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2 / 2)

嫁魔 楊溯 3395 字 2020-12-28

太難了,戚隱感到辛酸。他哥分明是妖魔共主,卻比路邊的光腳小販還窮。

「小隱吃得少,養得起。」扶嵐說。

「那貓爺呢?」

扶嵐扭頭看了看黑貓,那廝胖成一個球似的,正窩在一個漂亮小妞的懷里,眯著眼喵喵叫。扶嵐很沮喪地說:「快養不起了。」

戚隱極力忍笑,調過視線隔著窗屜子往外看。惠風和暢,徐徐吹進茜紗窗來。酒買多了,戚隱一個人喝不完,讓他哥一起喝。斟了一杯給他,扶嵐卻只是放著。扶嵐活到現在,仙人似的餐風飲露,就沒吃過東西。一個人喝酒沒意思,戚隱勸他喝幾口,扶嵐不肯。扶嵐誇過他的血甜,戚隱忽然想到一個法子,劃破指尖,滴了幾滴血到酒里,道:「哥,這樣喝不喝?」

血滴進了酒液,煙墨一樣暈開。扶嵐猶豫了會兒,終於端起來抿了口。

「怎么樣,好喝不?燒刀子辣,早知道該點個酒味兒淡點的。若是得空,咱們去紹興轉一圈,那兒的花雕才好喝呢。冬天的時候,加點兒枸杞,放點兒姜絲兒,一熱,可香了。到夏天,螃蟹肥了,再弄點兒茴香豆,賞月聽曲兒喝花雕,別提多美了。」

戚隱索性往酒壺里滴了幾滴血,又給他斟了幾杯。扶嵐還挺能喝,眉頭都不皺一下,全喝完了。

外頭春光正好,檻窗邊上伸進來幾根枝椏,幾朵花骨朵兒星星點點綴在上頭,馬上就要開花兒似的。牆根那邊蹲了好幾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探頭探腦等著酒樓的潲水。戚隱手一招,叫來幾個乞丐,將蒸雞燒鵝從檻窗上遞下去。乞兒們見了活菩薩似的,連連道謝,捧著盤子吃得滿嘴油。

戚隱笑道:「不是白給的,問你們打聽一個人兒。」

「大爺且說,小的們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乞丐們紛紛道。

「孟清和,孟仙師。你們可知道?」

「知道知道,孟大戶家那個成了仙的大夫嘛!」乞兒們道,「不過他好久沒回來了,聽說是去了什么……叫什么來著,好像是鳥還山?」

「無妨,我不找他人兒,我就打聽他的事兒?他在這兒可還有親人朋伴?」

乞兒們搖頭,「孟家的人早在十八年前就死絕了,若論孟大夫血緣上的親人,也沒人知道在哪一方。」

「血緣上的親人,這是何意?」戚隱問。

「二位仙師不知道么?」有個圓臉乞兒道,「孟大夫是孟家收養的義子,是當年飢荒災民過境,孟老夫婦在街邊撿來的。」

這便是了,巫郁離怎么可能會有現世的父母?戚隱道:「實不相瞞,我二人是清和仙師的師侄,師叔日前病逝,我們師兄弟二人受掌門吩咐,撰寫師叔墓志行狀,需多加了解師叔來歷生平,還望幾位多多相告。」

說著,戚隱又遞下幾盤菜,乞兒們連連道謝,喜笑顏開,道:「這有何難?詩書經義我們不行,若談各家掌故,家底陰私,哪家哪戶幾個姨娘生了幾個娃娃,我們沒有不知道的。孟大夫家這事兒,說來也是冤孽。他家是我們這兒的望族,常州原先有個別號,叫『孟半城』,就是因為咱們這兒姓孟的人特別多。孟老爹夫婦是有名的大善人,常常施粥濟民,可奈何孳息艱難,膝下無子。趕巧那年飢荒,災民進城,孟老太設棚施粥,發現一個瞎眼的孩子,七八歲的模樣,他也不上前要粥,只一個人坐在石頭上。孟老太親自端粥給他,他道了謝,卻轉手就送給一個比他更小的孩子。試問,那樣差點兒人吃人的時候,哪來這般善良的好孩子。孟老太生了惻隱之心,就把他領回家了。」

也不知道巫郁離是故意討孟老太歡心還是怎的?戚隱問:「然後呢?」

「這娃娃聰明俊秀,才十多歲,就既通詩書音律,又懂醫理。孟家老夫婦得了這么一個孩兒,縱然是個瞎的,卻也開懷啊。誰曾想好日子過到孟大夫十七歲,就到頭了。孟老夫婦年老,接連撒手而去。孟大夫的名字縱然上了族譜,可終究是個義子。孟老爹的弟弟孟懷善覬覦孟家家產,強奪了去,把孟大夫趕出家門。」乞兒們搖頭嘆息,「估摸著是老天看不下去,不到一年,就把孟懷善父子全收了去。」

