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1 / 2)

嫁魔 楊溯 3554 字 2020-12-28

</br>戚隱心里也苦澀,他娘也是傻,苦苦守著他,還是大好青春的時候,就這樣沒了。她就應該改嫁,給他尋個又俊俏又有錢的後爹,不挺好的。

巫郁離慨然而嘆,「死亡為何會降臨,一個無辜的母親為何會死去?連神祇也無法回答這樣的問題。帶走你並不是我必須要做的事,只要你平安長大,在哪里都無所謂。我決定將你留下,陪伴她最後的歲月。你們過得好么?小隱。」

那時候戚隱太小,已經不大記得了。印象里只剩下幾幅畫面,吳塘青石板路上迷離的陽光,他娘棗紅色的裙擺在風里飛。他總是跟在她身後走,她去哪浣衣,就把他帶去哪,寸步不離。他還記得家里門板上斑駁的符咒,他娘每晚都要重新貼一遍,還要用箱籠堵住大門。

戚隱嘆了口氣,「師叔,帶走我又能怎樣啊?我這人兒除了吃喝拉撒,啥也不會。你看我御劍訣,學了這么久,只會點兒皮毛。」

「你對我來說很重要,小隱。」巫郁離沒有直接回答,只是掖手遠目,望著雨簾子外蒼蒼茫茫的淡紅色高天,「為何要妄自菲薄呢?我在黃金俑里待了兩千年,在黃金俑外面待了一千年。可事實上,黃金俑里面和外面的世界沒什么兩樣。生民如蟲蟻,吸血吮骨,貪得無厭。你給予他們飯稻羹魚,讓他們免遭飢餓,他們卻向你求索瓊漿玉飲,佳果珍餚。你給予他們山洞巢穴,讓他們免遭風吹雨打,他們卻向你求索高屋廣廈,亭台樓閣。凡心無厭,凡欲無窮。當你滿足不了他們的祈願,他們就刮除你的名字,將你逐出史冊。」他回頭看戚隱,「可你不同,小隱,你是個善良的孩子。你與姚家和解,還要救他們的孩子。你與你的父親和解,十數年的拋棄你頃刻間放下,猶如過眼雲煙。面對你的殺父仇人元籍,你沒有刻骨的怨懟,甚至沒有殺他的渴望。為什么呢?小隱,」巫郁離輕聲問,「你為什么不恨他們呢?」

戚隱愣了下,垂下腦袋看自己的腳尖,「我沒不恨,我這人兒其實挺小心眼的。姚小山那個倒霉樣兒,我也不想搭理他來著。可他不是姚家獨苗兒么?我不管不行。但最後也沒救成,被我哥弄死了。」戚隱辛酸地嘆了口氣,「恨又能怎么樣,你還是得這么活。恨啊恨的,白給自己添堵。我從小到大,是個人都來踩我一腳。在家被小姨罵賠錢貨,在學堂被夫子訓斥榆木腦袋,上街還要被小流氓取笑我是孽生子。好不容易修個仙吧,看見我的人都說我平庸,沒哪兒像我爹。我要是啥事兒都往心里擱,那我早氣死三百回了。算了,就這樣吧,管他呢。我現在有我哥有貓爺,我已經很高興了。」

「真是容易滿足的孩子,」巫郁離淡笑,他微微笑起來的時候,眉目間總有一種悲天憫人的況味,「小隱,我很喜歡你,這也是我不把你帶走的原因。你在我身邊長大,我會舍不得你的。」

他這話說得怪怪的,戚隱渾身起雞皮疙瘩,這廝不會是個斷袖吧,戚隱摸了摸自己的臉,他雖然長得俊,但只有他自己和扶嵐這么認為,這廝自己都漂亮得跟朵花兒似的,怎么瞧得上他?

一陣風拂過,淡紅色的天穹飛下一只五彩斑斕的蛾子,棲落在巫郁離的指尖。那蛾子只有拇指那么大,看起來邪性得很。戚隱問道:「這什么?幾千年前的撲棱蛾子?」

巫郁離搖頭,道:「這不是幻象,它叫『飛廉』,是我的妖寵,養了許久,才乖乖聽我的話兒。」

把蛾子當寵物,這廝的愛好委實獨特了點兒。戚隱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師叔,神墓里的罪徒說,我哥的氣息和你很像。您說實話,我哥是不是你的種?」

第71章 難追(一)

巫郁離啞然失笑,過了會兒方道:「不是,你的哥哥沒有父母。」

沒有父母?他哥難不成真是石頭縫兒里蹦出來的?那神墓里那具屍體又是誰?戚隱還想再問,巫郁離卻搖搖頭,道:「我的時間不多了,小隱,最後一件事。我可以完成你的一個願望,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么?」

「願望?」

「不錯,隨便什么願望。我可以給你金銀珠寶,讓你成為天下巨富。也可以教授你巫羅秘法,讓你比扶嵐還要強大。」巫郁離道,「當然,你不會像葉枯殘一樣血肉枯干,吸血為生。」

比扶嵐還強大?戚隱有些受寵若驚,「可以問問為什么么?對我這么好。」

「這是我對你的補償。」、

補償?他又沒做什么對不起他的事,為什么要補償。戚隱忽然想起他說的私心,想起他在白鹿中殿門前的慟哭,他說起白鹿時臉上的溫柔,仿佛那是他一生中最值得回憶和期待的人兒。戚隱心里明白了什么,結結巴巴地道:「你是不是要對我做什么事?」

