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2 / 2)

嫁魔 楊溯 3297 字 2020-12-28

說著又難過起來,豆大的眼淚吧嗒吧嗒掉,沿著眼角流進鬢發。戚隱用手臂蓋住眼睛,抿著嘴憋了一陣。扶嵐靠過來,掰過戚隱的身子,稍稍搬起他的腦袋,讓他枕在自己的右臂上,左手籠著他輕拍後背。小時候也是這樣,扶嵐和他睡一張床,他夜里鬧騰不睡覺,踢被子,哇啦哇啦說話兒,扶嵐就輕輕拍他的小身子,他的身體軟軟的,拍在上面像拍棉花。現在他長大了,身子硬朗了不少,扶嵐還是輕輕的,怕弄疼他。

「哥,我心痛。」戚隱說。

扶嵐按了按他胸前,道:「揉一揉。」

「男人的胸不能亂摸的,哥。」戚隱埋怨地看了他一眼。

扶嵐收回手,「對不起。」

「算了。」戚隱嘆了口氣,「哥,老怪說他要我的身體。」

「不給,」扶嵐抱緊他,「小隱是我的。」

「放寬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黑貓嘟囔著出了聲兒,「就算打不過,也要卸掉點兒他的零件兒,讓他討不到好處。」

戚隱抱緊黑貓,道:「我好好練劍,等他來我們一起打。我爹也真是的,怎么不給我搞個灌頂傳功,話本子里都這么寫。」

黑貓沒聲兒了,眼皮子打架,漸漸打起呼嚕來。

「哥,」戚隱又喊了一聲,這一次卻什么也沒說,沉默了許久,才低聲道,「我好想你。」

扶嵐愣了一下,呆呆地望著他。床圍子黯沉沉的陰影里,男孩兒黑黝黝的眼睛悲傷又哀慟。他沉默不說話的時候,總是顯得孤獨又哀傷,像走失了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

戚隱向前一靠,把臉埋進他懷里,悶悶地道:「在神墓里的時候就好想你,殺掉我爹變成的大蜘蛛的時候想你,在琉璃子里看我爹的回憶的時候也想你。哥,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小隱。」扶嵐回抱住他。

「你騙人,你一聲不吭就跑掉了,帶著貓爺跳下懸空階,連我也沒告訴。你帶貓爺,不帶我。」

扶嵐想解釋,但他實在嘴太笨了,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么說,總覺得越說弟弟會越生氣,最後只能沮喪地垂下眼睫,道:「對不起。」

兩個人不說話兒,屋子里靜靜的,月光越過翹腳檐,鑽進紙窗,像凄冷的水波,在冰冰涼涼的磚地上蔓延。戚隱睜開眼,道:「哥,我難過得睡不著。」

「哼曲子給你聽。」扶嵐說。

「什么曲兒?」戚隱問,心里不自覺地想,該不會是「神案底下敘恩情」吧?

「巴山月圓的時候,風里就會有笛聲,傳說是一個大巫留下來的。」扶嵐摸摸他軟軟的發頂,「小時候,會給你唱這個當搖籃曲。」

戚隱點點頭,閉上眼。幽幽的曲調響起在耳邊,扶嵐的嗓音低沉又柔和,哼的那曲調繾綣又悠長,像一個人在訴說著無盡的想念。戚隱的心里哀哀的、靜靜的,恍惚間似乎看見巴山月圓,月光恍若霏霏細雪。那繾綣的曲調里藏著白鹿似有若無的蹄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戚隱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戚隱先去鍾鼓山的小院找方辛蕭。她說的那蟲子,很可能就是巫郁離種在她身上的蛾子。要不然巫郁離怎么會對神墓里發生的事兒了如指掌,必定是這蛾子同他有什么聯系。到那一瞧,方辛蕭雖然臉色還白得像紙似的,但就是虛了點兒,沒什么大礙。戚隱為確保沒事兒,壓著她的腕子探了探她的脈。方辛蕭紅了臉,道:「隱師兄,謝謝你這么關心我。」

「都是師兄妹,何必見外,小事兒一樁。」戚隱一笑。

方辛蕭捏著衣角躊躇了一陣,從懷里拿出一塊疊得整整齊齊的素白手絹兒,放在戚隱手里。

「哦,要我轉交給我哥?」戚隱看也沒看,塞進乾坤囊里。

「不是!」方辛蕭巴掌大的臉兒徹底紅透,「在神墓的時候,人面妖那兒一回,後殿人繭那兒一回,隱師兄一下子救我兩回。後來我在秘殿……你也不怪我,還關心我這點兒小傷。這個是謝謝你,送給你的,你別嫌棄。」

