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1 / 2)

嫁魔 楊溯 3346 字 2020-12-28

</br>戚隱進殿,那個男人像是有感應似的抬起眸,目光穿越黑暗,落在戚隱的身上。

「你來了,孩子。」元籍淡淡一笑,唇上的胡須輕輕一動,「我早該認出你的,你的眼睛與元微很像。可惜,你和你的父親一樣,誤入歧途。」

戚隱沒搭理他,彎下腰,小心翼翼把扶嵐放下來。

北面高階上坐了四方仙山掌門,戚隱眼尖,一下就看到清式那個老胖子。一眾仙氣飄飄的白衣道人里,他捧著個大肚腩,那油光滿面、肥頭大耳的模樣實在是很扎眼,戚隱到現在也想象不出他沒禿沒胖之前是怎么個俊俏模樣。

他邊上那個高冠博帶的是鍾鼓山掌門白明均,聽雲知說他收徒第一看性別,男的不收女的收,第二看臉,貌丑不收貌美收。去了鍾鼓山,就跟進了大花園子似的,弟子們一個賽一個的漂亮。青袍大袖,妝容精致的是昆侖山的女掌門聶重華,雲知說清式沒有禿也沒有胖的時候聶重華常常來鳳還串門,還會給他帶糖吃。後來清式謝了頂發了福,她就再也沒來過了。

正中間是原先的戒律長老,現如今的無方代掌門,元苦,俗家姓氏是「溫」,因著脾氣暴躁的緣故,鳳還弟子私下里都喊他溫閻王。那老頭兒一頭白發,胡須肆意得很,槍戟似的四射,一眼望過去,這須發皆白的老頭兒像一只慍怒的雄獅。

眾人坐定,溫元苦開始審問。高階之上,那老頭兒須發怒張,「元籍,你殘害元微,致他化妖,多少仙門同道,命喪你手!冰海天淵,至今還有妖鬼逡巡。雲隱師侄若非命大,虎口脫生,只怕也要受你殘害。證據確鑿,你可認罪?」

元籍淡笑,「人間道法衰微,危在旦夕。妖魔強大、長壽的根源全在心臟,若不取心予人,何能重振我人間道法?」他面露悲愴,「『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見負於世;有獨知之慮者,必見驁於民』。爾等碌碌庸人,何能明白我的苦心?也罷,一人之力,難挽大廈將傾。爾等加我之罪,我認便是。唯有一事,我必要言明。」

「你還有什么話要說?」溫元苦問道。

「元苦師兄,你向來嫉妖如仇,如今就有一個妖魔坐在階上,你竟容他安然自在,胡作非為么?」

戚隱心里咯噔一下,抓住了扶嵐的手。扶嵐沒什么表情,低垂著眉眼,很是疲憊的樣子。他傷還沒好,正是需要多休息的時候,卻被拉來這里聽別人磨嘴皮子。

「哥,困么?」戚隱心疼地摸摸他的臉,「要不要在我身上靠會兒?」

扶嵐點點頭,靠在他肩頭,閉起了眼睛。

「你這是何意?座中皆仙門長老子弟,哪來什么妖魔?」

元籍肅起臉色,一字一句道:「鳳還雲嵐,便是妖魔共主,扶嵐!」

四座議論紛紛,溫元苦拍案而起,「胡言亂語!那只豬妖早已不見影蹤,當初我便告訴你,既然抓到它,便即刻處死。你居心叵測,想要挖它的妖心才讓它僥幸逃走。如今,你竟然攀誣一個剛剛入門的弟子,豈非笑掉仙門同道的大牙?罷了,師弟,你勿要多再言語。我無方已經顏面掃地,你再失言,連我都無顏面見諸方同道!」

