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2 / 2)

嫁魔 楊溯 2688 字 2020-12-28

「呆哥,到底是衣裳重要,還是你兄弟我的終身大事重要?」戚隱踅身回去披了件外衫,順便把肥貓從窩里拎出來甩給扶嵐。

黑貓齜著牙,「我說你怎么凈看上名字帶『仙』的,呆瓜,你改個名兒,叫呆仙,這小賊說不准就看上你了。」

「貓爺別瞎說,做人要走正路,不能走斷袖的歪門邪道。」戚隱勾著扶嵐的脖子往外走,「呆哥,等我這邊穩了,我就幫你尋摸一個好媳婦兒!」

下到山下已是晌午,雖然學會了辟谷,總還免不了口腹之欲,買好牙枝又去買了兩碗面條。扶嵐依舊什么也不吃,都讓黑貓呼嚕呼嚕舔干凈了。戚隱讓他倆在長樂坊口的苦楝樹底下等,自己進坊去打聽蘭仙兒的住處。

臨走時回頭看,黑衣青年抱著黑貓站在瘦瘠伶仃的樹底下,影子拉得老長,折上牆,像被他拋棄了似的,孤苦伶仃的模樣。戚隱莫名其妙覺得愧疚起來,可又沒辦法,他總不能陪著扶嵐打光棍吧。撓撓頭,躊躇了一陣,到底還是走了。

戚隱在後街的生葯鋪門口停了腳,烏漆櫃台後面的胖大嬸低頭撥拉著算盤,頭也不抬地道:「什么蘭仙兒,沒聽過,別處找去。」

「大嬸您再想想。」戚隱磨著她。

「嬸子我住這兒幾十年了,坊里連只老鼠我都認得,確實沒叫什么蘭仙兒的。」胖大嬸撩他一眼,「不過娼門子里的姑娘我就說不准了,你這孩子修道就好好修道,趁早回去念經去,小心我告訴你們家掌門。」

「不可能,她是清白好人家的姑娘!」戚隱道。泄氣地出了門,懷里還揣著那方帕子,天陰沉沉的,好像要下雨。他蹲在街邊的石墩子上嘆氣,要不明兒清早等她上山再還給她?可他那幫如狼似虎的師兄虎視眈眈,實在不好單獨說話兒。

正打算再去打聽打聽,眼前忽然停了一個人,白布碎綠花兒的裙子,裙腳底下露出尖尖的兩個綉花鞋尖。戚隱仰起頭,正瞧見小蘭仙兒皎白的臉兒。戚隱嚇了一跳,差點沒從石墩上翻下去。

「雲隱師兄怎么在這兒?」小蘭仙兒微微彎下腰發了問,紅灧灧的嘴張開,露出細白的牙。

她一靠近,那股淡淡的蘭花香散開,戚隱迷迷糊糊,忽地一怔,問:「你怎么知道我的道號?」

「我打聽的呀。」小蘭仙兒歪頭一笑,一扭腰,便往巷子里走了。

打聽?戚隱心里慢慢翻騰起來,為什么要打聽他?難道她也喜歡他么?他猛地想起來,小蘭仙兒總在桑若那歇腳,總是側著坐,總是舉起隨身帶的小鏡兒來梳妝,那鏡子對著她的臉,也對著他的籬笆小院。

心里好像有一簇火苗,嘭地一下燒紅了臉。戚隱心里咚咚跳,小蘭仙兒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撩起眼角,有一種清麗的媚色,歪歪纏纏地勾著他。他滿臉通紅,她捂著嘴吃吃笑了幾聲,扭過身又走了。

戚隱跟著她進了巷子,追了幾步,掏出懷里的帕子道:「你帕子之前落山上了,我是特地來送還給你的。」

小蘭仙兒停在兩扇紅漆板門前面,從他手里接過帕子,冰涼的指尖碰了碰他的,酥麻的感覺沿著戚隱的手臂往上攀,戚隱不自覺打了個哆嗦。

小蘭仙兒開了門,「進來坐坐吧,我家有茶湯,我泡給你喝。」

「這樣不好吧,」戚隱羞赧地撓頭,「孤男寡女……」

小蘭仙兒站在門檻里沖他招手,「怕什么?你一個高高大大的漢子,還怕我吃了你不成?」

她一招手,袖隴里傳出淡淡的蘭花香氣,朦朦朧朧,戚隱整個人似乎都在這香味里飄了起來。心里忽然有個聲音催他進去,他盯著那一道門檻,一步之遙,就要邁過去,天邊忽然躥出白蛇一樣扭曲的電光,緊接著轟隆滾過一道驚雷,仿佛就在頭頂上碾過似的。

戚隱嚇了一跳,回過神來,仰頭看天,沉得好像要壓下來,天心黑雲翻騰,沒過多久,竟撲簌簌落下雨來。戚隱忽然想起呆哥還在等他,忙道:「我還是不進去了,我哥們兒在等我,回見!」說完兜著腦袋縮著脖子跑了。

