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如果是別人大不了直接趕走,但這個段天邊他是真不敢有意見。
不說別的,他們頭兒折騰成這樣是為了誰啊,上個月他跟著頭兒又去了一趟西南,彌勒佛那幾個心腹什么下場,他可是在旁邊親眼看到的,第六次從池子里撈出來的時候氣都快沒了。
張豹摸了摸發涼的後頸,……還是先把這個狗屁前夫的嘴堵死了,不然等下被發現,打草驚蛇弄得人跑了,頭兒肯定會宰了他!
低頭一看,發現剛剛還拼命發出聲響,企圖求救的人,突然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什么情況?」
張豹驚訝,踢了踢程澤的頭,壓低聲音瞪向同樣懵圈的打手,「你他媽弄死了?」
旁邊侍者連忙上前,小心地把手探進麻袋,疑惑道:「還有氣兒啊……」
「在豹爺我面前裝死?」
張豹冷笑,「管他耍什么花樣,把嘴堵死了,別讓他出聲就行。」
「是,豹爺。」
而程澤只是沉默僵硬地躺在那兒,任由他們如何動作,睜眼看著麻布外透進來的光,聽著自己的呼吸聲,沒有說話。
說來奇怪。
無論是和沒見過幾面的女人訂婚,還是未婚妻與父親亂搞的性愛視頻被四處傳播,又或者是在酒局上輾轉,求人辦事,程澤都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妥協與逢迎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他人生中的一部分,仿佛他生來就是如此。
因為所有人都是這樣活,所以他想自己就算過得不是很好,也應該算不得太糟糕。
直到方才聽到段天邊的名字。
他沒緣由地想起年少時背詩,她背「人生代代無窮己,江月年年只相似」,背到一半忽然嘆氣,說「想到以後我們都會變,不知怎么,總覺得有些難過。」
十七歲的程澤在學校里已經是天之驕子,渾身的鋒芒,好像夜空里所有的星光都應該照在他的身上,想也不想便扔下一句「無聊」,過了片刻冷哼,以後要變也是越變越好,有什么好難過的。
說完又斜了眼段天邊,「不過你的成績要是一直原地踏步,以後上大學都追不到我,那確實應該難過難過。」
他說的那樣篤定,神采飛揚,仿佛一切都唾手可得,未來絕不可能在他意料之外,段天邊永遠不會離開。
程澤臉上露出一點笑,又很快消失了。
那點輕松的,希望能夠和段天邊再見一面的全部期望,不知怎么變成一團炙熱的,令人痛苦的火。
他就在這團火焰里,渾渾噩噩,昏昏沉沉——
天疾速往下落,他隱約看見自己站在剛起步的律師事務所前,意氣風發,第一次對段天邊承諾「來日方長」,又聽到電話留言里段天邊哭著說「程澤,我媽媽死了,你到底在哪兒啊」。
他既沒有說過愛,也沒有說過不愛。
就這么斷斷續續,糾纏不清地拖了十年。
年少時的夢早就消失了,連帶著他的意氣、他的傲慢一起,如今的程澤仿佛變成了一只被沖到岸上,在烈日下暴曬腐爛的魚。
狼狽,丑陋。
不願想象段天邊看向他時的眼神,期盼落在他身上的燈光全部熄滅。
逐漸變近的腳步聲里,程澤只輕微動了動。隨後比張豹他們更怕驚擾到外面的人似的,慢慢偏過頭,閉上眼,連同呼吸和眼淚全都埋進了骯臟的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