識,但他們得出了相同的結論:天子面臨的局面,非常不樂觀。

自己應該相信歷史經驗,還是相信他們的判斷呢?

這個問題不需要考慮太久,程宗揚很快就作出決定,「韓玉,你去安排,先把哈爺和劇大俠送到舞都。如果局勢有變,就撤出漢國。」

「臨安還是建康?」

「江州。」

無論臨安還是建康都不保險,最安全的地方只有江州。

「還有一件事。」蔣安世作為迎接定陶王的副手,此時也在座,「江都王那個太子是和潁陽侯一起來的,但潁陽侯走的時候並沒有和他一道。江都王邸那個車夫我認識,他說江都王太子先去了襄邑侯府和北宮,然後才去的潁陽侯府。」

在座的都是心思敏捷之輩,班超道:「如此看來,呂家姊弟里面,呂冀很可能支持劉建,而呂不疑對劉建並不以為然。」

王蕙道:「太後呢?」

「太後不會選劉建。」秦檜道:「劉建已經娶妻生子。如果可能,太後更想選一個稚子,若非定陶王已經進了南宮,去迎接定陶王的,也許就是永安宮的使者了。」

程宗揚忽然道:「如果太後選的是劉建的兒子呢?」

眾人目光齊齊看了過來。程宗揚聳了聳肩,「我就這么一說。其實,太後與黑魔海關系也不怎么好,黑魔海的人還差點兒殺了呂奉先。太後沒道理會支持黑魔海的暗棋。」

秦檜道:「不管太後選的是誰,定陶王入京之後,諸侯必定人心浮動。」

程宗揚笑道:「諸侯人心浮動,但老秦你既然回來,咱們的人心可就安定下來了。蔣大哥,你和兄弟們路上都辛苦了,先歇息兩天。這幾日車馬行生意好得爆表,過兩天可有得你們忙了。」

蔣安世笑道:「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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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離開,程宗揚單獨把秦檜留了下來。

「……現在七塊玉牌全都對上了。但岳帥的用意是什么,我們一點頭緒都沒有。」

看著案上的玉牌和皮卷,秦檜露出一絲古怪的表情。

「四哥推測,這些玉牌是從一塊玉璧上切下來的,周圍還有切割的痕跡。」

「這上面的花紋,屬下以前見過。」秦檜道:「漢國宗室的玉牒,就刻有這種紋飾。」

程宗揚愕然道:「不會吧?」

「切去的部分應該有姓名和譜系。」

秦檜用手指蘸了點茶水,在排好的玉牌周圍畫了一個圓,「大小和形制都十分接近。」

「這是哪位皇子出生的玉牒?這么倒霉,被岳帥搶過來大卸八塊,還刻成這鳥樣。」

「也許是哪位天子。」

程宗揚怔了許久,「岳帥干嘛要這么做?」

「不知道。也許玉牒上的內容對岳帥來說很重要吧。」秦檜道:「若是君侯在此,當能看出一二。」

朱老頭和小紫一走就杳無音信,不知道他們和巫宗的御法天王談得怎么樣,黑魔海的大祭是不是還要推遲,死丫頭有沒有不高興……

「究竟是誰的玉牒?」

「只怕要把蘭台清點一遍才能知道。」

「不會是殤侯的吧?」

秦檜咳了一聲,「君侯玉牒尚在。」

程宗揚突發奇想,「能不能把殤侯的玉牒拿出來看一下?」

秦檜苦笑道:「屬下試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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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趙飛燕帶著劉欣前往永安宮,給太後請安。劉欣第一次進宮,看什么都好奇,尤其是經過連接兩宮的復道時,小家伙興奮得到處亂跑,見什么摸什么。盛姬生怕皇後不豫,趕緊拉住他一只手,劉欣還趔著身子,非要去摸橋上的雕刻。

趙飛燕笑道:「定陶王還小,莫拘束了他。」

盛姬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是。」

太後給定陶王賜了座,溫和地問了途中是否順利,然後又賞賜了一些幼兒用的物品,微笑道:「哀家這里的小兒物件,都是放了多年的,一直未能賞出去,定陶王莫要嫌這些物件不時新便好。」

劉驁兩個幼子剛出生便即夭折,皇後又一直無出。太後這番話,趙飛燕和盛姬都無話可接,只能訕訕應是。

「定陶王身邊的使喚人可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