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暮鼓晨鍾·暗夜訪客(1 / 2)

天河雪瓊的黑暗箭矢,要是准確命中,我當然就是爆腦身亡的這個下埸,盡管我自己根本就不想躲開,但在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些人不想看我死的,或者說,他們只是不想看天河雪瓊殺生。

在這間石室內的三名老和尚,之前的大半時間,他們都像是看傻了眼一樣,站在旁邊當沉默觀眾,可是在這逼命的一刻,他們還是清醒過來,發揮了他們的作用。

心字輩的老和尚,修為確實非同凡響,出手後發先至,成功破解了天河雪瓊的黑暗箭矢。

天河雪瓊出手不中,整個人完全失控,紅著眼睛,狀若瘋虎,再沒有之前高貴女神官的儀態,撲搫過來,想要置我死地。照理說,天河雪瓊沒有阿雪的怪力,就算被她打中幾下,也不會怎么樣,可是看她急速發黑的指甲,就曉得她正運起低階魔法,讓指甲染上劇毒,只要碰破皮膚,便是見血封喉。

如此堅定的殺念,如果閃躲,好像就對她不起了,但三大聖僧顯然不這么認為,他們聯手施為,在天河雪瓊實際威脅到我之前,將她制服了。三位大和尚真材賞料,的確不是來打混的,天河雪瓊若是在完全狀態下,尚可與他們一斗,鹿死誰手猶未可知,不過現在這樣就只有掙扎的份了 .「施主,你若繼纊在這里,對我師侄刺激太大,請你先行離去,暫時回避吧丨大和尚非常好心地替我拔除黑暗箭矢,還勸我先離開,我當然沒有繼續逗留的理由,盡管我很想留下來,多看她兩眼,不過,考慮到這樣對她的刺激影響,還是早點離開比較好。

走出石門的時候,我猶自聽見天河雪瓊發狂的嚎叫,似是哭音,又像是母獸要咬人之前的低咆聲,一字一句,喊著要我別跑,她不管怎樣都要把我碎屍萬段,以雪此恨。

聽著這些話語,我的感覺非常糟糕,就像有人正在用一把冰冷的匕首,把我的心臟用力切割。明知道流淚不能解決問題,淚水卻仍不爭氣地流下,幾個老和尚都要我逃,但他們卻沒有告訴我能逃到哪去,這個問題……偏偏我自己也沒有答案。

茅延安為何留下天河雪瓊,那個理由我如今已經明白,並不是他突然發了善心,也不是他想留什么余地,而是他一早就知道,留下天河雪瓊會發生什么。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絕望,也不僅僅是對我,他把絕望同時分給了我與她,讓我們兩人都倒卧在黑暗深淵中,無力再起。

之前意識不清的時候,我仍有一絲牽掛放不下,就算不省人事,但此刻……

我只覺得前所未有的冷,什么牽掛、什么羈絆都沒有了,我終於可以放下一切,甚至可以說沒執著的資格。

走廊上大批精靈難民來來去去,我就像是一抹游魂,飄飄盪盪地從他們之間穿過,另一頭響起喧嘩聲,很多精靈衛士朝我這邊跑來,一見到我就高聲鼓噪,他們嘴里說些什么,我不關心,反正也不可能是好話?我早就習慣了。

當這些精靈衛士把我逮捕,上了手銬腳鐐時,我若反抗,他們未必能把我重新扔回監獄去,可是……我也不知道除了牢房,還有什么地方更適合我,外頭的世界太亂也太復雜,想要報復一個人會害到自己,想要對一個人好則會害到她,太多太多的無法估算,實在是讓我很累了。

與其在外頭繼續面對那些難解的事,還不如就在監獄里待著,安安靜靜,不會干擾到什么人,也不會有人來吵我,不管誰的大計、誰的圓謀,都再與我無關,這樣……也好 .因為這個理由,我沒有做任何的抵抗,像這座監獄史上任何一個囚犯那樣,被上了繚銬後,扔到監獄里頭。

不曉得該說幸或不幸,幾乎就在我被扔進監獄的同時,我的精神疾病再次發作,馬上就讓我失去意識,陷入渾渾僅噩的渾沌之中。

這次失去意識的時間……很長。

我不確定自己失去意識的時間到底有多久,但感覺上比之前要久得多,至於在失去意識的時候,我到底做過些什么,又是怎樣過活的,那些我都已經不在乎了,反正一個人要生存下去,該做與要做的事情還是那些,只不過一個精神病患對生活條件的要求沒那么講究,看到什么就吃什么,想拉想尿的時候就直接干了 ,就連兩者之間有時候發生混淆……算了,精神病患沒那么講究。

牢獄生活,雖然沒有室友,也沒有人來玩雞奸,但其余該有的仍是一樣不少,恍恍惚惚之中,我好像常常被人拖出去打,吊在鐵架子上被凌虐。這里畢竟是索藍西亞的地盤,落到精靈們的手里,他們趁機報報國仇家恨老鼠冤,也是情理中事,反正這里沒人類律師,當然也不會講人權,更何況,死者與精神病患素來是沒人權的。

嚴刑拷打,火烙水淹,鞭笞針刺,這些都是基本待遇,家常便飯了,聽起來好像被打得很厲害,每天都被打得很慘,但其實我沒什么感覺,肉體上的痛苦僅停留在身體上,我的靈魂、我的意識,全都渙散漂流在很遠的地方,感受不到發生在身體上的種種痛苦。

當然我也不是所有時間都在發瘋,偶爾我也會「醒」過來一小段時間,就像從熟睡中被人喚醒,勉強睜開眼來看個幾秒,但這些清醒的時候卻極為難得,出現的越來越少。

因為有這些極其難得的清醒時光,我這才知道原來我坐牢也有訪客,還是有人嘗試過來探監。

想想這也實在是挺不可思議的,我仇家遍天下,要是讓人知道我在索藍西亞坐牢,可能每日都有刺客來排隊上工,務必要我死在牢里,但若說要有人來送飯探監,這種事情就讓我無法想像。也不是說沒有這種人,可是,這樣的人應該已經全部化為石像,一個也不剩了。

因此,來探望我的全都不是女人,主要來自兩方面:慈航靜殿、南蠻獸族!

