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2 / 2)

嫁魔 楊溯 2608 字 2020-12-28

他哥說話就愛大喘氣兒,戚隱站在坑里背後發毛,問道:「怎么可能?這棺材就這么點兒大,待一個人都嫌擠得慌。」

扭頭看那四四方方的鐵皮棺材,七尺三這么長,怎么能待下「許多人」?

「說不定是鬼。」乞兒吞吞吐吐地道。

鬼在里面做什么?打牌九么?戚隱忍不住想。

扶嵐放出小魚,淡青色的小魚猶如螢火,在乞兒驚訝的目光下晃晃悠悠地穿透鐵皮,飛進棺材。小魚入棺,棺材里登時躁動起來,連戚隱都隱隱約約能聽見里面的說話聲了。過了會兒,小魚擺尾游回來,棲在扶嵐白潔的指尖。扶嵐搖了搖頭,道:「很黑,看不清。」

戚隱將歸昧劍拿出來,背在身後,斂了聲息,壯著膽子摸到棺材邊上,附耳細聽。里頭窸窸窣窣,仿佛有許多人貼著他的耳朵低聲細語。聽了半天,沒聽懂里面的東西在說什么,它們說的似乎是另一種語言,語調黏黏膩膩,粘牙似的,和漢話差別很大。

戚隱招手,讓黑貓過來聽。貓爺博學,說不定能聽懂。黑貓也附耳聽了半晌,道:「不是人話。」

乞兒大驚失色,「貓說話了!貓說話了!」

「廢話,不說了我家貓爺是神貓么?」戚隱又轉頭問黑貓,「不是人話兒?妖怪的話兒么?」

「不是,」黑貓說,「老夫的意思是,這壓根兒不是話兒。無論是哪方的話兒,字詞音調,平上去入,皆有規律。連綴起來,旁人才能聽懂意思。表意萬千,字詞千萬,但無論凡人還是妖魔,能發出的音卻很有限,所以一段有意義的話兒,里面必定有重復或者相似的音。但這里面的東西,嘰里咕嚕說一通,一個重復的音都沒有,就是亂說一氣,和小孩兒嗚嗚哇哇亂叫一個道理。」

「你的意思是,它什么也沒說,就是在亂叫?」

黑貓點頭,扭臉問扶嵐:「呆瓜,你還能打吧?」

扶嵐說能。

黑貓道:「那就行,小隱,你出來,讓你哥開棺。甭管里面是什么,放出來瞧瞧,若是不聽話,就打他丫的。」

第81章 萋萋(三)

凄冷的刀光一閃,夜色仿佛被撕開一角,只聽斬骨刀一聲尖嘯,砰地撞入鐵棺。霎時間棺材四分五裂,斑斕的彩霧從里面涌出來,浪水一般翻騰。乞兒看得目瞪口呆,連忙掩住口鼻,道:「仙師當心,想必這就是傳說中的屍氣了!」

那彩霧從棺材中溢出,卻不像平常的霧氣一樣散開,而是聚集起來,籠成一團濃雲。所有人都能聽見那低語聲了,像有無數男男女女藏在那詭異的彩霧里,喃喃不停地說話兒。彩霧在空中兜了一轉,似乎發現了他們,登時卷成一股大潮,鋪天蓋地地涌過來。

戚隱終於看清楚了,那不是什么霧,那是一大群妖蛾子。

「日娘的,妖蛾子成精了!」戚隱大叫。

乞兒尖叫一聲,拔腿就逃,戚隱一把拽住他的衣領,按著他的頭趴下。蛾群從頭頂嗖地飛過,耳邊全是撲剌剌的響聲。斬骨刀飛回,扶嵐雙手握刀,進步橫斬。三尺長的刀光猶如細細的月弧,斬破冷颼颼的夜風,直直飛出去。蛾群被正面斬破,凄厲的尖嘶此起彼伏,仿佛是無數個人被掐住了脖子。蛾群退後,戚隱迅速畫了張火焰符扔出去,一只蛾子著火,登時整個蛾群被牽連,空中燒起一團火焰,殘破的蛾翅金箔一樣亂飛。

