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陳紙筆(2 / 2)

梁追說話絲毫不顧及她脆弱的自尊心。崔織晚垂頭喪氣,正要轉出書案,梁追卻沒有讓開,反而向前一步:「你過來,握著筆。」

女孩小小的一個,剛及他胸口的位置,梁追高大的身影籠罩著她,雖然刻意隔開了些許距離,卻依舊呼吸相聞。他握住她的小手,引導著她寫,淡淡道:「這樣運筆,橫撇都要拉直,知道嗎?」

紙張上勾勒而出的墨跡,一筆一劃都像是劃在心上,紙都浸透了,崔織晚覺得背後的懷抱十分溫熱,還聞到一股極淡的皂香,這是一種非常陌生的氣息。

梁追有力的手掌包裹著她的小手,寫完了一整首詩,然後就退後半步,松開了她。崔織晚可不許他半途而廢,立刻便抓住了這人的衣袖,手里還握著剛剛寫字的毛筆。

梁追一陣沉默,一時不知是該先抽出自己的衣袖,還是先把她手里攥著的筆給抽出來。

崔織晚自己也愣住了。她突然想起,眼前這位大人心狠手辣,最喜歡殺人了,她實在太沒出息,居然輕易就被這幅清清白白的皮相給蠱惑了。

還想被他抱在懷里?估計下一步就是升天去世。

崔織晚不消吩咐,立刻松開了梁追的衣袖,還十分狗腿地幫他捋了捋褶皺,討好道:「公子果然寫得一手好字,受教了受教了。」

然而梁追卻絲毫不為所動,他很快平復了心情,淡淡道:「你先練著,有什么不懂的再問。」說罷,他直接坐在了原先崔織晚坐著的椅子上,離書案極近。

原來他是真的想用心教她啊。崔織晚看著他平靜的側臉,雖然還是少年的清俊,但眉峰之間可能因為經常蹙眉,竟然已有了淺淺的痕跡。

她不由得有點出神,聽說梁閣老從不收門生,能得他指導寫字恐怕自己還是頭一個……

「你走什么神呢。」看著小姑娘盯著自己看,目光茫茫不知道在想什么,梁追皺眉問她。

崔織晚訕訕一笑,轉而望向他的腰間,打岔道:「看你的玉佩,從前好像沒見過。」

梁追眸光一冷,沒有說話。

這塊白玉玉佩他並不常帶,卻是母親留給他的唯一念想了。

梁追突然記起,從前在平州時,母親總要看著他練字,寫錯一個字便要罰跪,哪里能像她這般輕松懶怠。

「叄心二意,倒不如不練。」梁追瞥了她一眼。

這人就沒說過一句好聽話……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崔織晚哦了一聲,老老實實地趴著寫字。

小姑娘果然很認真,可在梁追看來,一筆一劃還是丑得出奇。她又默了首《赤壁賦》,非但沒寫出磅礴氣勢,反而有些讓人啼笑皆非。

其實,在同齡的閨中,她的字絕算不上差。可作為自己的第一個「學生」,梁追覺得既然要教,便不能讓她丟人。

「別練什么簪花小楷了,日後就依著我給你的帖子臨摹。」梁追淡淡道。

「那是什么字?」

「正楷。」說著,梁追又遞給她一本《詩經》,讓她抄抄看。

「啊?那豈不是更難了……」崔織晚有點沮喪地趴下去。梁追看她嘟著嘴抱怨,眉梢尖尖,倒是有幾分可愛。

自相識以來,兩個人難得這般各自安安靜靜地坐著,一個練字,一個看書,畫面十分和諧美好。

寫著寫著,崔織晚突然覺得有點口渴。她還以為是在自家書房,便順手拿起了桌邊的茶盞,想也沒想就喝了下去。

入腹皆是一股透涼,崔織晚當即打了一個寒顫,下意識就想把茶水吐出來,可余光瞥見一旁毫無察覺的梁追,又只好硬著頭皮咽了下去。

她剛將茶盞悄無聲息地放回原處,便見梁追合上了書冊,起身喚她,一雙黑眸冷冷的。

「時候不早了,我送你。」

崔織晚哪里敢勞煩他送,連忙擺了擺手:「不用不用,明夏她們就在外面,我自己走。」

聞言,梁追並沒有堅持。他就站在原地,靜靜看著小姑娘一溜煙跑了出去,走時還不忘捎上他給的書冊。

透過半開的窗扉,他看見崔織晚站在廊下,一邊朝寺門走去,一邊遠遠地沖他招手。漫天紅霞映著女孩燦然的笑意,梁追突然覺得有幾分暖意。

他摩挲著腰間懸著的玉佩,轉頭望向桌上的茶盞,眸中晦暗不明。

她身子太弱,乍暖還寒時候喝了那樣一盞冷茶,也不知會不會受寒。

但是,這又關他什么事呢?就算她生病,自然會有人好好照顧她。這姑娘行事古怪,意圖不明,他若再憐憫她便是徒惹麻煩上身,何故要白費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