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友(2 / 2)

薛若棠笑了,不過是上回吃她家的栗子糕時誇了一句,這丫頭竟記到現在:「晨起見外頭下了這樣大的雪,擔心你身子,和我母親請過安便直接過來了。俗話說,『霜前冷,雪後寒』,你這個瓷娃娃可得仔細些。」

「也好,你來得早,咱們便賞賞雪。免得下午雪停,外頭結冰,又得悶在屋子里。」

兩個小姑娘一邊賞雪,一邊閑聊,倒別有一番意境。

說著說著,崔織晚似乎聞到了隱隱綽綽的梅香,她頓了頓,冷不丁問道:「棠姐姐,你是用了梅花香露嗎?」

薛若棠道:「不是,我用的是梅花香餅。」

「香餅也能調出梅香?」崔織晚有些好奇。

「冬天的時候,摘了半開的梅花花苞鋪在味道清淡的香餅下面,封住匣子,等那些梅花枯萎了,就繼續換一批新鮮的梅花。這樣做出來的香餅,就有梅香了。」薛若棠十分耐心,細細說著梅花香餅的做法:「直到梅花花期結束後,再把那些香餅分別用小盒裝了,用蜜蠟封住,等來年冬天的時候用。」

「這法子並不稀奇,聽說是冀州那邊傳過來的,你竟沒聽說過?」

一聽這話,崔織晚的笑意有些暗淡:「我娘就是冀州人。」還有,周嬤嬤是她母親的陪嫁,自然也是冀州人,可自從她母親過世,身邊便極少再有人提及冀州的風土人情了。

冀州榮氏,織錦世家。

薛若棠一時疏忽竟忘了這茬,好友私事,她也不好直接出言安慰,只得委婉道:「這樣,等下次去冀州時,你可以問問你祖母,她一定比我精通此法。」

提及祖母,崔織晚神色微緩,玩笑道:「她老人家可懶得見我,總說我比表哥還調皮,鬧得她心煩。」

「是嗎,可我怎么覺得你如今轉了性子呢?」薛若棠偏過頭,滿眼都是促狹之色:「聽說你對劉夫人都十分客氣有禮,簡直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待她客氣有禮是應當的,從前不懂事,我現在改還不行么。」崔織晚無奈道:「其實,我和她之間原本存了許多誤會,她也並非什么惡人,相比較別家那些凶悍繼母,我已經十分幸運了。」

薛若棠聽著,微微點頭:「難得聽你這樣誠懇地說起她。之前我曾勸你,你卻不肯聽,稍稍退一步,大家的日子都好過。她畢竟是主母,掌管後宅,你仗著你爹的寵愛胡作非為,早晚要吃苦頭。」

聞言,崔織晚苦笑,卻沒有反駁。若她沒有前世的記憶,或許還會因為好友這番話不快,可經歷過人世種種,她才算明白,什么叫做「忠言逆耳利於行」。

薛若棠無心的一句話,卻成了數年後的讖言。

上輩子,她從記事起便和劉夫人斗,兩個人針鋒相對,各有輸贏,只不過因為爹爹偏心,崔織晚始終占據上風。直到她及笄那年,居然不慎陰溝里翻船,被劉夫人坑害了一生。

她原先的夫君,那個為了官運亨通將她獻給馮轍的舉人——宋瑋,就是劉夫人的娘家哥哥介紹的。

爹爹畢生所願就是脫離商籍,或者,至少要讓崔家成為真正的皇商。可這一切都需要一個前提,那就是功名。

不讀書便沒有功名,可惜崔家世代不乏經商之才,獨獨沒人擅長讀書。祖墳佇立百余年,沒冒過一次青煙,族中年年有人去科考,年年鎩羽而歸。

久而久之,爹爹對功名的渴望,轉變成了對讀書人的敬畏。就算在路邊見到個窮酸秀才,也不由得肅然起敬。劉夫人當初正是拿捏住了這一點,特意托娘家人四處打聽年輕未娶的舉人老爺,剛好挑中了宋瑋。

她受夠了崔織晚,巴不得她早日嫁人,就在背地里吹起了枕頭風。劉夫人沒有多加打探,便將宋瑋此人誇得天花亂墜。

而宋瑋又是個極其偽善之人,寒門出身,卻憑借著少年舉子的身份,輕而易舉博得了崔一石的青眼。

這一切,崔織晚始終被蒙在鼓里。

至於後來種種,如何與宋瑋相識,如何被他蒙騙,又如何傷了爹爹的心,都已經不重要了。總之,她最後還是嫁給了宋瑋,帶著數目驚人的嫁妝,孤身去往京城,一步步滑向深淵。

實話說,崔織晚嫁人後,是真真切切恨過劉夫人的。可在她死前,看到崔家敗落,看到劉夫人絕望自盡,卻又突然原諒了她。

原來,劉夫人也並不清楚宋瑋的真面目。直到最後有人告訴劉夫人,下落不明的十六娘其實是被宋瑋當作禮物贈予了馮家,她才猛然驚覺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劉夫人知道自己脾氣不好,卻從沒殺過人,更不願害人。可在仇恨的蒙蔽下,她居然親手葬送了整個崔家。她親眼看見丈夫下獄,兒子病死,就連繼女都淪為仇家妾室。

雖然這般結局,並非是她一力促成的,可她卻是其中至關重要的一環。

崔織晚選擇原諒劉夫人,不是因為什么「人死燈滅」,而是因為她也意識到了自己所犯的錯誤。如果她可以更體諒一些,寬容大度一些,不要將劉夫人逼上絕路,後來那些禍事其實根本就不會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