心褝大師頗念故舊之交,我突然之間變成這副模樣,他著實關心,慈航靜殿連派了幾批特使,都是慈航靜殿的高僧、優秀光系術者,除了過來協助保安,以免我真的給人行刺殺掉,還每日嘗試替我治療,希望能把我給喚醒。

雷曼執掌索藍西亞大權,並不樂意見到我被治好,與特使團發生了幾次激烈沖突,甚至差點和擔任特使的方青書拔劍相向,變成群毆的亂局,然而,當心禪大師本人也紆尊降貴,親自來到華爾森林,面見雷曼後,雷曼就不能不屈服,停止了所有對我的拷打與凌虐。

心禪大師如此緊張我的理由有三,其一是為了故人之情,這個念舊的老和尚,確實是把我當成子侄一樣看待,其二是為了東海上的問題,特別是當茅延安的屍體被找到,而我又精神崩潰,整日撞牆吃屎,心禪大師就更深信,我一定知道某些旁人所不知的情報,務必要將我弄醒,問出究竟。

但最重要的理由,則是南蠻獸族的憤怒。我與南蠻獸族的淵源極深,如果只從母親鳳凰天女那邊的關系來看,各獸族一定努力派刺客來斬草除拫,但為著萬獸尊者,那整個情形就不同了,聽到我被索藍西亞關押入獄,還被「迫害成瘋」,獸人們的情緒都沸騰了,多次派使者到索藍西亞,要求雷曼將我釋放,雙方頻頻發生沖突,最後獸人們甚至放話,索藍西亞再不放人,獸族聯軍就要打上來,踏平精寂的森林。

索藍西亞是當世大國,就算剛遭大難,面對外國勢力的威迫,也沒理由輕易屈服,更何況精靈們本就看不起獸人,兩邊為此沖突連連,火領味十足,差一點就要爆發戰爭了。

假如是平常,這應該是國際聯盟出來調停與壓制的時候,但冷月櫻議長的莫名石化,讓整個國際聯盟處於癱瘓狀態,而李華梅率領黑龍會逐鹿大地,軍勢如破竹,節節勝利,天下恍若無人可擋,已令大地上烽煙四起,各國忙成一圓,無暇他顧,慈航靜殿不得不擔起重責,統籌抵抗,而南蠻獸族與索藍西亞的摩擦,是怎樣都要極力避免的事,不然如果獸族熱血沖腦,組織大軍,強行越境來攻擊索藍西亞,大地上亂成一圓,就更沒有抗敵余力了。

過去由於萬獸尊者的存在,慈航靜殿在南蠻幾乎沒有影響力,心禪大師就算開口,獸人們也不買帳,幸好如今成為獸人們共同領袖的白瀾熊,通情達理,願意將一切委托給慈航靜殿斡旋,自己協助壓制獸人們的不滿情緒。

為了給白瀾熊一個交代,心禪大師不得不親自到索藍西亞,擺平雷曼這個後生小子。

在我被囚禁的這段時間里,外頭的世界正在激烈變化中,所發生的這些事,我是在偶爾清醒的時候,隱隱約約聽外頭的人討論,這才知曉的,但我所聽見的這些訊息也非常模糊,意識恍惚,根本不能判斷這些訊息是真是假,說不定……

這些全都只是我的幻覺,沒有一樣是真的。

心禪大師親自前來,當然也嘗試為我進行治療,慈航靜殿本代掌門率領一眾高僧圍繞誦經,豈同泛泛,在他們的「騷擾」下,我神志回復了幾十秒的清醒,幾十天來首次眼神凝定,望向正前方的心禪大師,然而,很多事情並不是功力高強就能決定一切,心禪大師誦經持咒的效力雖強,卻是來得太晚,我已「病入資肓」,在幾十秒短暫清醒後,又再次失去了意識。

其實,清醒與否,對我完全都不是重點,就算清醒了,我又能做什么?如果醒來只是當一個什么也不能做的廢物,那還不如當個精神病患,什么也不去管,什么也可以當作不知道,從這點來說,我不感謝心禪大師來救我,讓我免於皮肉折磨,牢房環境也干凈得多,卻厭惡他總是帶人來騷擾我,讓我還會偶爾清醒個十幾秒。

「……束手無策……世上無人……喚醒……或許……源堂……」

斷斷續續,我好像聽見心禪大師這么嘆息說話,能得到他如此高的評價,變態老爸或許該很自豪的,因為人家大和尚拜佛拜了半輩子,信仰虔誠,但需要奇跡的時候,居然指望的不是佛,而是他這個變態人物。

無論如何,怎樣也好,既然醒不過來,我就想繼續放逐意識,一輩子都不清醒也好,最起碼在這個什么都不用感覺到的世界里,我可以得到一定程度的平靜,再不用去感受那些令人傷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