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2 / 2)

嫁魔 楊溯 3554 字 2020-12-28

床上的人兒依舊沒個聲,他泄了氣,垂下頭,窩在臂彎子里。他沒有看見,一只螢蝶飛入屋子,棲落在戚靈樞的眉心。紫蝶落下輕輕的一吻,又撲著翅子飛起,點點紫色螢光灑入黑暗,身體慢慢變淡,逐漸消失了蹤跡。

戚靈樞精致的眉心鎖成深壑,黯沉沉的小屋里,沒有人察覺,他的血行在加快,靈力在他體內高速流轉,數不清的經脈傷口伸出觸須般的游絲,連接在一起,最後復原成完整的經絡。微弱的呼吸逐漸加強,心跳也趨於穩定。

雲知撐著腦袋,明間里那幫沒用的長老還在咕咕噥噥,他聽了心煩,想去趕走他們。一抬頭,正對上一雙寂寂的眼睛。

「女媧娘娘顯靈了,」雲知不敢相信,喃喃道,「我在做夢么?」

戚靈樞轉過臉,剛醒來,還迷糊著,一臉迷惘地看著他。

雲知高興得差點縱起來,顫著手摸他的脈,注入靈力探他的經脈。全好了,就好像沒有受過傷一樣。他掐自己,疼得要命,真不是在做夢!高興得眼眶發熱,他高聲喊外面的長老,長老們趕進來,一見戚靈樞醒了,高興地暈頭轉向,上來翻眼皮、切脈,最後又開始爭論到底給他用梅花鹿茸補氣養身,還是用白芍調理經脈。戚靈樞漸漸回過神來,想起自己好像去了秘殿,然後陷入了昏迷。抬起眼,正瞧見人群外面的雲知,那小子正往臉上戴一面豬頭面具。

「……」戚靈樞艱難地開口,「你做什么?」

「你不是說這輩子,下輩子都不想見我么,我戴上面具遮住臉,免得又把你氣病了。」雲知鑽進來。

戚靈樞望著眼前這個傻二缺的豬頭面具,沉默了半晌,靠回引枕上,淡淡地道:「有何分別,不都是你么?」

「說的也對。」雲知悻悻地摘下面具。

戚靈樞閉上眼,涼涼地補了一句,「都是豬頭。」

雲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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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隱站在孟清和的靈柩前面,滿臉不可置信。安靜溫婉的男人穿著斂衣,睡在那一方小天地里,四周用細竹竿搭起了蘆帳,陰影覆在他素白的臉頰上。戚隱揉了揉眼睛,簡直懷疑自己在做夢。他明明記得巫郁離詐屍,後來被扶嵐一刀穿胸,變成許多蝴蝶飛走了,可他的屍體又明明白白擺在眼前。

清式和雲知肩並肩站在邊上,揣著袖子一臉愁苦的模樣如出一轍。

「這是怎么回事兒?」葉清明問戚隱,「小侄兒,你不是說他是個蝴蝶精么?你是不是糊塗了,我這娘娘腔師兄雖然長得漂亮,但我們師兄弟朝夕相對十幾年,他身上一點兒妖氣都沒有啊!」

「我沒說他是蝴蝶精!我是說他變成蝴蝶飛走了!」戚隱氣結,想了半天,靈光一閃,道,「我懂了,是幻境!我以為幻境從我推門出去,看見天殛之戰開始,其實不是,幻境是從我看見他詐屍開始。」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老怪編了個幻境,假扮成了娘娘腔,同你交談?」葉清明問。

戚隱遲疑著,說道:「那個,我覺得……清和師叔真的就是他。他們倆說話的方式、舉手投足一模一樣,不像是兩個不同的人。」

「那屍體怎么回事兒?你看,他都屍僵了!」葉清明拍了拍靈柩。

戚隱沒說話兒,只是望著靈柩里的屍體發愣。孟清和在鳳還待了這么多年,鳳還山著實不能接受他是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大巫。葉清明還想說什么,清式攔住他,把他拉了出去。屋子里靜默下來,光影停滯在孟清和漂亮的眉目上面。

屍體在這里躺著,可巫郁離明明就還活著。

這種情況,戚隱不是第一回 遇見。

扶嵐……也是這樣,白鹿神像前那具骷髏,恰似現在的巫郁離。

戚隱手指發冷,腦子里一團亂麻,巫郁離和扶嵐,到底有著什么樣的聯系?那個千年老怪,明明知道他哥的來歷,為何不告訴他?

巫郁離的事兒他們沒外傳,畢竟說了也不會有人信。外頭陸陸續續有人來吊唁,仙山掌門長老都低垂著嘴角耷拉著眉目,一副死了親爺娘的模樣。掌門長老上完香,各大仙山弟子也來憑吊,有的燒紙錢,有的送紙扎屋子仆役過來,在天井底下燒。這是仙山的喪儀,停靈幾日,身為丹葯大弟子的桑若要執著白紼打頭,運送孟清和的屍體回鳳還山。到時候各大仙門御劍沿途設帳路祭,紛紛雪雪的紙錢會飛滿青天。底下的百姓看見紙錢飄滿天空,便知道又有一個劍仙歿了。