正巧胖大嬸出門倒水,瞧見戚隱朝一面磚牆喊著什么,暗道現在年輕人越來越不正經,對著牆還能自言自語。

夏雨來得急,跑到半路雨已像傾盆似的,嘩啦啦灌下來。戚隱跑不下去了,躲在別人家屋檐底下。呆哥應該會自己躲雨的,倒不用著急,戚隱耐著性子,等雨停下來。豆大的雨點兒滴滴答答,在屋檐上披下密密麻麻的雨線。等了許久也不見雨停,戚隱耐不住了,回身敲門問人家借了把傘,頂著風去坊口找扶嵐。

剛走到坊口,便見苦楝樹底下站著那個黑衣青年,雨太大,在樹下也全身濕透,黑發黏在蒼白的臉上。黑貓躲在他懷里,扶嵐用衣服幫它擋雨。戚隱怔住了,那個家伙一動不動站在那里,一步也不曾挪。他抬起頭,望見了戚隱,目光穿過層層雨幕,是朦朦的一片。

戚隱奔過去,把傘舉到他頭頂,喊道:「你們兩個是傻子嗎?怎么不去躲躲啊?」

黑貓哀嚎道:「老夫不是,他是!」

「我怕你找不到我。」扶嵐說。

「你傻啊,我怎么會找不到你!」戚隱氣得要命,道,「快劃避水訣,把衣服弄干。」

扶嵐枯著眉頭說:「我不會。」

「啊?」

「我只會殺術。」扶嵐道。

「……」怪不得,戚隱忽然想起來,他從來沒見過呆哥用明燈符之類的小法術,就連那次畫符示范,也是神識化形。扶嵐在屍山血海中學會了廝殺,學會了生存,卻沒有學會生活。戚隱嘆了口氣,道:「借我點靈力啦。」

扶嵐傳給他靈力,戚隱將手指點在他的胸前,一筆一畫劃出了一個避水訣。淡藍色的微光細細密密地閃過,扶嵐衣裳上的水珠一個個冒出來,蒸發在空氣里。扶嵐低著頭,有些發愣,戚隱劃得很柔,指尖在胸前移動,麻麻的癢癢的,很舒服。

突然很想再讓他畫一遍。扶嵐靜靜地想。

滴滴答答的雨珠落在清圓的傘面,順著傘緣嘩啦啦澆出去。戚隱撐著傘,遮著扶嵐一起上山,大半的傘都在扶嵐那兒,戚隱的半身麻布衫子濕得透亮。扶嵐小心翼翼落後了一步,飄進來的雨絲沾濕了肩背,他拉了拉戚隱的衣襟,「衣服又濕了。」

「雨太大了,免不了的,回家再給你畫訣。」戚隱說。

扶嵐露出失落的神色,怪不高興似的。

「小賊,你帕子送過去了?」黑貓從扶嵐懷里冒出頭來,沒好氣地問。

「送去了,」戚隱羞赧地撓撓頭,「你猜怎么著,我跟人家姑娘互相看對眼了,真是緣分。」

雨潑喇喇地下,世界是浸在水里的朦朧一片。瀲灧石板階上映著扶嵐的影子,扶嵐低頭望著自己模模糊糊的倒影開了口:「小隱,你會娶她嗎?」

「如果她願意我就娶唄。」戚隱想象著以後的日子,一個寬寬的青瓦屋檐,一個穿著素布碎花襖兒的溫婉女人,還有一個穿開襠褲的胖娃娃。多好,他甜絲絲地想,他沒有爹娘,他要給他的孩子世上最好的爹娘。

「我也願意,為什么不娶我?」扶嵐蹙著眉心看他。

穿著素布碎花襖兒的溫婉女人登時變成了沉靜的黑衣青年,坐在檐下靜悄悄地乳娃娃。戚隱被自己嚇了一跳,無奈地道:「呆哥,你為啥這么執著啊?」

「阿芙說我們長大了就成親。」扶嵐停下步子望著他,「有人跟我說,妻子就是要照顧一輩子的人。我想要照顧小隱一輩子,」他垂下眼簾,長而密的睫毛棲落在白皙的臉頰上,分外地好看,「洗衣裳,晾被單,做米糊糊,做炒青菜。」

那是做一輩子的老媽子啦。戚隱扶額,道:「妻子不光是那樣,呆哥。妻子是你喜歡的人,喜歡不是兄弟的喜歡,是男女的喜歡。是沒見面的時候想見面,是見了面就想要拉小手,想要擁抱,想要親小嘴,心臟還會砰砰跳。懂了嗎,呆哥?」

扶嵐滿臉迷茫地看著他。

「你只是把我當弟弟啦,」戚隱拍拍他的肩膀,「兄弟也能相互照應一輩子啊,到時候咱倆買個挨在一塊兒的房子……算了,你跟我一塊兒住吧,你這么呆,還是我看著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