「聰明的孩子。」巫郁離歪著頭瞧他,「何必多問呢?問多了徒添傷悲罷了。也罷,告訴你也無妨。你應該猜到了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復活我的神。我在四大仙山布下引靈陣,牽引走人間的靈氣,變移天地的運勢。我送你們下墓,便是想看看吾神是否蘇醒。現在事情已經成功了一半,但還差一半——一具適宜吾神的肉身。」

「我就是那具肉身么?」戚隱聲音顫抖。

巫郁離頷首道是,「等時機成熟,我會來取走你的肉身。你不必太過害怕,我會采取一些手段,讓你沒有痛苦地離開人世。」

「師叔,您能不能不要一邊笑眯眯,一邊說這么可怕的事情?」戚隱毛骨悚然。

巫郁離的笑容帶上歉意,「抱歉,我應該表現得更凶惡一些么?」

這個可怕的男人,戚隱心里發涼,他有著這世上最溫暖的笑容,卻也有這世上最堅硬的心。

「如果我許一個變強的願望,那你干這事兒豈不是更難了么?」戚隱問道。

「事實上,不管你變得多么強,對於我來說,最多也只是從一只螻蟻變成一只貓兒而已。」

戚隱欲哭無淚,他上輩子造了什么孽,怎么凈攤上這種要命的事兒?

巫郁離要怎么來取他的肉身?或許他們會一人站一個山頭,持劍而立,打他個日月無光,天昏地暗。好吧,憑他這副德行,給巫郁離塞牙縫兒都不夠。到時候也許是他哥持刀而立,和巫郁離打個昏天暗地。

戚隱虛弱地說:「所以這是我用命換來的願望。」

巫郁離「嗯」了聲,「想好了么?」

「那您救救戚靈樞吧,」戚隱道,「他就快死了,我哥不了解他的經脈,救不了。但您這么牛,幾千年的老祖宗了,您肯定有轍。」

「真是個善良的孩子啊,你本應該多為自己想想。不過,也罷,如你所願。」巫郁離打開手掌,一只紫色的螢蝶撲著翅子飛出來,悠悠飛向了天邊。他揣著衣袖望著那只螢蝶,道:「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浪費自己的心願,你會後悔的,小隱。」

「這樣就好了?」戚隱問。

巫郁離頷首道是,戚隱忽然掏出匕首,割破手指,指尖一彈,一滴晶瑩的血滴子飛向巫郁離的眉心。戚隱迅速後撤,一連退出兩丈遠,躲在一塊大石頭後面探頭看。巫郁離眉心點著那滴血,殷紅得像個花鈿,在他漂亮的臉龐上無端添了幾分艷麗。過了好半晌,這廝也沒有要魂飛魄散的樣子。他搖頭道:「這樣是殺不了我的。」

尷尬。戚隱慢吞吞地站起來,搓著手賠笑,「誤會,誤會,手滑了一下,師叔我給您擦擦。」

忽然間,斜刺里閃過一道凜冽的刀光。斬骨刀貼著戚隱的手臂飛過去,徑直穿過巫郁離的心臟。夢境轟然破碎,赤色天地剎那間消融,露出夜幕下的暮冬庭院。戚隱回頭,看見扶嵐站在小徑深處。他臉色淡淡,沒有表情,戚隱卻能感受到森冷的殺氣。

「滾。」扶嵐道。

巫郁離的身影頃刻間四分五裂,化為叢叢紫蝶,隨著夢境消散。

「小隱,去做你想做的事,見你想見的人吧,」他低聲輕笑,「你的時間不多了。」

那邊扶嵐單膝跪地,驀地吐出一口血來。戚隱驚得魂飛魄散,跑到他身邊探他的脈。原本好不容易平穩的脈象又紊亂起來,戚隱紅著眼睛,要背他回去。扶嵐卻不肯,按著他的肩膀,輕聲道:「小隱,我想過了。」

「想過什么啊?哥,咱趕緊回去躺著,你這傷還沒好盡呢。」

月光下,扶嵐漆黑的眸子專注又深邃,「你們凡人把喜歡分成很多種,喜歡父母和喜歡兄弟不一樣,兄弟的喜歡和夫妻的喜歡也不一樣。我總是分不清,因為在我這里,喜歡只有一種,那就是喜歡小隱。我喜歡你,小隱,心臟沒有砰砰跳,我也喜歡你。」

那一刻,月光潺潺如水,溫柔地包裹住他們。天地像一個巨大的水缸,他們是冰涼缸底的兩只小魚,眼對眼相望。戚隱鼻子發酸,道:「我知道了,哥,咱們回去吧。」

扶嵐手一松,身子落在戚隱懷里,昏了過去。

空谷小築。

雲知盤腿坐在席子上,靠著戚靈樞的床榻,望著黑沉沉的屋子發呆。

昆侖和鍾鼓的長老都聚在明間,低聲爭論該用什么葯,一會兒說用酢漿草並金銀花,梳理經脈,一會兒又說該用天山雪蓮和老人參,先把命吊住再說。咕咕嘟嘟了半天,沒個定論出來,其實大伙兒心里都明白,這孩子是救不回來了。

雲知撩開素白床帳,看里頭的人兒。戚靈樞躺在白帳里頭,孤單瘦弱的模樣,眉目好似是透明的,看不出顏色來。雲知看了會兒,覺得心酸,嗡噥著絮叨:「小師叔,我怎么這么命苦,送走了師叔,又來送你。下輩子我投胎,一定當最小的弟弟,換你們來照顧我。到時候我往這兒一躺,什么事兒都不管了,讓你們守著我,為我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