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2)

六朝雲龍吟 弄玉&龍璇 4001 字 2020-12-26

趙飛燕連忙道:「已經夠了。」

太後淡淡道:「長秋宮那些人,何曾照看過小兒?你去找幾個模樣周正,辦事老到周全的,照看好定陶王。」

趙飛燕被刺了一句,心里有些發堵,聽到後面才略微放了些心。還好,太後沒有強行往定陶王身邊安置人手。若是自己來選,自然不會選北宮出身的。

請安完畢,皇後帶著定陶王回宮,呂雉讓人取下鳳冠,解開發髻,披散著長發走到殿外。

殿側的池塘氤氳起淡淡的白霧,塘中只余下幾支殘荷,看上去分外蕭索。

淖方成道:「就讓定陶王住在長秋宮嗎?」

呂雉幽幽道:「秋去冬來,年復一年……不知有多少人的年華,都葬送在這深宮里,想出都出不去。偏生還有那么多人想要入宮。」

呂雉素白的雙手按在欄桿上,凝望著遠處的亭台樓閣,虹橋高闕,一直到洛都雄偉的城牆和遠方連綿的山巒。

「她願意養,就讓她養吧。」呂雉唇角帶著一絲譏諷的笑意,淡淡道:「哀家當年,不也是將天子養在膝下嗎?」

胡夫人領著一名佩貂帶璫的太監走了過來。蔡敬仲認認真真地行過三跪九叩的大禮,伏地道:「奴才恭祝太後萬福金安。」

「起來吧。」呂雉冷冷道:「人呢?」

胡夫人道:「約好今晚見面。」她笑道:「那個石敬瑭是個野心勃勃的反復小人,在六朝存身不住,才去了南荒,投到殤賊門下。如今見殤賊勢孤途窮,又起了別樣心思。」

淖方成道:「十萬金銖,他也真敢要。」

「若能拿到殤賊的頭顱,十萬金銖又如何?阿情。」

胡夫人拿出一枚小小的鑰匙,遞給蔡敬仲,「錢銖已經准備好了,你自己去取吧。」

蔡敬仲收起鑰匙,然後從懷中取出一只筆墨盒,打開來,里面一張寫好的白紙,正是十萬金銖的借據。借款人填著蔡敬仲的名字,旁邊按有指印。出款人的名字還空著。

蔡敬仲從匣中取出毛筆,蘸過調好的朱砂,遞給胡夫人。

胡夫人笑道:「偏你仔細,這還要出一份借據。」

蔡敬仲道:「總要讓天子放心。」

胡夫人一笑,接過筆,填下「胡情」的名字,然後抹了抹朱砂,按下指印。

呂雉道:「蔡敬仲,你那邊安排好了嗎?」

蔡敬仲收起借據,「已經安排妥當。永安殿台陛不穩,需得大修,包括北宮諸殿在內,共需金銖一十二萬。由少府每年開支六萬金銖,兩年付清。」

「十二萬金銖,哀家這永安殿怕是夠重建一遍了。五鹿就沒說什么嗎?」

「太後是天下至尊,自然要用最好的。」蔡敬仲道:「奴才聽說如今有種水泥,一石就要兩枚金銖,摻上水和沙子之後柔軟如泥,晾干便硬如岩石。修出的城牆渾然一體,結實無比。若是都用水泥,只怕十二萬金銖還不夠。」

