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2 / 2)

「沈鏈上疏只是為了大明朝著想,為什么把他定那么重的罪?」

「就憑他惡意詆毀我和爹。」嚴世蕃緩緩道,「你若勸我改變這個決定,我絕不會答應。」

「你……」

又來了,又是這個脾氣。蕭詩晴心里萬分著急,卻不能讓嚴世蕃看出端倪。

想到蒙古人進京時,嚴嵩任意用黨羽仇鸞為大將軍,結果還是讓鞍靼攻進京城,她心里一氣,忍不住道:「錯得本身就是你們,沈鏈只是說了實話,你就偏要置他於死地?」

嚴世蕃的感覺十分敏銳,他望向她,有點不解,皺眉道:「沈鏈只是一個小小的錦衣衛,你為什么這么在意他?」

蕭詩晴心里一頓,卻是面不改色地道:「我先前住過他的宅子,他對於我有收留之恩。」

這個解釋很合理,嚴世蕃靜默半晌,終究退縮一步:

「但對於沈鏈的處罰是我爹的決定,我無權更改。」

蕭詩晴心里「咯噔」一聲,嚴嵩現在本就對她有忌諱,她絕不可能去碰嚴嵩的釘子。何況就算她去了,也絕對勸不動嚴嵩。

見蕭詩晴不快的模樣,嚴世蕃離了桌案,拍拍她的肩,「你生氣了?」

蕭詩晴把肩膀甩開,背對著他。

嚴世蕃位高權重,府中本沒有一個人能用這種態度對他,可是蕭詩晴不一樣,嚴世蕃也習慣了。

他以為她是不滿他對沈鏈的處罰,苦笑道:「蕭詩晴,將來你還會面對很多這種事。難道每次遇到這類事,你都要氣沖沖地跑來質問我,問我為什么要這么做嗎?」

嚴世蕃的聲音帶著無奈,更帶著一絲悲涼。

蕭詩晴一怔。

「我知道,我們立場不同,你是民女,你看不慣我的這些做法。可我也早就告訴你,我是無可奈何,以後若是我做盡了你不齒之事,你會怎樣?」

他望著她,好像不依不饒,一定要她回答這個問題。

「若我真的流放了沈鏈,你會如何?」

蕭詩晴沉默下來。

她會怎樣?……若有一天,嚴世蕃真的讓她失望?

蕭詩晴本就知道這個答案,無論如何,她恨不起來嚴世蕃。

***

北鎮撫司。

「諭令:錦衣衛沈鏈,肆意誹謗、低誣大臣,今處以杖刑,發配居庸關外!立即行刑!」

拖長的腔調在北鎮撫司門口回盪,陸炳猛然沖到門邊,見到的是傳令的太監手中的黃卷。

「這……這是什么意思?」

太監看了一眼陸炳,眼神也泛起可惜的神色:「陸指揮使,嚴閣老對沈鏈的處置,皇上准了。」

「皇上……准了?」陸炳不可置信地最後一步。他看看身旁的沈鏈,後者臉上卻依然帶著慣常的微笑。

他霍然抓住沈鏈,下意識地拉緊他的衣袖,似不想讓他邁出那道門檻,而後猛然看向那太監:「你回稟聖上,我要上奏!」

沈鏈卻慢慢拉下了陸炳的那雙手。

「指揮使,不必為我求情。你知道,我本就是在死諫。」

陸炳聲音顫抖:「你何苦如此?」

沈鏈只是笑了笑,隨即松開陸炳的手,走向了那個傳令的太監。

「快走,勿要再拖延時間。」

太監對沈鏈喝道。

陸炳倏地失望了,修長的手指狠狠摳著門邊,見此,北鎮撫司衙門中的人都圍了上來。「指揮使……」

陸炳擺手推掉了眾人的勸慰,他望著那行人遠去的背影,嘴角泛起苦笑。

「吾不如沈鏈……」

夜晚。

沈鏈被帶走的場景在陸炳眼前揮之不去,他在床上輾轉反側,足足兩個時辰才睡著。

他做了一個夢。

夢里,他回到了二十年前嘉靖南巡至衛輝時的夜里,那晚行宮失火,他冒死沖進火海,尋找濃煙盡頭的嘉靖。

「皇上!皇上!」

行宮華麗寬敞,曲曲折折,他一扇一扇門推開,想尋找皇帝的身影,卻怎么也找不著。

陸炳越來越焦急,這時,忽然有人喚著他:「陸炳,救我……」

是嘉靖!

陸炳一驚,側耳傾聽,不遠處一扇門里正傳來皇帝的呼喚,他三步並作兩步沖上去推開那扇門,大火卻猛地向他撲過來,將他從頭到腳吞噬。

陸炳猛地醒了過來。

他坐在床榻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冷汗已濕透了衣衫,他凝視著眼前的黑暗,卻仿若又看到了二十年前火海中伏在他背上的天子……

他甩甩頭,那景象立刻消失前了,只剩朱厚熜幽深的眸子望著他,他猜不透那目光,只看到皇帝的身影在他眼前慢慢變遠,慢慢變得扭曲……

陸炳抬手去拭擦臉頰,那向來殺人不眨的雙眼,此刻卻已被淚水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