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不破樓蘭終不還(2 / 2)

男孩的黑眸冷冷的,卻又亮得灼人。他狠狠盯著她,對她說了四個字。

「別做夢了。」

聞言,林娘子睜大了眼睛,渾身發抖。她尖叫了一聲,沖上去要掐他,卻被梁追反手推倒在地上。

「你別做夢了,他不會帶我們走的。」梁追用力握緊了拳,面上卻淡淡道:「與其奢望這些,倒不如想想今後怎么在叄叔手下活著。」

「不可能!」林娘子歪坐在地上,鬢發散亂厲聲道:「你是老爺的親生兒子,他們憑什么不帶你去京城!」

「……老天爺啊!沒良心的王八羔子!你不去怎么讀書,怎么科考……做不了大官沒出息,我可怎么辦啊!」

梁追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這個瘋女人撒潑,莫名有點可憐她。

他對她的嫌惡和恨意早就被消磨殆盡了,只剩下一點點可笑的憐憫。

最後,不論林娘子如何哭鬧,事情已成定局。獨他們母子被遺棄在平州,在叄房手底下討生活。

叄叔和叄嬸都不是好相與的。日子過得很苦,苦到任何官宦之家都難以想象,苦到每一天都像是最後一天,可是梁追不怕。

他覺得自己實在沒什么好怕的了。

梁追曾經無數次想逃離這個地方,去哪里都好,可是他還不能。

不過兩年時間,林娘子的狀況愈發糟糕,時而清醒時而瘋癲。

清醒的時候,她照舊拿著木棍或戒尺守著梁追習字溫書,但凡寫錯一個字就讓他罰跪,咒罵不斷。不過,她已經不怎么打他了,或許是知道已經打不過了,又或許是知道自己很快就只能依靠他了。

進不了學堂,梁追就蹲在牆根處偷聽;買不起紙墨,他平日就蘸水練字;天寒地凍睡不著覺時,他就擁著薄被窩在床邊借月光看書。

久而久之,連林娘子都發現了他超乎尋常的天分。沒有同齡人作比,其實梁追也並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聰慧過人,只不過覺得讀書確實算不得什么難事。

十歲那年,他不出意料考上了童生。那一天,林娘子雖然久病纏身,卻難得露出了好臉色。

誰都不知道,她這輩子最大的心願,莫過於有機會得個誥命的封號。雖然她也不太清楚什么是「誥命夫人」,不過,總該是個很有面子的女人罷。至少能讓她痛痛快快揚眉吐氣一回。

林娘子忍不住想,或許這個心願,只能指望梁追幫她實現了。

可惜,她到底還是沒能活著盼到那一天。

幾月後,林娘子氣若游絲地躺在床榻上,看著眼前面無表情,冰冷淡漠的親生兒子,抖著手,蹬著腿,卻早已罵不出話來了。

梁追明白她的意思,上前兩步,輕聲道:「我知道你的心願,也知道是誰負了你……既然我不是梁敬宗的兒子,那就更不必手下留情了。」

「日後,我不會留在平州了。京城路遠,此去不知何年才能再回。」

「您就安心去吧。」

梁追認真看著林娘子的面容,突然發覺她其實很美,沉靜時非常婉約秀麗,否則當年也不會迷了梁敬宗的眼,堅持將她抬進門。

他長得實在很像她,狠心也像了十成十。此刻,他一點都不難過,既然並不難過,何必要貓哭耗子假慈悲呢?

他這輩子的眼淚,早就在心里流干了。

彌留之際,林娘子直直盯著房梁,表情顯得十分怨恨,不知究竟恨的是誰。梁追沒有說一句話,直到看著她生生咽下最後一口氣,再無動靜。

林娘子臨終前依舊瞪著雙眼睛,死不瞑目。

默了許久,他掀起衣擺跪下,恭恭敬敬磕了叄個響頭。起身的時候,額上還有血絲。

梁追從她的枕下抽出一枚玉佩,隨後緩緩抬起手,輕輕地,替榻上長眠的女人闔上了眼眸。

狠毒下作也好,怨恨不甘也罷,從今往後,她所有的隱秘與心願,就讓他來背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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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番外的回憶細節基本都是一筆帶過,太慘了,寫不下去。

至於林娘子的唯一遺物——那枚玉佩,其實原本有個小故事,但不打算寫了。總之玉佩不是她爹娘的東西,也不是梁敬宗給她的,是梁追的親生父親送的。

一個再低賤懦弱不過的梁府下人,原本說要帶林娘子私奔,結果後來自個兒回家娶媳婦了。大家自行腦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