鍾鼓山的弟子前來吊唁,方辛蕭跟在隊伍里,嘴唇發白,十分虛弱的模樣。方辛蕭遲疑了一會兒,絞著衣袖走過來,垂著頭道:「隱師兄,對不起。你們救了我,我卻出賣你們。」

這事兒戚隱根本沒放在心上,再說也不能怨她。戚隱讓她寬心,瞧見她慘淡的臉色,道:「身子不舒服么?早些回去歇著吧。」

方辛蕭點點頭,捂著後脖子道:「我不當心,讓蟲子給咬了。」

她撩起後面的發絲兒,戚隱看見她脖子後面一個血塊,邊上發黑,看起來很嚇人。戚隱忙道:「你這不行啊,快去找人看看。」

方辛蕭懵懵懂懂的,夢游似的。戚隱找了她師姐來,她渾渾噩噩地跟著離開了。戚隱擰眉,總覺得不對勁兒,回想方辛蕭脖子後面的傷,皮肉稍稍外翻,邊緣發黑,似乎不像是被蟲咬了一口,換句話說,不像蟲子在外頭叮咬的傷,倒像是什么玩意兒從里頭出來弄的傷。

「小隱。」清式在背後喊他,他轉過身,瞧見這個老胖子揣著袖子,愁眉苦臉的模樣。他從袖囊里掏出一串琉璃十八子,遞到戚隱的手心。

「這是?」戚隱驚訝地問。他的十八子早在吳塘就碎了,怎么又在這兒?他低頭審視,十八子上刻著密密麻麻的金色符紋,繁復瑰麗,他蹙起眉心,這符紋好像和之前不一樣。

「這是雲知在神墓後殿里撿到的,上面的符紋是封印咒,這意味著這串十八子里封印著什么東西。老夫認為,里面的東西很可能和元微有關。」清式緩緩道,「我考慮了很久,要不要把它給你,孩子,有時候知道太多並不是一件好事。」

戚隱記起來了,神墓里與戚慎微決戰,雲知曾經蹲在地上查看什么東西,還看得特別入迷,甚至沒發現戚慎微在他身後復活。戚隱沉默了一會兒,問:「師父,你們撿到歸昧劍的時候,是不是發現了什么?」

「小隱,」清式深深嘆了一口氣,「老夫知道的也不多,大部分只是猜測。你且看看這串琉璃子吧,如果你沒有從里面得到答案,那么我就會告訴你。」

戚隱攥著琉璃子,回到扶嵐睡的小築。扶嵐還沒醒,他靠在床柱上摸了摸他哥的臉兒,在他哥手臂邊上窩了一會兒,又走到外面,坐在青石台階上發呆。

遠天迷蒙,雲色若雪。他低下頭,摸了摸手心里冰涼的琉璃子。算了,管它有什么,他總得瞄一眼。慫個屁,他千年老怪都見識過,還怕這個?戚隱深吸了一口氣,注入靈力,驀然間,琉璃子出現一股強大的吸力,一下將他吸了進去。一下子天旋地轉,仿佛進了一個滾筒,整個人滾得頭腳不分,亂七八糟。

腳終於挨到實地,睜開眼,卻發現天地都變了。四周是望也望不斷的綠柳林子,圍著中間一汪清潭。風起了,柳林子細細地響,嘩啦嘩啦,此起彼伏的綠浪一直盪到天邊,那里橫亘著一溜眉黛似的青山。戚隱怔了怔,不遠處傳來人聲,是個女人的厲呵:「哪來的登徒子,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偷看老娘洗澡,老娘先廢了你的下三路!」

緊接著是一聲悶響,似乎是拳頭打進肉里。戚隱忙轉進小徑,瞧見潭水邊,一個白衣男人捂著臉倒在地上,一個只穿著單衫的女人踩在他的右腿上。女人橫眉豎目,一副凶悍的模樣。饒是這般的凶相,也擋不出她清麗的顏色。那細而淡的眉宇,正像天邊的遠山。她似乎剛從水里出來,未施粉黛,素白的清水臉子,出水芙蓉一般秀麗。

戚隱發著愣,不明白自己好端端地,怎么就到了這兒?這又是什么幻境么?還是巫郁離耍的花招?那家伙總是神出鬼沒。

正想著上前詢問,背後傳來大吼,他回頭,看見幾只狼妖迎面奔來。他嚇了一大跳,剛想躲閃,那幾只狼妖竟然直直穿過他的身體。為首的癩皮狼大聲喊:「阿芙大姐頭,你打錯人了!他是你們鎮子派來救你的,你打錯人了!」

戚隱打了一個激靈,阿芙?它剛剛叫那個女人阿芙?

正在這時,頭頂一個巨大的白影掠過,狼王在雲上大笑:「戚元微,老子收拾不了你,自有人收拾你!」

地上的那個男人終於抬起臉來,他發冠被打掉了,烏鴉鴉的頭發掩住了半邊被打腫的臉,只露出完好的那邊。清雋的面龐,深邃的眉目,眸底像鋪陳了一片秋霜,堅忍又冰冷。他抿著唇,一聲不吭,盯著雲頂的那只囂張的白狼。

戚隱一下想起來了,狼王曾告訴他,它在徽州府把戚慎微踹下深潭,讓他被正巧在那洗澡的阿芙揍了一頓。

這他娘的……是他爹娘!?

戚隱心里翻起驚濤駭浪,那串琉璃十八子封印的不是別的,正是他父親的記憶么?他怔怔地蹲在戚慎微的身前,他倒霉的爹沒有化妖的時候,原來生得這般模樣。清冷皎潔,猶如天邊皓月,只是現在被打得有點慘,像個遭罪的小媳婦。這倆人相遇,分不清到底誰比較倒霉。他的母親在不遠的未來年紀輕輕守了活寡,而他的父親,披頭散發,半邊臉紅腫,腿被打斷了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