「就是、就是。」座下竊竊私語,「這元籍掌門是不是瘋了?他連挖人心的事兒都干得出,定是已經走火入魔了。」

元籍搖頭笑道:「你們這些人,資質平庸也就罷了,偏生腦子也愚鈍至極。煩請諸位想想,鳳還葉清明言,冰海魔龍乃是豬妖所殺。魔龍乃九垓大魔,道行何等高深。豬妖能殺他,又豈能被靈樞生擒?靈樞縱使驚才絕艷,也到不了這般地步!雲嵐此人,來歷不明,據我派昭冉回憶,他在吳塘遇見此子之時,此子是個妖人!數日前,我派弟子回報,此子掉下懸空階,下落不明。葉清明潛入天淵,釋放豬妖,與葉枯殘和我對峙之時,還有一不明人士炸了天淵陣眼。今次想來,定是此子無疑。」

他這話兒說得很有道理,四座議論紛紛。清式嘆了一聲,道:「元籍師兄,你素來看我們鳳還山不順眼。此番若非我師弟清明誤打誤撞進了你的冰海天淵,也不能發現你這些勾當。你若有怨氣,盡管沖我們這些老不死的來,又何必去構陷一個孩子?」他說著,面露悲苦,「諸位有所不知,雲嵐雲隱自小相依為命。烏江冬日天寒,嵐兒為了從地主家的看門狗嘴里搶肉,喂飽他挨餓的弟弟,被打手圍毆,傷了腦子,從此成了個痴兒。他在無方待了這么些天,心智如何,大家有目共睹。試問這樣一個善良可憐,一心記掛著弟弟的痴兒,怎么能是妖魔共主?」

甭管真相如何,上來先賣個慘。這招屢試不爽,自古以來總是弱者招人同情。果然,清式話一出,四座皆潸然淚下。修道之人,大多出身孤苦,大伙兒很能感同身受。高階之上,聶重華和白明均都掩面嘆息。反正沒人知道扶嵐的來歷,他們一口咬定元籍血口噴人,再給他扣一個仗勢欺人的帽子。真相如何不談,先在大伙兒心中把這人給否定了,他說的話兒自然不足取信。

這招真黑,戚隱暗暗咂舌,他們鳳還不愧是天字第一號不要臉門派。

清式涕淚橫流,一臉被欺負的可憐相,「也正因心智殘缺,他言行不似常人,常被看做妖人異類之流,更無人願意下嫁,所以這孩子才出家修道,孤獨終老。什么妖人,你們看看這命苦的娃娃,他身上可有半分妖氣?」

溫元苦手一揮,撤銷了神識禁制。仙山長老釋放神識,掃視那個眉目低垂的孩子,確實沒有半分妖氣。這一下,連元籍都蹙起了眉心。

戚隱心里安穩了下來,元籍那個老忘八做夢都不會想到,他哥非妖非魔,卻也不是人。

就在此時,扶嵐忽然出了聲兒,「不是這樣的。」

大家都吃了一驚,紛紛回過頭。戚隱還以為這家伙睡著了,轉過臉瞧,他不知什么時候睜開了眼,那一雙瞳子黑而大,像明凈的古鏡。

元籍淡淡微笑,道:「閣下認清時勢,要自認身份了么?」

扶嵐的神情很鄭重,他道:「小隱願意嫁給我的,小隱是我的新娘子。」

第68章 雪融(三)

秘殿里陷入了一陣詭異的沉默,連元籍那張從容不迫的臉也露出愕然的表情。

戚隱滿臉尷尬,小聲道:「哥,咱們都是男的,不能成親。」

扶嵐有些愣,道:「可是你在神墓里說,我活下來,就嫁給我。」

「……」那會兒是為了讓扶嵐撐住才說的這話兒,他們兩個高高大大的漢子,還能真在一起不成?戚隱想解釋,抬眼望見扶嵐澄澈的眸子,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了。結結巴巴半天,只好道,「現在不是聊這個的時候,咱們回去再說。」

