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2 / 2)

嫁魔 楊溯 2712 字 2020-12-28

扶嵐的身影忽然閃現在身旁,沉靜的青年隨著他一同下墜,白皙的面龐波瀾不驚。

戚隱忙道:「快拉我上去!」

「小隱,凝神。」

「快拉我上去!」

「小隱,快凝神,」扶嵐道,「要不然,會死的。」

話說完他就不見了,仿佛剛剛只是一片虛影。戚隱繼續下落,連綿大山在底下,青碧色的山川湖海向遠方綿延,他是一只渺小的蜉蝣,無助地撲向大地。戚隱心臟狂跳,整個人都快瘋了,四下里都沒有扶嵐的影子,釘耙也不見蹤影,只有滿目的天與地,滿耳風聲如潮。

快想,快想,口訣是什么來著?戚隱緊緊抱著掃把,可什么也想不起來,心跳得太快,腦子里一片空白!

越落越快,嗓子里鑽風,他脖頸上青筋暴突,呼吸不過來,好像快要死了。扶嵐那個小王八蛋,這是玩兒真的!戚隱並攏雙指,使勁兒朝掃帚戳,「快動,快動!干你大爺給老子動!」

掃帚依舊一點兒反應也沒有,御劍要心劍一體,御掃帚就要心帚一體。天知道他這兩個月對著這把禿毛掃把參悟了多久,硬是感受不到半點兒掃帚呆若木雞的內心。這玩意兒壓根就沒有心,感受個屁啊!

一個沒有抓穩,掃把脫手而出,遠遠飛出去,一下就不見影兒了。戚隱絕望了,張開雙手任風裹著他。大地離他越來越近,他幾乎可以看見蒼青色的岩石尖銳的棱角。那一瞬間他忽然想起很多從前的事情,姚家閣樓潮濕的床鋪,九頭鳥從小姨的嘴里炸出來,張牙舞爪,面目猙獰;漆黑的夜色里凜冽的劍光從天而降,白衣劍仙翩翩而來……所有的記憶白蝶一樣隨風而來,在翻飛的蝶翅間他好像看見多年前吳塘河心,那個面目模糊的美麗女人朝他伸出手,笑容哀傷。

什么長生,什么斬妖除魔,他什么都不想要,他只想要在潑天大禍從天而降的時候,有一劍在手!

然而……已經來不及。

大地朝他張開懷抱,堅硬的岩地撲面而來。

誰都沒有發現,戚隱的指尖有青色凝光冒出了尖兒,像微弱的螢火。然而,身體驀然停住,凝光一閃即逝,消弭無蹤。戚隱睜開眼,大地在他眼前的一寸遠的地方,仿佛是一個黑洞洞的嘲笑的臉。身體緩緩降落,泥糊了臉,沾了滿面風塵。戚隱埋著頭苦笑,果然,被逼到這種程度都不行。

扶嵐的皂靴停在他身前,戚隱慢吞吞從地上爬起來,歪嘴笑了下,道:「我說了嘛,沒天賦,我不行的。」

扶嵐蹙了蹙眉,「小隱……」

戚隱拍了拍身上的灰,踅身扶著樹離開,扶嵐跟在他後面,戚隱忽然回過頭來,道:「呆哥,別跟著我了。」

扶嵐一愣。

「呆哥,狗崽是狗崽,戚隱是戚隱,不一樣的。人都是會變的,況且過了十多年,四歲的事情我早就忘光了。」戚隱看著他,輕聲道,「所以,不要跟著我了。」

扶嵐睜大眼望著他,戚隱拉扯嘴角笑了下,頭也不回地走了。

第18章 天香(一)

戚隱在外頭瞎晃悠了一天,他每回心情郁悶的時候就喜歡遛彎,東看看西摸摸,拔個草戳個螞蟻窩,溜著溜著心里就舒坦了。日落的時候遛到思過崖,順著藤蔓爬下去,狼王趴在崖下曬太陽,斜陽照在他雲浪一樣的白毛上,染上一層橘黃色,像渾身披著騰卷的火燒雲。

戚隱松了藤蔓,手枕著腦袋往下一仰,正落在狼王的背上。皮毛松松軟軟,躺在上面像被棉花裹著似的,戚隱長吁了一口氣,閉著眼睛養神。

「臭小子,今兒怎么有空來看老子?」狼王閉著的眼睛眯開一條縫兒,「是不是修劍毫無進益,來找老子訴苦來了?」

「不戳人傷疤會死啊?」戚隱懶懶地說。

狼王笑了兩聲,「不會死,但會少很多樂子。」

「唉,羨慕你啊老兄,啥也不用干,天天趴在這兒曬太陽。」戚隱嘆了口氣。

「羨慕個屁,老子的背毛上都要長蘑菇了。」狼王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你有什么好羨慕的,日日打打坐念念經,難不成沒有女人沒有美酒,心里癢癢了?」