乞兒們說到這兒,停住了,戚隱待要再問,他們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獨那圓臉的乞兒搔搔頭,鼓著膽子道:「孟家宗祠來為孟懷善父子斂屍,仆役幫他兒子梳頭,這梳子一拉,頭蓋骨竟然掉了下來。不看不打緊,一看簡直嚇掉半條命啊!」

「怎么了?」

圓臉乞兒吐了吐舌頭,低聲道:「他的腦殼,是空的。」

「真的假的?」戚隱道,「哪有這樣的事兒?」

「當然是真的,這事兒都傳遍常州府了,都說是孟懷善父子作孽,老天要罰他。」圓臉乞兒道,「幸好那時候孟大夫已經行醫回來了,孟大夫博聞強識,又在外面走了一年,見多識廣,大家都嚇得腿軟,只有他面不改色,當機立斷,讓家仆把孟懷善父子封入鐵棺,葬在城外。」

「還用鐵棺?」

「那可不?萬一這屍體出什么岔子,鬧個什么詐屍還魂的,咱們不得遭殃了?」乞兒道,「說起來,幸虧孟大夫有先見之明。果然,有人晚上路過孟懷善父子下葬的地方,就聽見了地底下有敲棺的聲音!咚咚咚,一聲比一聲響,正是孟懷善父子的鐵棺!」

「還他娘的真詐屍了?」戚隱愕然。

「還有人說好像聽見地底有東西嘶吼,那叫聲怪得很,不像是人,像是野獸。」乞兒說著,自己也冷汗直流,「再後來,孟大夫便捐棄了家產,去仙山修道了。」

戚隱沉吟了一會兒,又問:「對了,師叔沒出家之前,不是有個媳婦兒么?剛剛也沒聽你們提,師叔母是什么時候過身的?」

乞兒們面面相覷,道:「什么媳婦兒?聽咱們這兒的老人家說,孟大夫從來獨身一人,不近女色,連個同房歇卧的使女都沒有。」

第80章 萋萋(二)

奇了怪了,巫郁離那個媳婦兒難道還是編出來的不成?好端端的給自己編個媳婦兒干嘛,怕別人覬覦他的美貌么?戚隱想起巫郁離書箱里那些畫軸,迷離的白色人影兒,還有中殿前的哀哭,心里慢慢升起一個不得了的猜測。

巫郁離口中的亡妻,莫非就是白鹿?

這就說得通了,難怪巫郁離費這么老大勁兒要復活白鹿,敢情是復活自己的心上人。戚隱暗自慨嘆,巫郁離這是什么癖好,看上一只鹿?人和鹿要怎么行房?

心念一轉,又琢磨孟家這事兒。動用鐵棺封人,這孟懷善父子莫非遇到了什么事兒,像無方山的妖鬼似的,妖化了?戚隱想問扶嵐的意見,扭過頭,卻見他哥剛飲下一杯酒。戚隱拎起酒壺,輕飄飄的沒分量,竟然已經空了。戚隱愕然,「哥,你全喝光了?」

扶嵐呆了呆,道:「小隱甜甜的,很好喝。」

「那你也不能全喝啊,會醉的!」

扶嵐閉上眼靜了靜,似乎在感受自己的身體情況,然後道:「沒醉。」

天光下審視他,面如細瓷,眸如秋水,確實沒什么醉態。戚隱觀察他半晌,道:「不錯啊,哥,你酒量還挺好。」抹嘴起身,「那咱們去孟家祖墳看看。」

要弄清楚孟懷善父子到底因何而死,非得掘墳驗屍不可。挖人祖墳著實缺德了些,但在鳳還山修煉了這么些時日,操守德行早丟到爪哇國去了。戚隱渾不在意,給了那圓臉乞兒幾吊銅板,要他帶路。孟家這事兒已經過去十八年,祖墳早已安靜了。那乞兒貪財,當下答應。戚隱把黑貓從姑娘堆里抱回來,帶著扶嵐出了門。外面天已黑了,月亮是水白的一團,高高掛在天上。因著要掘墳,他們去買了鏟子。戚隱和扶嵐,一人扛一把,御劍出了城。

孟家祖墳在離城十里地外的牛角山山崗上,夜幕之下,鳳尾森森,歪脖子老樹影影幢幢,低矮的灌木叢在風里嘩啦作響,月光靜謐地敷在葉片子上,像披了一層若有若無的紗。墳地一看就很久沒有打理過了,長滿了荒草,蕭蕭肅肅一片。剛下過雨,一落地,腳陷在濕軟的泥巴里。

「仙師,您這貓可得放遠一些。」乞兒道,「老人家都說,陳年老屍遇見貓必定詐屍。更何況您這是黑貓,不吉利。」

「這你就不知道了,」戚隱搖頭晃腦,「我家這貓爺,乃是開天辟地第一神貓。無論什么妖魔鬼怪,遇見它必定屁滾尿流,磕頭求饒。凡人只要抱一抱它,財運滾滾,福壽兩全。來,今兒算你走運,給你抱一抱。」

黑貓喵了兩下表示同意,乞兒將信將疑,把貓爺抱過來,手上一沉,差點沒兜住。

「還挺有分量。」乞兒納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