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雞的難題(2 / 2)

「這兩個人是黑龍會指定要的,村長交代過不可以傷到他們,我們現在這樣子干……不好吧。」

「哼,黃石那頭老東西,想法己經老掉牙了,抓到這兩個殺害黑龍會海將軍的凶手,居然只想交換村子的平安,真是蠢到家了。我就不同了,到時候由我去交涉,用這兩個人作為投身黑龍會的籌碼,我們就可以離開這個他媽的鬼地方,從此飛黃騰達了!我保證,只要弟兄們跟著我,一寧吃香的、喝辣的……」

那個不知道叫「來福」還是「來旺」的犬男,甚是脂噪,而且腦子可能不太好,想出的主意令我悲嘆他命不久矣。懂得利用奇貨可居,這確是力爭上游的條件,問題是,你要爭功,黑龍會的那些家伙難道不要爭功嗎?阿巫既然把天海幻僧的死推在我與羽虹頭上,怎么會讓不相干的人出來多生枝節?

如果我和羽虹真的被擒,交給稍後回航的黑龍會,那么這些犬男肯定會被迎接上船,不到半個時辰就被滅口完畢,棄屍大海。吃香喝辣確屬可行,但就是不曉得那些祭祀用的元寶蠟燭,入口的味道是否香辣了?算來還是黃石那老狗有點頭腦,畢竟姜是老的辣啊……

「這個小子是法雷爾一族的子孫,我們世世代代都蒙受法雷爾一族的屈辱,今天我們把他砍手砍腳,一報我們的屈辱與怨恨,只要留著他一口氣交給黑龍會就行了。」

犬族老兄下手真狠,半分情面也不給,唉……就算你不顧忌我那未嘗敗果的變態老爸,起碼也該想想,我爺爺當年不知是干過你奶奶還是你老母,或許都干過也說不定,大家說來都是孽緣親戚,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

「那這個女人呢?黑龍會的巫將軍說過,那個男的不論死活,有交去就好,但這個女人一定要完好無傷交去,如果我們傷了她……」

「嘿嘿,我們哪里有要傷她?我們只是要干她!反正她落到那群人類手里,一定也是被奸得不成人形,先被我們輪著干一次,又有什么差別?而且你們想想,我們島上哪出過這樣的小美人?你們真的都不動心嗎?」

「說、說得倒也是,這么漂亮的女人,我真的……嘿嘿,真的是沒有干過啊,你們看看她,穿得那么淫盪,奶子露了半邊,連屁股都露在外頭,普通女人哪會穿成這樣?一定早就不是處女了,我們上她,她搞不好還會張開腿叫爽咧!」

「好,別浪費時間了,我們大家排好隊,趁著黑龍會的人類還沒回來,我們今晚把這女人輪奸十次八次,讓她知道我們犬族男兒的厲害。」

去,一個個「輕薄短小」的家伙,何來厲害之有?不過,游戲玩到這里也該夠了,難得這些蠢狗這么合作,把該說的話全都說了,如果再放著他們不管,讓他們有什么實際作為,那就不好了。

悄然不動聲色,一顆葯丸出現在我兩指之間,輕輕一下用力,就把葯丸捏破,由於我雙臂被捆在背後,這動作沒什么人發現,但效果卻是非常明顯,當葯丸破碎,氣味淡淡傳散開來。

幾乎是同一時間,羽虹身上的鐵鏈傳來一陣清脆聲響,耀眼的熾熱紅光乍亮,所有纏身鐵鏈寸寸碎斷,被怒氣給充塞胸臆的少女粹然出手,在轟然聲響中,一股熱流在木屋里炸了開來。

接下來發生的事,就相當順理成章,羽虹破屋而出,造成了騷動,雖然有不少人試著把她攔阻下來,卻全然不是對手,在熾盛的火光席卷過去後,一個個身強體健的犬族戰士都筋折骨斷,倒在地上哀嚎。

我很訝異,盛怒中的羽虹出手居然還這么有分寸,沒有一個人受到致命重傷,顯然羽虹將他們定位為「平民」而非「罪犯」因此刻意手下留情。

(神經啊,敵人只有一種,不分男女老幼,哪有什么碰到平民就不殺的?你給自己立下那么多限制,將來倒媚的一定就是你。

我知道不只是我,如果變態老爸在這里,一定也會對羽虹的天真不以為然,因為在戰場上,很多時候連孩童都會上陣保家衛國,如果一個流著鼻涕、還不滿十歲的天真孩童,前一刻還對你露出微笑,後一刻卻拔出冷刃捅你小腹,那你該怎么辦?是摸摸他的腦袋說「好乖」還是反手一掌把他的腦袋打凹進胸口去?

