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2)

我走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用力用力地低著頭。此時此刻在這個學校,如果非要說還有什麽人是值得我留戀的話,這個人非王老師莫屬。

我從來這個學校的第一天開始,就認識她了。那時正是入學考核剛剛結束的晚上,下著綿綿的秋雨,溫熱的夏意還未退去。我正在閣樓上靜靜聽這天地間的微鳴,沙沙的聲音讓我沉醉。

有個同一個班老鄉跑到院子里來叫我,我下樓來,他說英語老師叫我過去一下。我那時還不知道王老師是個女的,我和她一同去見王老師,那是王老師還住在一個池塘旁邊的居民家里。我們沿著池塘邊潮濕的小路摸索著找到了這家住處。

一個二十多歲女子走到院子里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的最漂亮的年輕女人,心里嘖嘖稱奇。進了屋子里,我見她把烏黑油亮的頭發紮成兩條羊角小辮,整齊的劉海像菊花的花蕊那樣彎曲在彎彎的細眉之上,上身穿著一件薄薄的白色線衫,下身穿黛青色的長褲,美麗而不妖冶,嫺靜而大方,腳上穿著一雙淡紫色的拖鞋,雪白的腳丫子露出來,呼應著白皙的面龐,身段修長勻稱,卻又讓人覺得不乏女性美所必需的豐滿;皮膚是那種嬌柔的淡淡白,像梨花的顏色……

一雙活潑潑的大眼睛,在長長的睫毛下夢幻似撲閃著,眼仁像外面漆黑的夜,仿佛會不分晝夜永不停息地撲閃下去,總帶著甜甜的安詳。身軀纖細而不瘦削,周身上下都顯出嫵媚動人的沉靜,頗有幾分古典美女的韻味,只有眼睛異樣地活潑,甜甜地一笑,兩邊臉上便露出迷人的小酒窩,那笑像一陣帶著香氣的微風,讓人迷醉。

我突然想起在批斗大會上「臟臟」說敏是新學校的校花,對這點我一點也不知情,她也未曾提起,也許她真的是吧,她身上確實散發著奪人的光芒,那是和王老師的美迥然而異的,敏那麽張揚,急切地想表現自己,王老師則含蓄淡然,如果說敏是一朵粉嫩嬌艷的初生的玫瑰花,王老師則是那淑靜淡雅的梨花。不知有多少色狼對著王老師流過口水呢,想著「臟臟」淫穢的舔舌頭的樣子,我心里泛起一陣惡心。

王老師叫我來是告訴我我的英語考試結果是第一名,她說如果再細心點的話,是可以得到滿分的,並在試卷上給我指出了我的錯誤,她說都是些微不足道的錯誤,不過可以看得出我性格比較急躁,這讓我心服口服,確實如她所說。

空氣越來越沉悶,北邊的天空先是飄過來幾朵烏雲,風輕輕卷起地上地塵土飄揚著,不大一會兒,黑雲遮蔽了太陽,籠罩了天空。我知道要下雨了,可是我真的不想回去。我坐在麻將館的對面的石凳上,對面有個瞎子老頭在拉二胡,琴聲悠揚凄切,如泣如訴,把人心里的肉拉得都悸動起來。秋雨老是遲遲不落,我希望上蒼普降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也許這樣我會好受些。

雨落下來了,稀稀拉拉地一陣風似地,只是打濕了街道,打濕了房頂,甚至不能打濕我的衣服,這讓我大失所望。吹來的風有了涼意,正應了那句俗話「一場秋雨一場涼」,我感覺到有些冷,抱著雙臂卷縮在牆角,拉二胡的老頭也不見了蹤影,沒有了他的琴聲,天空的陰雲在灰色的天幕上過來一朵又來一朵,絡繹不絕,無有休歇,我更加顯得寂寥無聊起來。

明天就是星期六了,我回去如何和爸爸媽媽說,而最要緊的是眼下就要放學了,敏一定會來找我,我如何跟她說,我可不想失去她。沒有書讀了,難道我就一直這樣,有生以來第一次,我開始面對何去何從的問題,這問題是這樣地讓人苦惱,讓人如此痛苦不堪,讓人昏昏欲睡。

