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1 / 2)

嫁魔 楊溯 3028 字 2020-12-28

</br>正要跳下去,墓道深處忽然有模模糊糊的聲兒順著一陣颼颼的陰風飄過來。那怪聲兒聽著像是人聲兒,影影綽綽,聽不分明。莫名其妙傳出人聲兒,大家面面相覷,誰都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戚靈樞也站在原地半晌沒動彈。但很快大家又想明白了,水已退下大半,這洞肯定沖出來好些時日了,說不定是什么妖怪進去了。

那聲兒呢呢喃喃,好像在不停地重復著什么。戚隱凝神靜聽,他靈力微淺,耳力遠遠不如其他人,聽得很吃力。

忽然只見戚靈樞臉色一白,驀然睜大眼,道:「是師尊!」

他這話兒一出,所有人俱是一愣。戚隱也心頭一震,前頭他那個胖子師父說他爹半死半活,難不成真的還有命在?戚靈樞話也沒撂一句,提步就沖了進去。雲知忙跳進坑追了過去,還不忘喊了聲:「黑仔,跟上!」

黑你大爺!戚隱暗罵了一聲,沒奈何,也跟著跳了下去。

墓道陰冷得很,甫一下去迎面便是陣陣陰風,吹得戚隱骨頭縫里似乎都發出了霜毛。水涼匝匝浸著腳踝,戚隱奮力往前趕,戚靈樞那小子跟耗子似的,早已跑得沒影兒了。

大伙兒一起走了不知多久,眼前終於豁然開朗。一條長長的地下河橫亘前方,兩頭皆茫茫,看不清源頭和終點。西北處架了一座孤零零的石拱橋,河對岸黑洞洞的,影影綽綽現出一個地宮的形狀。戚靈樞舉著燈符站在河岸邊上,低頭望著下方黑沉沉的河流。河心漂了一個豁了口的桃木大棺材,棺材里空空如也。

這么一瞧事情明白得很了,戚慎微沒死,他是被活埋了。後來大約是大水沖墓毀壞了棺槨,他才終於破棺而出。戚隱心里松了一口氣,禍害遺千年,他就知道這狗劍仙沒那么容易死。

「兵分兩路,」戚靈樞當機立斷,「我去找師尊,你們上去,繼續找雲嵐。」

「不行,」雲知道,「我們怎么能讓你一人兒去找你師父?」

昭明和方辛蕭紛紛點頭,雲知繼續道:「我和我師弟跟你一塊兒,」他點了點方辛蕭二人,「你們倆上去。」

他這么一點,昭明愣在當場。說到底雲嵐是鳳還弟子,怎么算也應當是鳳還山的找鳳還山的,無方山的找無方山的。誰知戚靈樞竟然點頭贊成,「我把令符給你們,你們若是未在周圍看見雲嵐,便直接回滅度峰稟報長老再作商議。」

昭明結結巴巴道:「小師叔,這……」

「聽令行事。」戚靈樞道。

小師叔已然發話,昭明只好諾諾答應,接了令符,領著方辛蕭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目送他們消失在甬道深處,三人沿著河堤向小橋出發。雲知一面走一面笑道:「小師叔,既然接下來要同行,咱們這回就坦誠相見唄。沒猜錯的話,你一開始就是沖戚師叔的墓穴來的吧?」

他這話兒說得不錯,一路走來,戚靈樞目標明確,壓根就不是尋扶嵐來的。戚靈樞卻沒回答,只道:「你先說。」

「我師父那兒有戚師叔的一盞命燈,命燈至今未熄,無方卻已然傳出死訊。師父擔憂戚師叔,所以派我們來一探究竟。」雲知道。

「我們還在你的石室里發現了血跡。」戚隱補充道,「對了,問你個事兒,你師尊修過巫羅秘法么?」

戚靈樞搖頭,「不曾,師尊專修劍道,咒術一途從不曾涉及。」

這就怪了……那五個人到底怎么死的?戚隱凝眉沉思。

戚靈樞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個竹筒,遞給雲知,「四月初八我在北地接到噩耗,返回無方時師尊已經裝殮完畢,停靈於無方大殿。我摔瓦捧靈,送師尊入土,回到石室,卻在階縫里發現此物。」

雲知打開竹筒,戚隱也湊過腦袋瞧,登時悚然一驚,里面赫然裝了一小截蒼白的指骨。

「這並非師尊的手指,但我亦知師尊突然暴斃定有蹊蹺。」戚靈樞閉了閉眼,掩住眸底深沉的哀慟,「我離開無方之時,他明明傷勢見好,已能下地行走。四月初八,卻突然傳來噩耗。自那以後我便暗中查探,卻一無所獲,直到你們來無方。」

「你怎么知道我們要找戚師叔?」雲知疑惑地問。

「雲嵐失蹤,不就是你們要混入禁林的計策么?」戚靈樞淡淡道,「恕我直言,你與雲隱戲做得太假,雲嵐失蹤,你二人竟絲毫不見慌張。」他看了眼戚隱,咳了聲道,「尤其是你,雲嵐與你交誼深厚,你不當如此。」