我的選擇絕對是後者,羽虹的選擇多半是前者,但有個人的選擇卻是「兩者皆是」先摸摸孩子的頭說好乖,再沒人性、去他媽的把他一掌打爆,這就是我那變態老爸之所以變態的理由。

世上存在的法則與真理不只一種,其中有些情形與抉擇,非常地殘酷,沒有人情可說。很多人終其一生都不用面對這些抉擇,但羽虹不同,立志當一個好巡捕,鋤惡扶弱的她,會不斷面對很多黑暗與殘酷的情形,如果始終抱持著這種天真與堅持,她的理想一定很快就會天折。這些東西本來是心燈居士應該傳授的東西,但……或許一個藝術家,特別是一個宅心仁厚的藝術家,不適合當一個好的老師吧。

我心里不以為然地直搖頭,不過激憤中的羽族少女只想尋求解答。整個犬族村落就那么一點大,倉促間要逃跑也跑不到哪去,前後沒有多少時間,我們就找到了正想溜到海邊搭船出海的黃石。

「為什么這么做?難道你們還不懂,和黑龍會合作只是飲雞止渴,他們從不和人講信用,是在利用你們啊!」

黃石這頭老狗懂不懂黑龍會,這點我滿懷疑的,但他無疑是很懂羽虹的個性,一看到羽虹攔在面前,馬上跪倒在地,瘋狂求饒,擺出一個老人家的可憐姿態,哭訴他是為了全村人的性命,不得己才聽從黑龍會的命令。坦白說,看著一頭毛皮斑駁的老狗跪在地上,頭如搗蒜,那個畫面看來確實是很凄涼。

夾在「好人」與「壞人」當中的「平民」是最軟弱與無助的一群人,也最是得到羽虹的同清,看她逐漸轉為同清的眼神、黯淡下來的護體火光,這件事情應該是就此了結。

不過,事實真的只是這樣子嗎?夾在「好人」與「壞人」之間的第三種人,真的就那么無辜嗎?

我並不作如是想,所以在羽虹要掉頭離開的時候,我搶前一步,一把攔住羽虹,在她錯愕的眼神中,向黃石質問。

「喂,老狗,剛剛你底下的人說要把我砍手砍腳,這筆帳我就先不找你算了,不過,你滿嘴謊話,聽得我很不痛快,多少歲的人了,說話還這么不老實,想把真話一起帶下墳墓去嗎?」

「沒、沒有啊,老朽的話,每一句都是實……」

對著老狗噴口水,每說一句都是浪費,我也沒有那樣的多余耐心,藏在袖中的百鬼丸翻出,抖手就是一劍,在慘叫聲中,老狗右手的一只尾爪掉落在地,他像是不敢相信似的,呆了半晌,才哀聲吠叫起來。

「你!」

羽虹對我的辣手驚怒交集,但在她想要作些什么的時候,我回身冷瞪,無言的冷澈目光中己經說明清楚,只要她稍有妄動,我一定會讓她痛滾在地,奉勸她不要作著沒意義的事。

或許是之前幾次苦頭嘗到了教訓,羽虹憤怒地看著我,卻終究沒有踏出那一步,而發現到沒有人可以替自己出頭後,陷入歇斯底里的老黃狗,就把他積壓在心里的真話全部說了出來。

「一……一切全都是你們不好,如果不是因為你們與黑龍王作對,我們也不用這樣做,不用躲到這個鬼島來……」

稱呼用語顯示了微妙的分別,黃石對黑澤一夫的稱呼,是「黑龍王」而不是「黑龍王陛下」這代表犬族並沒有認為自己是黑龍會的麾下,他確實是以第三者的身分開口。

「如果你們不作愚昧的反抗就好了,都是因為你們這群渾帳,一直和黑龍會打來打去,才讓東海變得這么不安寧,我的兒子被你們抓走了,我們的雞和糧也被你們拿光了,如果沒有你們的話……」

