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如夢(1 / 2)

</br>這是冬日里的第一場大雪,紛紛揚揚下了整夜。天還沒亮,院落寂靜無聲,屋內也漆黑一片,只有落地花罩外一盞小小的燭台正映著微弱的光亮。

崔織晚躺在柔軟馨香的被褥里,隔著層層帷幔,隱約可見外間幾名丫鬟仆婦正在給她熏衣。四下寂靜無比,諸人皆屏息凝神,連窗外簌簌的落雪聲都能聽見。

屋里火牆燒得正暖,崔織晚翻了個身,掀掀被窩散了些熱氣。「骨碌」一聲,熏被的銀香球被她無意間踢開,滾到了地上。

外間值夜的丫鬟阿酥正望著窗戶發呆,聽到銀香球落地的聲音,登時打了一個激靈,輕手輕腳地步入內室。

她掀開帳簾一角查看,見崔織晚已經睜開了眼睛,就輕聲說道:「眼下外頭冷得很,姑娘身子又弱,您要不再多睡會兒。」

「什么時辰了?」崔織晚問道。

「剛寅時過半。」阿酥見崔織晚下意識抿了抿唇,趕忙起身,十分機靈地倒了一杯溫熱的蜂糖水遞來。

崔織晚睡了一夜正渴著,半撐起身子接過茶盞一仰而盡。

「姑娘!」

崔織晚的奶娘周氏在外間給她熏衣,聽到內室的響動就進來了,正巧看到崔織晚「豪氣」喝水的舉動,不由勸阻道:「哪有姑娘家這么喝水的!」

喝都喝完了,崔織晚吐了吐舌頭,撒嬌地叫了一聲:「奶娘——」

阿酥正撿起地上的鎏金鏤空忍冬紋銀香球,用帕子拭了拭,放入妝台的錦盒里。她聽了周氏的話,忍不住笑道:「說來也真是怪,怎么姑娘自前段時日病愈後,連性情都變了不少。不過,奴婢瞧著挺好的,倒是更招人疼了。」

「渾說!」周氏斜了她一眼:「讓你們伺候姑娘,不是一味縱著她。」她又扭頭對崔織晚碎碎念道:「姑娘,你都這么大了,可不能再做這種不雅的動作了……」

阿酥見崔織晚被周氏訓得懨耷耷,忙上前拉著周氏的手說:「嬤嬤,姑娘也只有對你才這么做的,說明她待你最親近不過。」

「是啊是啊!」崔織晚連聲附和,她可怕死了奶娘的訓誡。

周氏看了兩人一眼,也忍不住笑了,搖搖頭道:「姑娘,你就跟著她們胡鬧罷。」

叄人笑鬧了一陣,阿酥擰了帕子給崔織晚擦臉,崔織晚問道:「今日大雪,夫人可提及請安一事?」

「姑娘莫怕,往後請安便免了。昨天晚上夫人派齊嬤嬤過來吩咐的,聽說姑娘已經歇下了,就沒讓我們驚動姑娘。」明夏提了一螺鈿漆食盒進來回道。

聞言,崔織晚翹了翹嘴角,正想起身,卻被周氏牢牢按住:「我的小祖宗,外頭冷,火牆剛燒起來,你可不能就這樣起身,會著涼的!」

外間伺候的小丫鬟們不消吩咐,就將衣服、牙粉、沐盆等物送了進來。阿酥卷起帳簾,讓四個小丫鬟抬了一個燒得正旺的青銅小鼎擺在炕前,暖烘烘的熱氣拂來,周氏才准許崔織晚起身。

「雖說夫人讓姑娘不用早起,可冬溫夏凊、晨昏定省本就是人子之禮,夫人這么憐惜體貼姑娘,姑娘就更要加倍尊敬孝順夫人了。」周氏一邊伺候崔織晚穿衣梳洗,一邊委婉地勸說道。

她年紀大,比常人看得清楚些。如今這位新夫人的確有些小肚雞腸,卻並非窮凶極惡之人。若是自家姑娘能待她有禮些,在外給足面子,人心都是肉長的,兩人也不至於像之前那般劍拔弩張。

崔織晚跪坐在銅鏡前,輕輕嘆道:「奶娘放心,我知道。」

周氏欣慰地笑了笑,用牛角梳先給崔織晚從頭頂至發尾梳了一百下,又用手給她按摩了一會,才開始梳頭。這種慢之又慢的梳頭方式,把崔織晚折磨地苦不堪言,數次抗議無效後,她只得一邊讓奶娘梳頭,一邊做自己的事。

對坐鏡前,崔織晚望著自己那張尚還稚嫩的俏臉,神思漸漸恍惚。

不管她相信與否,旁人相信與否,當下的一切都並非虛幻。她花了月余時間才總算接受這個事實,那就是,她居然重生了。

做了十九年人,又做了十一年鬼,歷盡世間滄桑,魂魄終於散去之後,她一睜眼,竟回到了自己七歲這年。

兩月前,她游湖時失足落水,幸好為人所救。可惜救上來後,小命丟了半條,寒氣侵體,落下了病根。而這,也正是她日後身子孱弱的緣由。

她醒來的時間有些晚,是在落水被救之後,所以一切該發生的事情都沒有變化。

除了她的記憶。

崔織晚低頭,擰開手中的盒蓋,挑了一點玫瑰香膏在手心化開。吳州雖是江南水鄉,冬天卻又干又冷,要是臉上不塗點香膏,出門一吹風臉皮就開裂了。

梳好了頭,明夏打開食盒,將一碟碟熱氣騰騰的點心擺在食案前:「姑娘,這是廚房新熬的紅棗粥和沙糖水,姑娘用飯前還是喝點暖暖脾胃好。」

崔織晚看了眼紅棗粥,又看了眼明夏,終究還是沒說什么。她身子究竟如何,是她來了葵水後自己察覺到的。旁的女子月事期間雖然不適,還是可以忍耐的,可她回回都疼得要死,卻無人敢告知她為何。

紅棗,枸杞,姜汁,沙糖,這些東西她從前吃了半輩子,只是一點作用都沒有。

「行了,你們也去喝點茶暖暖身子罷。」

崔織晚示意明夏把糖水拿走,捧起紅棗粥在周氏嚴厲的注視下,小口小口地抿著。

雖說過一會,要陪劉夫人一起用早膳,但在那種場合吃飯,不過只能稍微沾唇而已,根本不可能吃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