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2 / 2)

嫁魔 楊溯 2934 字 2020-12-28

阿芙愣了很久,怔怔地看著這個黑發黑眸的男孩子。他眸子恬靜,每一句話都很認真。

「好啊,」阿芙喝多了酒,頭有些暈,她撐著臉笑道,「等你長大了還沒有反悔,我就把狗崽嫁給你。」

第13章 桑梓(三)

再後來,秋天快要過去的時候,村里張大戶娶親,阿芙被叫去幫佣。扶嵐洗完被狗崽尿濕的衣裳,去田埂上揀干牛屎,這是他每天必做的活計。干牛屎可以燒火,揀夠了他就不用砍柴了。每日晌午扶嵐都牽著狗崽,帶著黑貓出來揀牛屎。天光底下,一大一小兩個小小男孩兒還有一只黑貓,仿佛是從時光深處走出來的,一直走向田埂綿延的盡頭。

「喂,小傻子!」有人喊扶嵐,扶嵐扭過頭去,是個田家漢喊他。這些農人有的管他叫孟家大兒,有的管他叫傻子,因為他總是悶不吭聲,像個不會說話的傻子。

「你干娘就要嫁人啦,不要你們啦。」田家漢笑道。

他說完,其他男女也圍過來打趣,「是呀,小傻子,你和你弟弟怎么辦?來我家,給我當兒子好不好?」

扶嵐疑惑地問:「嫁人?」

「可不是,你干娘今天是不是去張大戶家幫工去了?」一個臉龐黧黑的女人掩著嘴兒笑。

「張大戶要她做妾呢。可憐的孩兒,狗崽也就罷了,畢竟是親生的,想來會帶著過門享福,你可怎么辦喲?」

有人大笑,「這還不簡單,你看這孩子做事多麻利,把狗崽養得白白胖胖,鐵定一塊兒帶進宅里當小廝唄。娶一個得了仨,張老爺不虧!」

狗崽破天荒沒調皮,膽怯地依偎著扶嵐,仰起頭朝他伸出手,「哥哥抱抱。」

扶嵐背起背簍,彎腰抱起狗崽。

小孩兒軟軟的身子靠在他懷里,狗崽埋著頭說:「我想娘親。」

田里的男女在他們後面嘀嘀咕咕,還有人嘻嘻哈哈地喊「小傻子」。閑言碎語像溫吞的小火,把田地煮得沸騰。扶嵐沒再回頭,兩人一貓深一腳淺一腳走回了家。

————

沈大娘引著阿芙進了張府,府里今天要辦喜事,四處張燈結彩,紅綢子掛滿了梁。

沈大娘一臉喜氣洋洋引著阿芙往里走,她是阿芙在村里為數不多交好的人,之前沒照顧好狗崽,昨日特地來找阿芙道歉,還說要將功補過,幫她尋了活計,幫新娘子梳妝,活兒輕便銀錢又多。

越往里走人越少,青瓦白牆的院落,青白的石板鋪滿地,縫里面生出潮濕的青苔,踩在腳下滑滑的。阿芙低頭看自己的腳尖,像小巧的筍尖,在裙底一下一下地露出頭。

不知不覺已經進到內院了。沈大娘推開彤花門拉著她跨進門檻,老婆子力氣很大,攥著手腕的手粗糙有力,像一把鐵鉗。阿芙感覺哪里不對,沈大娘已經撩開了珠簾,里面幾個粉白脂紅的侍女齊齊站在黑漆梳妝台前。扭頭一看,鼓凳上空空如也,仿佛在等待著它的新娘。

阿芙問沈大娘:「新娘子呢?」

沈大娘咧嘴一笑,道:「新娘就是你呀!」

阿芙一驚,幾個侍女沖上前,壓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在梳妝鏡前。

「大娘,你這是做什么!?」阿芙問。

沈大娘把頭伸到她臉旁,梳妝鏡里映出一老一少兩個女人的臉影兒。沈大娘撫著她的肩道:「夫人息怒,老婆子我這也是為你好呀。你瞧瞧,張老爺家家財萬貫,是咱們烏江數一數二的財主。你跟了他,狗崽將來就有好日子過。」