黃石越吠越是大聲,一雙無神的老眼也開始露著凶光,如果不是顧忌我手中滲血的劍,可能己經發狂撲了上來。當積壓了十幾二十年的情緒,一下子爆發出來,就算我不再威脅,他也會滔滔不絕地講下去。

在戰爭中被牽連,糧食被搶光、幾個兒子都被拉去當兵夫,有的被黑龍會拉走、有的被反抗軍帶去,唯一的結果都是沒有回來;妻子和幾個媳婦也被征作軍用,下場不問可知,莎椰是幸存的一個;因為無路可走,所以全族人才漂流海上,在浮舟上生活,但遇到追殺犬族的奴隸販子,危急時被我爺爺所救,這才給帶到公園島上,開枝散葉。

聽起來,還真是一頁東海海民所共通的血淚史,黃石說那些話時候的眼神,與我在其他浮舟上見過的眼神相同;剛到東海的時候,我並不懂得分辨這個眼神,否則我絕不會輕率報上自己與反抗軍的關系,也因此,羽虹在這里提到反抗軍時,我就知道會出事了。

一個不得不提的題外話,就是老狗說到後來,大概神智也錯亂了,因為在他的回憶中,比起他失落的妻兒,我覺得他好像比較在意那些養到一半就被搶走的雞,反反覆覆地提起。

「村長!」

在黃石的說話聲中闖過來,擋護在他身前的,是表情急惶的莎椰;健康結實的身軀,還是像上次那晚一般美好,但看著我的眼神中有一絲歉疚,就不曉得是否為著對我下葯一事,有愧於心了。

在此同時,村子里的騷亂漸漸平息,眾多的犬族戰士與婦孺從後頭圍了上來,雖然手里只拿著破刀破槍與瓦盆,但眼中閃爍的決一死戰意味,卻與之前的一盤散沙大為不同,令人不敢輕視。

我暗自作著提防,但本來應該對此最有警覺心、最是謹慎在意的羽虹,卻對人群包圍恍若未覺,固執地向黃石辯解。

這個情形,之前我確實是忽略了,但現在卻不難理解,因為初次從四大金剛口中聽到類似狀況時,連我也是頗受沖擊,就更別說這段時間里一直深信自己是獻身於吊民伐罪大業的羽虹了。

「可是……但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啊,為了打倒黑龍會,反抗軍必須使用一些手段,這里頭……有時候……只要打倒了黑龍會,大家的苦日子就會結束啦。」

很難得看到羽虹這么張口結舌地說話,假如她不是真心想要解救東海的海民們,她就不用這么努力地想要解釋,也不用替反抗軍扛負責任了。為了實現長期目標,有時候需要短期的犧牲與手段,問題是,這些犧牲與手段,人們未必能忍受,尤其是無止盡的忍受。

「打倒黑龍會?要多久?要我們繼續忍多久?還要繼續搶我們搶多久?與其兩邊都是搶,不如你們被消滅算了,至少我們只要給一邊就夠了。」

一個憤怒的聲音,從旁邊的人群中喊了出來,很快就變成村民們齊聲的呼喝;我想對於羽虹而言,現在的情形一定令她很錯愕,因為人們寧願繼續被黑龍會給統治與欺壓,也不願意支持反抗軍打倒邪惡,甚至還反過來支持黑龍會,消滅代表正義的希望火炬。

「不是這樣的!你們不懂,事情不能這樣看,因為……」

「你才不懂!你是東海的人嗎?外地人跑來鬧什么東西?你被人搶過嗎?你被人奸過嗎?東海不是給你們玩正義游戲的游樂場,明明不是東海人,你憑什么自以為可以代表這里的人?」

或許是因為隱藏在人群里頭,安全無虞的關系,這一聲喊得相當大,但對於一直認為自己在為人民而戰的羽虹,這一聲來自人民的怒吼,就把他的立足之地給剝奪了。

羽虹的臉色在剎那間變得雪白,像是身受重傷一樣,但我猜此刻她的心可比她的身體更痛了,趁著她渾渾噩噩,旁邊的人又猶有所忌,不敢逼近時,我把她帶出人群,預備趁人們反應過來之前,離開這村落,可是在我們逐漸遠去的時候,仍有一句模糊的話語,似有意、若無意,從我們背後傳了過來。

「……不管是哪一邊來了都一樣,你們都只是要搶我的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