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2 / 2)

嫁魔 楊溯 2811 字 2020-12-28

經脈忽然沸騰起陌生的熱意,仿佛每一滴血都在燃燒。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東西變了,在身體的盡頭,在骨血的深處。有悔劍錚然一動,蜂子一樣震動低鳴,戚隱想也沒想,踏上有悔,加速到極致,一陣風似的插入扶嵐和蘭仙的中央。

隨後,利爪穿膛!

那一瞬間忽然變得很慢,戚隱眼睜睜地看著蘭仙的爪子貫穿了他的胸膛,滾燙的鮮血噴涌而出,濺了蘭仙滿臉。那張素蘭一樣的臉龐登時呆了,愣愣地瞧著戚隱。扶嵐轉過身來,也愣了。

雲知也驚住了,誰也想不到戚隱會在這個關頭領悟御劍訣,更想不到他領悟御劍的頭一件事兒就是去送死!

可妖就是妖,它們在殺戮中長大,凶狠和暴虐寫在它們的血液里。蘭仙沒有片刻猶疑,再一進步,利爪穿透戚隱的後心,像穿透一層脆弱的碎紙,沒入了扶嵐的胸膛。這一對自小孤弱的兄弟,就像葫蘆串兒似的掛在蘭仙兒的手臂上,鮮血淅淅瀝瀝地落了雨一般滴在泥地里,染紅了一片土。

劇烈的疼痛席卷了戚隱整個身體,痛到極致的時候他忽然感覺不到痛了,時間變得緩緩的,腦子里一片空白。算上姚家那回,這是他人生中第二回 見到這么多血,還是他自己的。

他聽說人臨死的時候會看見走馬燈,可他什么也沒看見,他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一件入夢以來他疑惑了許久的事。

為什么會夢見扶嵐呢?

他想起頭一回遇見這個男人,在吳塘小巷的門前,灰蒙蒙的天落著淅淅瀝瀝的雨,他們被雨簾子籠著,他蹲著,扶嵐站著,清泠泠的目光遇到一起,像是此生初見,又像是久別重逢。

在那樣的生死一瞬的時刻,他忽然就想明白了——因為他想要留住扶嵐,即使是回到過去,他也不希望這個呆呆笨笨的家伙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畢竟,他是這世上唯一喜歡他的人啊。

蘭仙抽出手,用憐憫的目光看著他。戚隱頹然倒了下去,一個同樣血淋淋的懷抱接住了他,鋪天蓋地的血腥味里他竟然捕捉到了一股雨後大山的氣息,不知怎的,心忽然就靜了。他躺倒在那懷抱里,像找到了失散已久的家。

「小隱,」扶嵐怔怔地望著懷里破碎的男孩兒,「我不會死的,碾碎我的頭顱,斬斷我的雙手,毀掉我的所有,我都不會死。我不是妖魔,但也不是人。」

戚隱已經什么都聽不見了,黑暗像水一樣緩緩地裹住了他,他仿佛跌進了深海,頭頂唯一有亮光的地方,是扶嵐寂寂的眼眸。

也挺好的,他想,踽踽獨行了十三年,至少現在,他可以在哥哥的懷里安息了。

戰局還在繼續。雲知驀然發力,御劍擊向蘭仙。這個剛剛還說斷了右臂不能握劍的家伙左手執劍,掌中劍光鋒利得可以斬破山河。

扶嵐垂下眼眸,細密的睫羽掩住了眸底的哀傷。

「笨蛋小隱。」他輕聲道,食指點上了戚隱的額心。

萬籟俱寂。

看不見的力量靜謐地展開,灑落滿地滲入泥土的血滴嗡嗡震動,蜂子一般從地面升起來懸停在半空,隨後一齊瘋了一般洶涌地回流進戚隱的傷口。傷口中注入了一股冰涼的靈力,沿著他破碎的經脈極速流過百骸,流過九竅,流過六藏。

垂死的男孩兒驀然一震,睜大雙眼,眸子幾乎要縮成針尖。

那是一種可怕的感覺,血行在他身體中逆流,血液飛速流動,他的血管承受的壓力太大,仿佛即刻就要爆開,可有種未知的力量加持了他的心臟血管骨骼,像被強勁的鋼鐵層層包裹,抵住了那幾乎可以碾碎血管的高壓。

戚隱痛得想要立刻投胎,他死死抓著扶嵐的手臂,掐出深深的血痕。

凡人原本微弱的自愈能力瞬時加強了數百倍,虛弱的心臟被強行搏動,重新開始起跳,靈力伸出細微的游絲將經脈拉攏,斷裂的肋骨像鐵一樣嚴絲合縫地焊接在一起。

一旁的雲知在纏斗的空隙間回頭,登時瞪大雙眼。那就是扶嵐的力量,他的強大竟足以逆轉生死!沒有人知道扶嵐用的是什么咒法,雲知從未聽說過有什么咒術竟能讓人起死回生。即便有,喚回來的也定是行屍走肉。