阿芙冷笑,「沈大娘,你就是這么對朋友的?」

沈大娘正要再勸,一個穿著圓領吉服的男人挑開簾子進來。

「夫人,你這又是何必呢?」來人白凈面皮,兩眼上挑,風流倜儻的模樣,「與其守活寡,還不如跟了我。我仰慕你許久,你的孩子我也會視如己出。日後狗崽就是我張洛懷的兒子,他要上學堂,要進京趕考,資費都由我來出。」

「就是,就是,」沈大娘在一旁幫腔,「阿芙啊,你別糊塗了,你那個劍仙夫君早就不要你了。女人吶,還是得嫁個男人。」

阿芙對著張洛懷冷笑,「看你長得人模狗樣,沒想到想出這般下作的計策誆我入府。我呸,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這忘八端的德行,老娘就是嫁頭豬也不嫁給你!」

張洛懷做了個手勢,眾人上來壓她的肩膀。誰知阿芙看著瘦瘦弱弱,力氣卻很大。幾個人壓不住她,阿芙撞開侍女,想要沖出去,張洛懷邁步一擋,把珠簾擋在身後。阿芙隨手拿起一個燭台,嚇唬他讓他躲開。可那張洛懷偏不動彈,倒上手要來搶燭台。

「滾開!」阿芙尖叫,爭搶中阿芙慌亂一揮,燭台結結實實砸在張洛懷的臉上,把他打得頭往右一偏。

眾人都嚇了一大跳,阿芙也嚇得不輕。她打小力氣大,這要是打死人,可是要吃牢飯的。看他穩穩當當站著,似乎性命上是無虞,阿芙試探著道:「我會賠你錢,你放我出去!」

沈大娘跺著腳道:「你瞧你,你這是做什么!打傷了臉可怎么好?張老爺,你怎么樣,我給您找大夫去?」

張洛懷一寸寸地把臉轉回來,沈大娘和阿芙慢慢變了臉色。他整張臉都歪了,鼻子嘴巴向左扭,右臉凹陷下去一個窩,左眼被擠上了腦門,壓成一條縫。他蠕動著被打歪的嘴,嗓音變得又尖又細,「夫人,你打得我好疼啊。」

這嗓音阿芙很熟悉,她忽然想起來,這是那個禿頭老道!

所有人都蒼白著臉說不出話,後面有幾個侍女尖叫了一聲,暈了過去。沈大娘死死攥著阿芙的手臂,才沒能暈倒。張洛懷瞧她們臉色不對,眼一瞥,正巧看見鏡子里自己的歪臉。

他的臉七扭八歪,看不出什么表情,只聽見他的語氣沉了幾分,道:「你把我的臉打壞了。」

阿芙艱難地說:「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沈大娘顫著腿道:「張老爺,這……這里沒我什么事了,我就先走了吧……」

張洛懷五指成爪,朝沈大娘的面門一伸,沈大娘登時木偶一樣呆住,血肉水汽一般蒸發,面皮迅速地枯萎下去,露出枯干的面骨。阿芙眼睜睜地看著張洛懷吸干了她的血肉,只剩下一具枯槁的骨架。

他歪著嘴朝阿芙看過來,冷冷地道:「把老夫的臉捏好,要不然你就像她一樣。」

阿芙心臟狂跳,可還要陪著笑走上前去,「好,好,這就幫你捏。」

手觸碰到他的面皮,又冷又濕,不像人臉,像沾了水的泥團,粘粘巴巴,很是惡心。阿芙扭正他的鼻子,手指移到他眯成縫的眼睛上,心一橫,伸出兩指猛地戳進去,張洛懷尖叫一聲,阿芙用力把他推開,扭身就往外跑。

一聲飄忽的鈴聲在背後響了,腿上忽然就失去了力氣,阿芙驚訝地發現自己沒法兒動了。攝魂鈴連響了三聲,她身體一滯,僵硬地轉過身,一步步朝張洛懷走過去。那個人站在落地罩邊上,臉上稀巴爛,一團模糊,阿芙心里大喊著不要過去,可仍舊控制不住自己,走到他跟前。

「扶嵐小兒沒有告訴過你么?」張洛懷將臉伸到她面前,兩個人之間不過一個巴掌的距離,陰冷咻咻的呼吸撲倒阿芙臉上,「妖怪有神識,沒有眼睛,也能『看』。乖乖在這里呆著,到晚上,我們就能一家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