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似才微微清醒了過來:「嗯?」。他回頭看著站在黃錦身後的蕭詩晴,也不知道是在那什么啞謎,似乎是才注意到她的存在。點了點頭道:「讓她住在萬壽宮的偏殿吧。」
黃錦微微一怔,有些變調的聲音究竟沒能完全掩蓋住心中的驚疑:「是。奴才這就去安排。」
蕭詩晴也是一驚,但面對大明最高統治者天子,她哪里有反駁的份兒。
嘉靖的意思,是要讓她住進這座紫禁城?
但見嘉靖便閉了眼,一副入定的樣子,她便也沒敢出聲打擾。
而且更讓她驚訝的是,嘉靖竟只是把她安排在萬壽宮,對於《百官行述》之事,竟是一字也未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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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壽宮偏殿距離嘉靖的住所還有些距離,但每當蕭詩晴外出時,都要經過正殿,因此她也能時時刻刻看見嘉靖。
嘉靖把她安排進紫禁城,他卻絕口不提何時讓她離開之事,她也知道嘉靖召她進宮的意思,但她仍然心急如焚,她牽掛著嚴世蕃,只要一日見不到他,她就一日不覺得安寧。
時間一日一日地過去,她在想念嚴世蕃的同時,也每天提著心,暗暗祈禱,張居正能安全保管《百官行述》。
***
對於張居正而言,他的離京絕不意味著結束。
記憶閃回到幾天前那個下午。那是個再普通不顧的下午,微風像往常一樣寧靜地拂過京城街道的萬事萬物,街邊小販正在賣力地吆喝,伴著這樣的場景,張居正從翰林院出來,准備踏往離京的路。
他走得是郊外的山路,這條路本就人煙稀少,此刻更是一個人都沒有,奈何道路雖空曠,卻容不下心中的思緒萬千。
擋在路前的,是一輛轎子。
張居正一愣,就見轎簾掀開了,一個背著包袱,面容姣好的女子走到了轎外。
張居正揚起眉。
「蕭姑娘?」
蕭詩晴從轎中下來,先回身對轎夫說道:「我到地方了,你們都回去吧。」
「是。」
幾個轎夫點點頭,便抬著轎子走了。
蕭詩晴這才走近了張居正。
「蕭姑娘有什么事?」
張居正的眉尖微微動了動。
「為什么離開?」她卻沒回答他的話,盯著他一字一句問道。
或許是因為風的原因,她的聲音有意思顫抖。
「古之匹夫尚有高論於天子之前者,今之宰相,竟不敢出一言,何哉?」
張居正微微側過了身,捏緊了雙拳。
蕭詩晴沒有回答,只有微風把飄來的一聲嘆息送到了張居正耳中。
過了半晌,她才道:「如果你有機會徹懲朝中貪腐呢?」
女子的話語清澈,又有些幽然。
張居正猛然抬頭。
「那部書在你手里?」
蕭詩晴正視他:「不錯。」
朝中的情報羅網大得超乎她想象,張居正、徐階那邊自然也聽說了傅十一去江南的消息,她本以為《百官行述》的存在只有朝中少數人知道,然而張居正此言,再一次刷新了蕭詩晴對清流之無孔不入的認識。
張居正雙眼眯了起來:「……你在這里攔住我,是為了把它送給我?」
不愧是張神通,對於她來的用意,他一猜一個准。
為了不讓人看出來,她特意在路邊雇的轎子,沒有讓嚴家一個人知道她來到了這里。
「《百官行述》既是火葯,也是把利劍。」蕭詩晴道,「究竟是火葯還是利劍,關鍵就是在誰的手里。」
那部書中記載著南方官員尤其是貪腐官員的把柄,只要運用得當,就鑿開官場鐵幕,所向披靡。
心中的震驚實在難以撫平,張居正的呼吸急促起來:「蕭詩晴,你應該知道,我此趟離京是為了回到南方……南方的貪腐,嚴嵩嚴世蕃可是占了大頭,你把《百官行述》給我,是自掘墳墓。」
「我知道。」蕭詩晴的眼眸微微暗淡,「的確,嚴家此時風頭正盛,誰也不能撼動他們的地位。但二十年、三十年呢?閣老和世蕃得的多了,必不被皇上所容,到時,也就是他們的滅亡之日。」
「你以為你是在懸崖勒馬?」張居正微微冷笑,「嚴嵩嚴世蕃所犯下的罪行,誅九族都不夠!」
「別再說了!」蕭詩晴閉了閉雙眼,猛然喝道,「張居正,我只問你敢不敢接?」
其實本用不著他的回答。
蕭詩晴自顧自喃喃說道:「若想鑿開南方官員貪腐的鐵幕,只憑《百官行述》當然不夠,還需依靠持書者自身……這部書只有你能夠接……只是你這樣做,必然會觸犯很多人的利益,甚至會招來殺身之禍。」
下一刻回答便傳了過來:
「只要是為了國家社稷、為了黎民百姓,張某義無反顧。」
「好。」
蕭詩晴沒有猶豫,自隨身帶著的包袱中把《百官行述》拿了出來。
張居正的眼睛剎那間亮了,離開翰林院時心中原先的失望猛然變成了希望,他知道,這趟路途絕不是他仕途的終點,而是新生的起點。
張居正自蕭詩晴手中接過那沉甸甸的書。
「謝謝。」
臨別前,他忽然瞧了她一眼道:
「蕭姑娘,其實即使你住在嚴府,與嚴世蕃日夜相處也無妨。你不是那種惡人,也做不了惡人。」
「你怎么知道?」
張居正用慣用的語氣道:
「你的眼睛告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