扶嵐看著戚隱,眼底慢慢浮起霜花兒般的落寞。他垂下眸,低低地道:「小隱,你騙了我么?」

「我……」戚隱又開始犯結巴,煩躁地抓了抓頭發,道,「回去再說,回去再說。哥,從現在開始你別說話。」

扶嵐默不吭聲坐著,很沮喪的樣子。戚隱沒工夫安慰他,只聽得清式在高階之上悲嘆一聲,道:「這可憐的娃兒,他連男女都分不清,還以為男人女人沒什么不同,都能配作一雙。」

四座都露出憐惜的神色,紛紛搖頭哀嘆,「可憐的孩子。」

白明均太息道:「傻成這樣,也是不一般了。元籍掌門,我看,你安安分分伏法認罪,莫再難為一個痴兒了吧。」

「清式掌門,素來見你溫厚和善,卻不知你生了一張鐵嘴。」元籍冷笑,「莫要顧左右而言他,雲嵐此人如何,與他是誰又有何關聯?」他轉向雲嵐的方向,「雲嵐,數日前我派弟子回報,你掃雪之時失足落下懸空階,此後杳無音訊。我且問你,你失蹤之後,究竟去了哪里?魔龍大鬧冰海之時,你又在何處?可有人證,可有物證?」

這元籍果真不是吃素的,一下就看穿鳳還的伎倆,切中問題的要害。戚隱定了定心神,站起來朝元籍拱了拱手,道:「我兄長心智不足,難以應對師叔的責難,便由我這個當弟弟的替他回話。我哥失蹤當夜,我們下墓搜尋,是在神墓後殿尋得我哥,當時他被……」戚隱頓了頓,道,「化妖的家父裹成人繭,昏迷多時。可見,他是誤入神墓,被家父逮住,此事我與雲知師兄皆可為證。」

雲知在後頭舉起手,道:「沒錯兒,就是這么回事兒。」

「你們自家人說自家話兒,又何足為證?」元籍道,「與你們一同前往的還有我派靈樞,鍾鼓山方辛蕭。靈樞傷重,尚在昏迷,方辛蕭卻正好就在此處。辛蕭小友,你們究竟有沒有在墓中遇見雲嵐,你須得從實說來。」

方辛蕭臉色蒼白,期期艾艾不敢應聲兒。雲知吊兒郎當地站起來,道:「辛蕭師妹那會兒已經昏迷了,出了墓才醒過來,當然不知道雲嵐的事兒。」他看向方辛蕭,挑了挑眉,「師妹,你說是也不是?」

「是,我昏迷了許久,什么都記不清了。」方辛蕭咬著唇道。

「那便是既無人證,也無物證了。」元籍淡淡笑起來。

「師叔好沒道理,依你這話兒,我們鳳還山和妖魔同流合污,沆瀣一氣?」雲知也笑,「我們鳳還雖然蓬門蓽戶,當不得你們無方鍾靈毓秀,人才輩出,可也斷不會與妖魔為伍,更不會任由您平白欺侮鳳還小輩。我派清和長老已經被您折磨得不成人形,你又來構陷我這心智殘缺的師弟。不知我們鳳還與您有何深仇大恨,竟累得您如此咄咄逼人?」

四下里議論紛紛,冰冷的目光落在那中央的元籍身上,都在指責他胡言亂語,攀誣好人。現下兩方都沒有證據,元籍又是板上釘釘的瘋子大壞蛋,大家自然更相信鳳還山的說辭。戚隱略略安了心,想安慰扶嵐說別擔心。轉過眼,卻見他低垂著眼,神色寂寂。

元籍掖手跪坐在當中,絲毫不見慌亂,神色自如。他扭頭望向方辛蕭,道:「辛蕭小友,個中真相,只有你知道。你有沒有昏迷,何時昏迷,也只有你明白。」他略頓了頓,復笑起來,「我聽聞白掌門座下首徒方師侄天資聰穎,甚得白掌門歡喜,還收她做義女。不知她若來了,能否讓你說出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