也許我該去新學校問問他們要不要我,運氣好的話也許會要的吧,可是我又沒有錢,這多出來的錢要回家跟爸爸要,那這事情就暴露了。要新學校接受一個被老學校扔出來的垃圾還不收錢,這是無法想像的事情,何況現在我是如此的無精打采。

本來我還想等放學的時候去新學校門口等著,找到我的女人,或許我能從她那里得到一些安慰,哪怕一點點也好,可是我真的是太累了,我需要好好地睡一覺。我得回去了,在經過雜貨鋪的時候,沒頭沒腦地進去亂翻一通,,雖說是雜貨鋪,也賣一些老黃歷和別人用過的資料或者舊書。

在這些雜亂不堪的廢棄物中,我看到一本殘破不堪的線裝書,大概叫什麽經,管它什麽經呢,古香古色地,瞅著甚是喜歡,就想買了。老板非要把這本破書說成是古書要賣十塊錢,我也不想和他討價還價,而且我也不在行。甩了十塊錢給他,還大方地叫老板別找零了,老板在後面罵罵咧咧地說:「神經病哩。」

我幾乎是夢游一般地回到閣樓上,回到了他們稱之為的滑稽可笑的「狀元樓」,衣服也沒脫,蒙頭便睡,什麽猴子班主任,什麽「臟臟」,什麽「冉老師」……都給我見鬼去吧,什麽玩意。

我以為我一定是在敏的呼喚聲中醒來,可是卻沒有如我所想。我醒來時夜已深沉,周圍是無窮無盡的黑暗,肚子咕咕地叫,餓得要死,廚房那用粘土糊的用煤的爐灶,估計早已熄滅了,可是現在也沒人會賣小吃了吧,我得把火生起來做飯把肚皮填飽。

我伸手去拉燈線的時候,碰到一團軟軟的肉,這可嚇得我不輕,倒吸了一口涼氣,難道是我剛睡醒醒神志不清產生了幻覺,難道我還在夢里,剎那間睡意全消,心里「砰砰」地跳個不停。

我顫抖著再次把手伸過去,我的天啦,還熱乎乎的在動著呢,所有小時候從爺爺那里聽來的鬼故事一下從腦袋里冒出來,我驚悸得大叫一聲:「鬼啊!」

這只鬼突地跳起來,「啼嗒」一聲把燈打開了,我還以為是誰呢,這妮子。

敏看見我神不守舍驚慌失措的樣子,笑得直不起腰來。房東也起來了,「噔噔」地上樓來,我也清醒了好多,敏驚惶地給房東打招呼:「舅姥爺好!」

房東對著她點了點頭問我:「這是怎麽回事?」

敏又開始笑起來,我趕緊搶著說:「爺爺,沒事了,我做噩夢了!」

房東嘆口氣說:「嗨……這麽膽小!我活了這把年紀,都沒見過鬼的,我以為你真遇見了,趕緊上來也開開眼界,下次要是真遇見,你可給我抓牢了啊!」

房東的幽默把我們緊張的心情打消了,我原本以為他看見我們兩個在一起他要罵我們的呢。

房東下樓去了,臨走時回頭說:「兩個早點睡吧,大半夜的嚇人兮兮的。還有,不要把樓板給我整塌了!」

這個老不正經!我聽見小寡婦在問房東怎麽回事,房東說:「做噩夢呢,這小子真行,把我外甥女給搞了,兩個睡一張床上呢。」

小寡婦說:「這麽大的孩子,毛都沒長齊,懂個屁啊!」

敏聽到這里,惡心地小聲說:「呸!這女人是個騷貨。」

管她什麽騷貨不騷貨,我的肚子餓得不行了。我爬起來准備下樓,敏問我干嘛去,我說肚子餓了做飯吃,敏咯咯笑了:「以前你一個人自己做吃的,現在我都是你的人了,你還自己做,你當我不存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