十二萬金銖的營造費用,有十萬是要填補方才的虧空的,真正的開銷只有兩萬金銖。

呂雉道:「少府若是要查賬呢?」

蔡敬仲道:「別人要查,也只能查出錢到了奴才手中,用來煉制戊土。」

呂雉微微頷首,然後笑道:「你的戊土果然能生金嗎?」

蔡敬仲恭敬地說道:「太後說能,自然就能生金。」

呂雉不禁失笑,連淖方成也為之莞爾。

胡夫人笑道:「你就不怕天子將來發怒?」

蔡敬仲面無表情地答道:「天子也該收收心了。」

呂雉止住自己貼身婢女的追問,蔡敬仲在宮里服侍多年,算是自己得力的心腹,呂雉對他的手段也知道一二,既然敢做,就不會留下把柄被天子抓住。

「大修的事交給你來操持吧。」

「是。」

「好了,你就去告訴天子,哀家給了你十萬金銖,每月可得兩成的利息。」

「遵旨。」

「還有。告訴卓教御,只要太乙真宗肯出手,事成之後,哀家會給她一坊之地,供她修築道觀。」

「是。」

…………………………………………………………………………………

臨近傍晚,程宗揚正讓人准備車馬,借口去拜訪趙墨軒,好溜到雲家在城外的庄子偷香竊玉,卻突然接到消息,蔡常侍召他入宮。

程宗揚一頭霧水,匆忙趕到南宮,卻見蔡敬仲一臉木然,像具僵屍一樣慢慢啜了口茶,「坐。」

「謝蔡常侍。」程宗揚恭恭敬敬地坐下。

蔡敬仲微微抬手,有氣無力地說道:「來。」

旁邊的小黃門應了一聲,一溜煙似的跑了下去,過了一會兒,與兩個同伴一起,抬著一個箱子進來。那箱子有半人長短,份量像是極重,三個小太監吭哧吭哧,臉色漲得通紅。

這是金銖?程宗揚心里立刻盤算開了。老蔡心黑手狠胃口好,聽說撈了好幾萬金銖。這是知道自己要辦大事,主動提供幫助的?

蔡敬仲擺了擺手,三名小太監退到一旁。

「照原樣仿做一份,五天之後交上來。」

程宗揚莫名其妙,唯唯諾諾地應承下來,然後搬起箱子。不搬不知道,這箱子真不輕,足有好幾百斤。要是金銖的話,起碼有兩萬多。老蔡還真是大膽啊。從宮里直接就把這么大一筆錢給偷運出來,看來是真沒少撈。

箱子沉是真沉了點,但一想到里面都是錢,程宗揚就渾身是勁,也不讓別的小太監插手,自己硬扛著,把箱子搬到車上,然後催敖潤趕緊啟程。

等馬車駛出宮門,程宗揚滿心歡喜地打開一看,險些哭出來,里面別說金幣了,連根金毛都沒有,箱子里塞了滿滿一箱破爛石頭。

老蔡這是玩我啊!

程宗揚差點想把箱子掀下去。轉念一想,老蔡可不是凡人,不至於干這種沒檔次的事吧?

他在箱里一翻,終於找到答案。箱內夾了封書信,告訴他,這箱漢白玉是永安宮拆下來的,上面一半是太後憑欄時經常撫拭的,下面一半是宮中其他女子,如淖方成、胡夫人等人通常所扶的,全部加起來大概有好幾百枚指紋。太後那一半可以保證沒有其他人的指紋,其余不好說。

程宗揚懂了,自己就不該多那句嘴,讓老蔡去拿什么指紋!吃了那么多虧還不長記性,活該啊!

自己以為的指紋,無非是手指留下的印記,比如按個指印什么的,通常在一張紙上,輕飄飄的。瞧人家老蔡給的……你見過好幾百斤的指紋嗎?太後摸個欄桿,你就把欄桿拆下來給我?看把你能的!她要摸個柱子,你是不是還要把永安殿給拆了?

還有這數量,幾百枚啊,這是要給永安宮建指紋庫的節奏?天地良心,我真的只是想隨便要兩枚指紋,這一枚一枚對下來,我還不得吐血?

程宗揚心情復雜地看著那箱「指紋」,清楚自己今晚是別想偷什么香竊什么玉了,老實在屋里數指紋吧。

強忍住把這箱「指紋」摔到蔡敬仲臉上,砸死老蔡那死太監的沖動,程宗揚長嘆了一口氣,沒敢再動箱里那堆破石頭,原樣蓋好,帶回住處。

程宗揚抱著好兄弟有難同當,要死一起死的心態,當晚把盧景、斯明信都叫來,三人一起動手,將箱里的漢白玉欄桿一塊一塊的取出來,一枚一枚的比對指紋。

值得慶幸的是,蔡敬仲總算沒有變態到把永安殿上下三層,全長五里的欄桿全給自己送來,而是有重點的挑了兩段。以死太監的人性,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對得起自己了。