戚隱撿起一具燒焦的蛾屍,斑斕的彩翅只剩下一角。

「又是這妖蛾子。」他道,「看來孟懷善父子就是被這妖蛾弄死的。可這妖蛾子怎么會說話兒了?」

黑貓低下頭嗅嗅那蛾翅,「這是成妖了,只不過道行不深,靈智尚淺。再加上關在棺材里頭,沒有旁的妖教它們說話,所以只會嘰里咕嚕亂說一氣。」

世間萬千活物,活過它原本的歲數就成怪。譬如一只狗,撐死了活個十五六年,若有活四五十年的,那便是怪了。怪接著修煉,凝聚天地靈氣,就能成妖。成妖就能生出靈智,變聰明,像人一樣思考。有靈智的標志是語言,會說話兒,就說明這東西有點腦子了。只不過凡人不加區分,管他三七二十一,統統叫妖怪。

那邊扶嵐收了刀,道:「小隱,你脖子歪了。」

「沒啊,」戚隱疑惑地摸了摸脖子,正得很,哪歪了?

隔著夜色望過去,卻發現扶嵐沒朝他說話兒,這廝正對著一棵歪脖子樹喊「小隱」。

戚隱:「……」

扶嵐雙手握住那歪脖子樹,用力一掰,樹干吱呀一聲裂開一條碗大的縫隙,扶嵐把樹干拗直,道:「正了。」說完,他額頭抵著樹干,閉上眼,睡著了。

下回不能讓他喝酒了,戚隱脖子發涼。

戚隱下到土坑里去看棺,四面棺材板壁上結著密密匝匝的飛蛾卵,白糊糊一片,十分惡心。這棺材水沒有孟懷善的多,堪堪到一半。孟懷善兒子的屍體已經沒了,連骨頭渣都不剩,估摸著是被那妖蛾子吃光了。一棺黑水眨亮眨亮,還漂著許多殘破的蛾屍和發黑的翅子。這些蛾子在棺材里面產卵,出來後吃孟懷善兒子的屍體,吃完之後沒得吃,就自相殘殺,活到最後的,就成了精。

乞丐們說孟懷善兒子的腦殼是空的,估計就是被這妖蛾子給吃光了腦子。

戚隱和乞兒把土埋回去,御劍回城。給了那乞兒幾個銀角子,乞兒歡天喜地地去了。冷月一團,掛在天心,夜深了,冷冷清清一條長街。他們找了家客棧住下,扶嵐脫了衣袍,仰在蔑枕上閉上了眼。黑貓也鑽進絨布墊子安歇了,戚隱熄了燈,放下綃紗,月光照在床前,仿佛是秋霜一片。

屋子里靜悄悄,戚隱睡不著,側著身看他哥。月光下審視扶嵐,白生生的一張臉,帶一點兒淡淡的紅暈,極清雋的顏色,像墨筆勾勒出來的郎君。真好看,戚隱想,真想親親他,從額頭一直親到腳丫子。看著看著,扶嵐忽然睜開眼,那雙大而黑的眸子定定將他望著,戚隱好像被看穿了一樣紅了臉。

「睡不著么?」戚隱問他。

「因為小隱總是看我。」扶嵐說。

「我沒看你,」戚隱面不改色地撒謊,「我就是睡不著。」

「小隱不能撒謊,」扶嵐小聲道,「明明就在看我。」

壞了,這小子喝了酒反倒聰明了,戚隱干咳了一聲。

「小隱是壞蛋,總是騙我。」扶嵐悶悶地說。他怪不高興的模樣,因著酒意上了臉,眸子朦朦朧朧,像籠在霧里的一汪水。

喝醉了,跟個小孩兒似的,戚隱看了心里喜歡,逗他道:「我哪兒騙你了?」

扶嵐現下腦子轉得慢,偏著頭很用力地想了想,掰起手指頭來數,「小時候騙我當我的童養媳,在神墓騙我當我的新娘,現在又騙我。」

「那怎么辦?」戚隱握住他豎起來的手指頭,「我總是騙你,你討厭我么?」

「不討厭。」扶嵐低低地說,「哥哥永遠也不會討厭弟弟。」

他的嗓音放低的時候,有種柔和的味道,像淡淡的風淡淡的雨。戚隱向他挨近了一點兒,他身上那種雨後大山的氣息混著若有若無的酒味兒縈繞住戚隱,仿佛是一種醉人的芬芳,戚隱躺在當中,心里說不出的平安、喜樂。與哥哥在一塊兒,每一刻都是無限的歡喜。

「哥,你醉了。」戚隱蓋住他的手背。

「嗯。」扶嵐闔上了眼。

「我問你幾個問題唄。」戚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