「那我也不能一輩子在這兒打坐念經啊,將來總有一天要出師下山自己找活路。道法大成成為一派長老的夢我就不做了,那就當個游街串巷抓抓小妖伏伏小魔的道士吧,可我連御劍術都沒學會。」戚隱望著天道,「狼兄,我們凡人跟你們妖不同,凡人要買宅子要娶媳婦兒,生了娃娃還得養,供他吃喝供他讀書給他娶媳婦兒,不像你們風餐露宿隨地放炮放了就跑啊。」

「你丫才隨地放炮!」

「唉,總之處處都得花錢,可我全身上下只有三兩半的銀錢。將來要是出師下山,連個房子都賃不到,難啊!」戚隱長吁短嘆。

「你們凡人真麻煩,天地這么大,干嘛非得買個籠子把自己關起來,不關還不舒坦。」狼王搖頭。

戚隱又嘆了聲,走到狼王頭頂盤腿坐下,天邊掛著一輪火紅的日頭,燒紅半邊天,連帶著底下的的煙樹似乎也著起火來。戚隱托著腮幫子問:「狼兄,你們妖怎么修煉啊?也打坐頓悟么?」

「那是你們道家的名堂,小子。」狼王道,「妖類相食以壯大己身,殺戮、吞噬才是妖修煉的法子。南疆妖族叢聚,各分領地,常聽聞一支妖族被另一支妖族廝殺殆盡,領地燒為旱土。妖魔亦相殺不止,若遇見九垓躥出來的魔,又是一場死戰。」

戚隱有些發愣,忽地想起呆哥來,便問道:「那妖人呢?妖人也像你們一樣修煉么?」

狼王搖頭,「妖人不大一樣。妖人大多是走了邪路的道士,大多不在南疆,你們正路的打坐念經參悟,他們食人精血吸人修為修煉。」

「可萬一是打小就在南疆妖怪堆里長大的妖人呢?」

狼王拉直身體伸了個懶腰,「凡人崽子天性孱弱,沒有利爪沒有尖牙,沒有父母相護,活下來的幾率微乎其微。不光是凡人崽子,妖以族聚,嘉陵水妖,涼山雀族,岷林蟲窟……各有領地,在自家領地倒也無妨,小妖若不慎去了別家領地,也是九死一生。」

戚隱沉默了會兒,呆哥沒見過爺娘,大約是個被遺棄在山林里的孩童。戚隱記得在來鳳還山的路上雲知問過呆哥有沒有族人,除了戚隱,呆哥只說了肥貓。這兩個家伙沒有族群,沒有仰賴,是失群獨行相依為命的妖怪。戚隱問:「若是沒有族人,沒有領地呢?」

狼王睜開眼,眸子里暗金色的光芒流淌,「那便是處處殺機,步步煉獄。」

日落的時候戚隱回了屋,屋空無一人,沒點燈,黑洞洞的。黑貓大約去桑若她們那蹭飯了,桑若桑芽每天都開小灶台做好吃的,黑貓被她們養得肥了一圈。扶嵐也沒回來,這倒是有點反常,這家伙除了幫清明師叔耙菜園很少出門,且每天日落都照例要挑起燈來讀師父給他的《道德經》。

戚隱點起燈來,軒窗前的紅漆書案空空的,落了幾瓣杜鵑花兒在上面。過了會兒黑貓回來了,跳到書案上曬月亮。戚隱也揀起書來,坐在床沿上背符咒,背到一半就犯困了,鬼畫符在眼前打轉。

不知道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聽見門板咿啊一響,仿佛是一個人進來了,帶進一身月光。

黑貓睜開一條眼縫,問:「呆瓜,死哪兒鬼混去了?怎么才回來?」

扶嵐輕輕進到里屋,低聲問:「小隱睡了嗎?」

黑貓朝戚隱那邊抬抬下巴,青地白花的土布床帳半遮,戚隱一半身子歪在里頭,臉上蓋著書本。扶嵐走過去幫他把書收起來,又幫他脫鞋,把腿搬上床。黑貓問:「你去哪兒了?」

扶嵐說:「村口。」

「為什么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