但扶嵐就是做到了。戚隱重新開始呼吸,心跳在漸漸加強,趨於平穩。

大拿要上陣,雲知自覺退下來,撐著劍笑道:「姑娘,你攤上大事兒了。」

扶嵐身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蘭仙驚駭極了,她忽然意識到眼前的這個家伙根本不是鳳還山的道士那么簡單。她想要掐訣,可那個男人就那么抬起眼來,輕聲道:

「禁。」

她的身體驀然一沉,像是壓上了千鈞重擔。這個可怕的男人沒有掐訣,也沒有念咒,他僅僅說了一個字,就發動了一種未知的咒術。她的靈力頓時變得像漿糊一樣濃稠,竟然無法運轉!

可扶嵐沒有動,他微微蹙起眉,好像在遲疑要不要殺她。

「殺了她吧,」黑貓不知道從哪里踱出來,「這廝鬧天鬧地,阿芙不會喜歡這樣兒的媳婦兒的。」

扶嵐動了,像一只黑色的梟鳥,沒有人看得清他的出招,也沒有人抓得住他的速度。一道鋒利的光劃過蘭仙兒的左胸,雲知聽見一個陰冷又粘膩的聲音,那是蘭仙的胸口正在撕裂,一道紅痕漸漸擴大,血液洇濕了她的衣襟。誰也不知道扶嵐是如何准確無誤地找到了她的心臟,她連防御都來不及,就已經敗了。

她的靈力開始渙散,像飄散的雨滴,一點點蒸發在空氣里。夢境土崩瓦解,她倒了下去,灰蒙蒙的穹隆像琉璃一樣一寸寸破碎,露出原本的天空。她忽然明白她根本不是這個沉默的男人的對手,手下留情的不是她,而是他。他遲遲不動手的原因只有一個——戚隱喜歡她。

黑貓舔了舔爪子道:「跟了呆瓜這么久,老夫頭一回見他生氣,這只貘倒是有些本事。」

「呆師弟生氣了?」雲知不知什么時候湊過來,朝扶嵐那兒看去。那家伙抱起昏迷的戚隱,默不作聲地走出夢境,明明和平日沒什么差別。

黑貓剛想開口,忽然覺得哪里不對勁兒,仰頭看雲知。

那廝笑嘻嘻地用碩果僅存的左手握了握黑貓的爪子,道:「會說話兒的小狸貓,我是雲知,叫我大師哥就成。」

黑貓木著臉抽回爪子,道:「滾蛋,老夫和你不熟。」

第27章 白鹿(一)

黃蒼蒼的陽光照在思過崖上,青石板小路上爬滿青苔,空氣里有一種隱隱約約的腐朽味道,像是越過悠久的時光,從幾千年前飄過來的。

戚隱扎著滿身的綳帶,歪在禿皮藤椅上。另一個傷患雲知裸著上半身躺在美人靠上,這廝也是個小白臉,細白的身條兒,肌肉緊實,溝是溝坎是坎的。美中不足的是,缺了條胳膊。

清式令道童從屋里搬出許多箱櫃,四個一模一樣的道童將抽屜一格格拉開,有的放滿了木頭眼珠子,有的放滿了木頭耳朵,一溜拉下來,口眼鼻舌全都有。戚隱眼尖,竟還看見那**。

他是今日才知道這胖子還精通此等絕技——機關偃術,不傳之秘術。難怪清式這兒的道童沒過幾天就多一個,還長得和之前的一模一樣。它們都是偃人,拆開腿腳,里頭是機關齒輪。顱上裝羅盤辨方向,心口安放靈石供給全身動力。一個掃地,一個端茶,一個梳頭,一個唱小曲兒。戚隱原先以為自己來得次數少,沒把人認全,敢情是清式新做出來的。

清明在一旁小聲道:「他這胳膊十多年前就廢了的,小時候被那綁他做口糧的蛇妖卸來吃了。有些妖怪凶惡得很,不像你家貓爺,更不像你那傻哥哥。它們四處擄人作口糧,孩童肉嫩,最招喜歡,餓得狠時一口一個,不餓的時候便養起來,將胳膊腿兒慢慢卸下來當下酒菜。你師哥可憐得很,那蛇妖當著他的面兒把他的胳膊吃了。」

戚隱只是沉默,他仍是無法相信平日里御劍如飛的鳳還山第一流氓大師兄竟然是個殘廢。畢竟這小子那么囂張,又總是笑得那么賤,戚隱想起他風騷舞劍的樣子,騙扶嵐幫他洗衣裳的樣子,怎么看都像是個坑蒙拐騙的衣冠禽獸,而不是缺了條胳膊的可憐蛋。

「不過還好啦,你師父削的木胳膊水火不侵,比常人的胳膊還要好使些。」清明道,「就是樣子難看,沒法兒偽裝成常人的膚色,所以你師哥平日里都戴著個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