戚隱:「……」

交誼深厚是什么意思?戚隱無語,他除了偶爾對他哥有點兒非分之想,其他時候清清白白好么?他算是知道了,果然正經都是裝的,這小子內里也是個下流胚子。

雲知抱著臂笑了聲,「說實話,你還真猜錯了,呆師弟失蹤不在我們的計劃之內。我那師弟是個神人,他行事我們管不了。」

他說得含糊,明顯不願多說雲嵐的事兒。戚靈樞也不多問,只點點頭道:「不過,真正讓我確定你們的目的的原因是,你們帶來了真正的戚隱。」

戚隱一愣,納悶道:「你怎么發現我的?呃……難道是在靜泉那次?」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戚靈樞說了一半忽然沉默下來,似乎在斟酌用詞,又好像在猶豫要不要說。戚隱疑惑地看著他,他頓了頓,才繼續道:「戚隱,你每次看我的時候眼神總是很難過。或許是我看錯了,但我總覺得你的眼神里有一種……被拋棄的感覺。」

戚隱:「……」

空氣里陷入尷尬的沉默,戚隱干笑著,結結巴巴地道:「哎呀,我就是有點兒羨慕你嘛。這不挺正常的,你多俊一人兒,是人都羨慕啊。現在沒事兒了,我早就不在乎了。哈哈哈!」

「黑仔,」雲知目光里有憐憫,「你笑得比哭還難看誒。」

戚隱一哽,沒好氣地朝他翻了個白眼。

戚靈樞道,「我很早就知道你了,戚隱,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們都說師尊在外面有個孩子,我曾經疑惑過師尊為何不去尋你,至今我也不知道答案。但是我知道,他心里一直掛念你。」

戚隱只是沉默,當真掛念么?尋他又不費事兒,御個劍,一夜的工夫就到了。就算不能認回來當兒子,難道就不能偶爾來看看他過得怎么樣,好歹捎幾個錢給小姨,這樣說不定他日子就能好過點兒。戚隱沒滋沒味兒地笑了笑,換上一個嘲諷的聲口,仿佛是攻擊,又仿佛是自衛,道:「哦,是么?怎么掛念法兒?」

「你不是想知道我怎么發現你的么?」戚靈樞停了步子,低聲道,「因為雲嵐說你叫狗崽。三月份,我接到鍾鼓山的邀請幫他們除妖,臨走之時留了一面琉璃鏡在石室。四月初八,師尊臨死之際,對著琉璃鏡不停地喊:狗崽。」

戚隱愣了。

「我那時不知其意,直到那日在靜泉我才明白,他是想要見你最後一面。」戚靈樞緩緩道,「方才墓穴里傳來的聲音,一遍一遍,喊的也是狗崽。」

戚隱垂下眼,心頭好像悶了一口鍋,說不出的難過。搞什么啊,他怨懟地想,要不要這樣?他恨了那個男人十多年,這會兒突然跑來告訴他,孩子我有苦衷的,其實我還是很愛你的。好像只要這家伙愛他,這十多年的拋妻棄子就可以被原諒。十多年的時光,迢迢流水一般一去不復返,他娘沒了,他也長大了,一句「狗崽」,就指望他原諒么!

可是戚隱心里的堅硬好像簌簌落下灰來,不知不覺松動了那么一塊小小的裂縫。他慢慢蹲下來,黑沉沉的河水映著他的臉頰,他對著自己的影兒悲慘地笑了笑。

那個男人……竟然真的愛他誒。

戚靈樞和雲知站在邊兒默默望著他的背影,他垂著腦袋,活像一只喪家之犬。戚靈樞低下眉眼,想起戚隱站在拭劍台下遙遙望他的時候。等他扭過頭,戚隱卻慌張轉過身,假裝什么也沒發生。那個時候戚隱低著頭,聳著肩膀,兩手揣在袖里,明明穿行在人流里,背影卻出奇的孤單。

每次看到他,戚靈樞總會覺得,大概是他搶了他的位置。或許是命運在哪里出了差錯,無方首徒本應該是戚隱,受人敬仰的小師叔也本該是戚隱,卻陰差陽錯被另一條流浪的野孩子搶了先。有點像戲折子里的真假千金,真正的主角流離失所,假冒的榮華富貴。戚靈樞默默地想,他欠他。

半晌,戚隱站起來了,說:「走吧,我們去找他。我要好好問問他,當初為什么拋棄我和我娘一走了之,為什么十八年來沒有音訊對我不聞不問。」他回過臉來,那雙深邃的眼眸里出乎意料地平靜又堅定,「十八年了,是時候了,今天我就要和他做個了結。」

戚靈樞剛要點頭,身後忽然響起方辛蕭他們的喊聲:「小師叔!」

這倆怎么還沒走?戚隱望過去,正見他們驚慌失措的臉龐,昭明驚恐地道:「小師叔,洞口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