「給我?」戚隱一愣,道,「不用了,我已經有帕子了,我哥給我綉的。」戚隱把帕子還給她,又拿出自己的小魚手帕給她瞧,他臉上透著自豪,莫名有種炫耀的意味,「看,我哥手藝不錯吧。」

「……」方辛蕭望著那帕子呆了一陣,道,「比我綉得好多了。」

「還行吧,你加把勁兒,平常多練練,就能趕上我哥了。」戚隱鼓勵她。

方辛蕭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沒說,轉過身跑了。臨走時眼眶通紅,像是要哭。這是怎么了?戚隱呆在原地沒回過神兒來。女孩兒送帕子……等等,莫不是那個意思吧?可她不是喜歡他哥的么?這是移情別戀了?還……移到了他的身上!戚隱恍然大悟。活了十八年,終於有女孩兒喜歡他了!戚隱感慨萬分,可惜姻緣來得太晚,他已經是個斷袖了。

他把扶嵐的帕子疊好揣回兜,轉身去找清式。清式那屋寬敞明亮,進去一瞧,扶嵐和葉清明都在那兒。他哥坐在羅漢榻上翻花繩,面前還擺著好些孔明鎖之類的玩意兒。都是那些仙山前輩送的,說這些玩意兒益智,適合他哥玩兒。戚隱很無語,打眼瞧他哥,玩得還挺入迷。

他把那蛾子的事兒跟清式說了一遍,老頭兒沉吟了半晌,從袖子掏出一卷紙軸,道:「這是為師這些年來找到關於那妖蛾的所有線索,世上妖蛾種類繁雜,不勝枚舉,但只要是妖,都嗜血如命。你若說方辛蕭中了此蛾,還毫發無損,與我往日所見又不大一樣。」

戚隱又看向葉清明,躊躇著道:「師叔,你要不要檢查檢查身上,說不定老怪也在你身上種了妖蛾子。」

葉清明擺擺手,「打住,我身上可沒那玩意兒。你要不信,我現在就能剝光了給你瞧。」他口氣不是很好,話兒說出口,自己也有發覺,平了平聲氣兒,道,「師侄,不是我不信你。你說妖蛾子是我師兄養的,你親眼見過沒?但凡你去常州府打聽打聽,沒說他壞話兒的。我們師兄弟相處十幾年,他什么人兒,我們會不知道?現如今,你口口聲聲說他是那老怪,卻都是一面之詞。那老怪詭計多端,真沒准兒是他假扮師兄呢。」

巫郁離那個家伙,若那廝不微笑著說出「我要取你肉身」的話兒,戚隱也很難相信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老怪。他在鳳還待了十數年,確實很難說服鳳還山他這些年來溫和良善的模樣都是偽裝做戲。不,他根本沒有做戲。他可以對你溫煦微笑,猶如四月春風,也可以在一眨眼之後,用最殘忍的方式取你的性命。

戚隱也不多做爭辯,只道:「師叔說得極是,是我武斷了。」

「這就對嘛,」葉清明一笑,「咱不能冤枉好人不是。」

不過戚隱還是堅持葉清明要檢查檢查自己身上,葉清明點頭答應了,攬了清式到屏風後面脫衣服。戚隱扭頭看,正瞧見扶嵐坐在窗邊看清式的妖蛾畫軸。清式檢查完葉清明,確認並無不妥之處,出來道:「老夫所知道的蛾子都在上面了,西南邊陲的金線天蛾、山里常見的鬼臉夜光蛾,還有這只,」他指著畫軸中間一個棲在酒葫蘆上的蛾子,仔細瞧,這蛾子似乎是一臉陶醉的表情,「這老賊是咱們鳳還禁地的妖蛾子,二百八十多年的道行,會唱鼠來寶。老夫曾問過它,江南那幫怪蛾子是它們蛾族的哪支。」

「它怎么說?」戚隱問。

「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清式道。

扭頭看扶嵐,見他正看得入迷,戚隱問:「哥,你發現什么了?」

「眼熟。」

扶嵐指著畫軸上一個蛾子,翅子五彩斑斕,綴了兩個彎彎的眼斑,像一張沒有鼻子嘴巴的笑臉,無端透著一股邪性,很像戚隱他爹遇見的那種。

「你是不是以前在哪看過,南疆?江南?」戚隱坐下來問。他哥來自南疆,又去過江南,還真可能見過這蛾子。

扶嵐搖頭,道:「不是。」

「哦?那是別的地方,雲夢古澤?你不是和貓爺去過那兒拓金錯書么?」

扶嵐還是搖頭,臉上露出迷茫的表情。他很用力地想了一會兒,道:「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