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1 / 2)

嫁魔 楊溯 2882 字 2020-12-28

</br>「先生,這……這是從妖的身體里活剖出來的么?」戚隱問。

「老夫知道你想說什么,」元尹撫著白須笑道,「出家人當以慈悲為懷,為何竟剖妖取心?但是孩子,妖是我們的天敵。我們要打敗它們,就必須了解它們。這只姑獲鳥三十年前橫行湘水岸邊,剖了十余個孩童的胸腑肚腸。孩子,我們和妖畢竟是敵人。」

戚隱沒再說什么,元尹繼續道:「你們仔細看,雖則不同妖類心臟略有區別,但總體而言,它們的心臟遠大於我們的心臟。你們都應該知道,妖魔不誅心則不死。其生死命脈,皆在心臟。妖的心臟不止給予他們強大的自愈能力,更給予他們綿長的壽命。據我們觀察,凡妖壽命可達五百年之久。若是潛心修煉的大妖,最多可達八百年。如今活得最久的妖怪,當屬鳳還山經天結界中的塞北狼王。」

「那扶嵐呢?他活了多久了?」有人問。

元尹想到那廝就生氣,哼道:「那孽畜油鹽不進,問什么話兒都不肯答。不過據老夫推測,它起碼有兩百年的道行。」他頓了頓,又道,「比妖活得更久的是九垓魔族,然而魔物難獵,扶嵐封印九垓之後,魔物更是失去了潛入南疆和人間的通道,是以我們至今沒有得到魔物的心臟。但它們的心臟,一定比妖更加強大。」

大家議論紛紛,都點頭贊同。元尹望著那玉函,嘆息道:「或許人間道法振興,凡人長生的奧秘就孕育其中。」

「先生。」昭明舉手。

戚隱看他眼熟,看了會兒才記起是那個罵他娘的無方山弟子。

元尹向他頷首。

昭明道:「都說女媧摶土造人,我等雖為凡人,卻是神祇之後,為何我們的壽命竟遠遠不如妖魔?」

元尹嗬嗬笑了兩聲,道:「昭明,你既然說『都說』,請問是何人所說?」

昭明一愣,道:「古籍舊典……」

「你是靈犀座下的弟子吧?可否讀過老夫的道論《原神》?」元尹合起玉函,返回堂上,「古籍舊典皆是上古凡人所寫,你又如何得知他們所言乃為事實?舊時臆想,流傳千年,倒成了真理。捏幾個泥像擺在廟里,過個千把年,就成了神跡。孩子,這世間根本沒有神。」

大家紛紛點頭,《原神》一文流傳甚廣,昭明覺得自己不用功當眾出丑,霎時間紅了臉。

黃蒼蒼的陽光穿透茜紗窗照進來,元尹看時間差不多了,道:「今日課上到這里,大伙兒回去寫一篇道論,題為《人妖考辨》,明日呈上。雖然老夫知道讓你們寫無異於浪費紙張,不過多思多學總是好的。」

大家頓時怨聲載道一片,戚隱還懵著,鳳還山從沒讓他們寫過道論,他連格式都不知道。下堂課是葉枯殘的咒法課,在滄浪亭,要穿過假山,過兩間院子才能到。來不及問,紛紛收拾書本,戚隱拉上扶嵐抱上黑貓跟著雲知匆匆往外走。

黑貓憤憤不平,「你們凡人真惡心,把人家的心剖出來擺那兒,趕明兒老夫去把那顆心給吃個精光。」

「貓爺你別亂來,」戚隱說,「雲知,你快跟我說說道論怎么寫?不是說有訣竅么?」

雲知踩著劍在前頭飄,聞言挑眉一笑,道:「秘訣分為三點,第一,尋章摘句。你去藏經樓,找有關的古籍文獻,譬如《妖典》、《南疆志》、《群妖傳論》,找里頭的話兒記下來。第二,改頭換面,你把有用的話兒改改,用自己的話兒說一遍寫上去。第三,署名。」雲知攤攤手,「萬事大吉。」

戚隱簡直要吐血,「這他娘的不就是抄么?」

「放心啦,那老頭兒覺得咱們寫的都是垃圾,壓根兒不看咱們的文章,」雲知道,「你看你哥多淡定。」

戚隱問扶嵐:「哥,你有思路么,打算怎么寫?」

「很無聊,不寫。」扶嵐說。

「……」戚隱無語,扶嵐這廝死豬不怕開水燙,反正要罰他掃地他就掃,他還挺樂意的。人妖考辨,他看了眼黑貓,倆眼睛一鼻子一嘴巴,會說話會吃飯,和他們人有什么不同?哦對了,貓爺有六個nai頭,凡人只有倆,但寫這個上去元尹可能會當場氣死。

戚隱一邊走一邊抓頭,道:「先生不看咱們的文章,那誰批?」

雲知沖他一笑,道:「戚靈樞。」

戚隱還來不及震驚,說話間已經到了滄浪亭。大家紛紛落座,戚隱本想往前坐,打眼一瞧,最前面坐著一個白衣男人,肩背挺拔,像一棵寧折不彎的松。那廝往那兒一坐,活像一座冰山,方圓幾尺溫度急降。所有人十分有默契地遠離他,四周空出一片空地。但仍不乏有姑娘胸中小鹿亂撞,不住偷瞄戚靈樞,心中升起憂慮,到底是選嵐哥哥還是小師叔好?