經過一整夜的忙碌,天色發白時,指紋已經比對大半,雖然還剩了一小部分來不及查看,但程宗揚已經可以確定:當日在金市所見的「胡夫人」,就是呂雉本人,也是友通期請安時所見的太後。

「第一段欄桿上的指紋雖多,但全部是雙手十指的重復,並沒有摻雜其他人的指紋,經過對比,其中兩枚與燭淚和玉鐲上的指紋一致。相對應的是第二段欄桿,這一段欄桿上的指紋比較復雜,但沒有一枚出現在第一段欄桿上。」

盧景道:「這說明:憑欄遠眺是真太後,呂雉本人的習慣。同時說明她憑欄遠眺時,習慣於固定位置。」

程宗揚道:「燭淚、玉鐲、第一段欄桿,三者的指紋一致,說明太後與胡夫人至少有一次更易身份,並且沒有被人識破。至於類似互換身份的行為有多少,我們不得而知,但我懷疑,我所見到的胡夫人,都是太後本人。」

「她這么做的目的,很可能是因為這個人……」

程宗揚在繪滿指紋圖案的紙張縫隙中,寫了三個字:蘇妲己。

「蘇妖婦有兩個結拜姊妹,一個是慈音,另一個是九面魔姬。我懷疑,那個九面魔姬就是胡夫人,而這位胡夫人本身也屬於狐族,擁有變身的能力,能夠變化成太後的容貌。這也說明她為什么會對襄城君另眼相看。」

盧景道:「為什么不是太後呢?」

「因為我身上有只琥珀,能夠感知狐族的血脈。」程宗揚道:「但是我與胡夫人幾次見面,琥珀都沒有感應。所以我才說,懷疑我見到的胡夫人,都是太後本人。」

「當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呂雉和胡夫人都不是九面魔姬,真正的九面魔姬,一直躲在暗處。」

盧景道:「這么說的話,難道她們是九面魔姬的傀儡,受其驅使?」

「不知道。但宮里確實是個很合適的藏身之地。尤其先帝駕崩之後,北宮處於半封閉狀態,九面魔姬真要藏在里面,恐怕沒有多少人能找到她。」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假如盧五哥猜測屬實,這就有意思了。堂堂太後,竟然是妖婦控制的傀儡。趙飛燕這個皇後可真夠倒霉的,有一個出身呂氏後族的呂雉已經夠難對付了,說不定還要面對一個可以隨意變化相貌,能把呂雉玩弄在掌股之上的妖婦。這一局怎么看都是輸啊。」

「換一個角度來想,九面魔姬之所以躲在深宮,不敢露面,也許是害怕龍宸的狐族獵手。」

程宗揚對龍宸獵狐的法寶記憶猶新,一只幽海螺,一只妖海蝠,就成了狐族的克星,無論修為多高,都被克制得死死的。既然存在這樣的弱點,九面魔姬的威脅就小得多了,甚至她連宮門都不敢出。

「現在的問題是,第二段欄桿上的指紋雖然已經整理出來很多,但我們不知道哪一個才是胡夫人的。如果能確定她的指紋,也許能找到她的真實身份……」

「咦?這是什么?」

盧景從箱里取出最後一塊漢白玉,發現下面壓著一張折好的白紙。

程宗揚打開一看,鼻子險些氣歪,那張白紙是一份借據,上面赫然是胡夫人的親筆簽名和指印。如果第一時間看到這份借據,自己能少費多少工夫啊。

「蔡敬仲你個死太監!這么重要的東西你居然塞在最下面,放在上面你會死啊!」

盧景一點都沒生氣,他迅速比對一遍,很快在第二段欄桿上找到了胡夫人的指印。

「是這個。」

程宗揚審視半晌,那指紋平平常常,看不出什么異樣,「是狐族的嗎?」

盧景貼在欄干上嗅了嗅,然後搖了搖頭,「都是脂粉的香氣。」

程宗揚正要說話,忽然直起腰,半是驚訝半是好笑的說道:「竟然這時候來了?」

「誰?」

「給咱們送寶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