戚隱腳下一轉,回到扶嵐邊上。

「他怎么來了?他不是無方山小師叔么,怎么還要聽學?」戚隱小聲問。

前面的流白往後靠了靠,道:「咒法是葉枯殘授課,枯殘秘咒他也沒學過。」

葉枯殘准時到了,將一個關了兔子的籠子放在案上,慢吞吞地入了座。他是無方山唯一一個穿黑袍的男人,兜帽放下來,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的臉干枯瘦癟,焦黃色的皮膚緊緊貼著骨頭,像具干瘦的骷髏。深邃的眼眶里,眼睛像兩簇幽幽的鬼火。倘若不是大白天,戚隱簡直以為是哪具棺材詐了屍。

「怎么這個模樣兒?」戚隱小聲問。

雲知掩住嘴低聲道:「聽說是因為苦修,他的枯殘秘咒須極端苦修才能練成。他在玄冰里打坐了三十年,又在真火里炙烤了三十年,才功法大成。」

戚隱咂舌驚嘆,人比人氣死人,這老頭兒要是知道他哥不用挨凍不用烤火就天下無敵,還長得這么俊,是不是會當場厥過去?

「我是你們的咒法夫子,」葉枯殘開了嗓,他的聲音喑啞地可怕,像蛇信嘶嘶,「我知道你們來,一定很想學我的枯殘秘咒。但很抱歉,我的秘咒只授予我的入室弟子,若要修習,必先拜我為師。」

大家早已有了師父,改換門庭是道中大忌,座下一片喪氣的聲音。

「不過,」葉枯殘微微一笑,皺皺巴巴的臉像要皸裂開來,「我可以給你們演示一番,讓你們過過眼癮。」

葉枯殘打開鐵籠,干枯的手爪抓住兔子的耳朵,將那只兔子拎了出來。他撫了撫兔子雪亮的皮毛,那兔兒在他掌下眨巴著紅彤彤的眼睛。忽然,鮮血迸濺,所有人大驚失色。葉枯殘竟用一把匕首洞穿了兔子的脊背,他拔出匕首,血槽里鮮血汩汩下流,桌案上滿是鮮血。兔子倒在血泊中,殘破的身體一抖一抖。

有姑娘捂住了雙眼,大哭失聲,座中一片混亂,只有前方的戚靈樞依舊不動如山。

葉枯殘抬起眼來,深邃的眼眶中鬼火雙瞳微微閃動。他開了口,聲音緩慢又清晰,「看好了,孩子們。這個咒法,名曰蘇生。」

話音剛落,鮮血狂震,洶涌地朝將死的兔子回流。兔子抖如篩糠,葉枯殘按著它,垂著蟾蜍一樣厚重的眼皮一動不動。所有人眼睜睜地看著那只兔子創口越來越細,最後變成指節那么小。葉枯殘取來紗布,細細幫兔子包扎,將它放回籠中。

座中一片贊嘆之聲,只有戚隱和雲知幾個驚疑不定。

這個咒術不就是扶嵐用在戚隱身上的么!鮮血回流,創口縮小,每一處咒法表現都一模一樣。雲知偏頭看扶嵐,他這師弟不聲不響,臉上沒什么表情。這家伙有的時候呆不拉幾,有的時候又仿佛深不可測,他覺得自己有點兒摸不透這家伙了。後來他才知道,這貨只是單純的少話沒表情……

戚隱也很震驚,雲知說過葉枯殘是不知出處的深山野道,難不成這老頭兒去過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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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海天淵深處,元籍與元尹負著手緩緩下沉。

這里實際上是一片巨大的湖泊,不知為什么湖水常年深凍。按照《海內中州志》的記載,冰海天淵幾千年前便是這般的模樣了。元籍垂目下望,無邊無際的墨藍色包裹住了他,冰海天淵極深,他們以幾近御劍的速度下沉了一炷香的時間,卻依舊沒有到達湖底。耳畔是絕對的寂靜,巨大的壓力籠罩在肩頭,若非元尹在側,他幾乎以為自己已經到了死亡的國度。

冰冷的水波忽然有了細微的溫度,他們的腳終於踏到實處,仰頭望去,隱隱約約看得見蒼白的天光透過冰面,照進無垠的墨藍湖水。

「師弟,你要我看的東西在哪兒?」元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