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2 / 2)

嫁魔 楊溯 3799 字 2020-12-28

巫羅秘法·凜冬。

他們曾經見過的秘咒再次施展,可是更加強大。神秘瑰麗的咒法蘊蓄著無與倫比的力量在眼前展現,以戚隱腳底為中心,密密匝匝的霜花咔嚓咔嚓凝結,拭劍台結出了厚厚的冰層。陣圖停止轉動,天穹的符紋黯淡了光芒,真焰熄滅,露出里面赤裸著上身的男人。

那是戚隱,卻並非他們曾經見過的,以前那個慫頭耷腦的戚隱。熔岩在他肌理分明的胸膛上流淌,蔓延出深可見骨的傷疤。一時間竟分不清那是血還是岩漿,但傷口迅速復原,熔岩消失不見。冰層在戚隱腳底繼續生長,向著拭劍台外擴展,弟子們驚恐地後退,有的沒來得及撤退,被凍成了冰人。

元苦悲戚地道:「天要滅我無方,要滅我人間!戚隱,你可知仙門三山主力盡皆在此?你可知你屠滅無方的後果?你可知妖蛾行世,屍橫遍野?」

戚隱向前走,冰花隨著他的腳步蔓延。

「我當然知道。」他一字一句地道:「爾等皆以為妖蛾乃吾兄所遺,錯了,帶來這場災難的是巫郁離,一個從神墓里爬出來的巫祝厲鬼。他要帶給你們慘禍,帶給你們毀滅,原本我兄長是你們的一線生機,他與世無爭,心思良善,必定為爾等伸出援手。但你們殺了他,也親手毀了自己。」

「一派胡言!」有人大聲罵道,「你以為你隨便編出個神墓大巫,我們就會信你么?」

「說到底,你就是個自私的混蛋!」無方弟子接連大罵。

戚隱漠然道:「神祇視吾兄為傀儡木偶,凡人視吾兄為洪水猛獸,妖魔視吾兄為怪物異類,這茫茫世間,神祇棄他,凡人拒他,妖魔厭他。他懷揣天底下最純澈的心,卻無處可去,無以為家。他為完成爾等議和大願而來,卻反遭爾等焚殺。這樣的世間,是存是滅,與我何干?」

眾人的牙齒咬得咔咔作響,四周寒冷如冬,他們呵出的氣迷茫了視野。脊背蔓延出一串戰栗,所有人似乎都預料到眼前的不祥。

「我哥死了,」戚隱停下腳步,白發下的眼眸寒冷如刀,「你們為什么還活著?」

四周劍光乍起,所有人不約而同掐起了御劍訣。綿密的劍光如雪花一般炸開,劍花混著白雪,漫天雪花飛舞。戚隱完全被凜冽的劍氣和無數徘徊的光影籠罩,拭劍台上幾乎看不見戚隱的身影。元苦一躍而起,雙手握著枯雁重劍,仿佛舉起了一座山岳。他魁梧的身影躍入劍光之中,重劍幻化為無數道峰岳般沉重的劍影,一齊劈向拭劍台上那個模糊的影子。

只不過一瞬之間,所有人都在行動。他們要拼盡全力,殺死這只向他們復仇的厲鬼。衣袂破風聲、鐵劍摩擦劍鞘的鳴響、眾人喉間爆發出的嘶吼,枯萎的木槿海棠簌簌落的聲音……所有聲音交織在一起,共同組成了一場盛大的戰樂。

然而,忽然間,仿佛時間停滯,一切都靜止了。

元苦的身影凝滯在了半空,枯雁的劍尖凝結一點燦爛的光暈。聶重華、白明均停滯在了拔劍而出的動作,飛揚的衣袖收斂在肘後,大袖上的褶皺清晰可見。三山弟子都凝固住,臉上定格在一個急切而恐懼的神情。

那是「凜冬」在一息之間擴展到了最大,整座滅度峰進入了戚隱的領域,氣溫在頃刻間降到了無限低的冰點,所有的一切都被凍住。極目望去,遠處的湖水結出了深厚的冰層,所有樹木枯死殆盡,里里外外凍成了冰。

元苦從空中墜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裂口露出鮮紅的肢體。

他們甚至來不及傷到戚隱分毫,就死在了驟然下降的低溫之中。這便是神祇與凡人的差距,無可抗拒,無從躲避。

「他們死了比活著好看些,至少不那么傷眼。」白鹿透過戚隱的雙眼,端詳那些冰晶雕塑,評價道,「怎么,你要留著他們么?挺壯觀的,你們凡人最愛看這種場面,以後一定有很多人來瞻仰。」

戚隱望著地上的碎冰,道:「從今往後,沒有無方了。」

他轉過身,向懸空階走去。十二把黃金十字護手刀從他腰側的刀囊飛出,嘯然刺向天穹星陣。只聽得天穹轟地一聲巨響,仿佛天崩地裂,星陣蔓延出無數道蜿蜒枝丫的裂紋,爾後無法控制地分崩離析。無方護山大陣以山心為陣眼,毀陣,必毀山。

所有的一切都在陷落,山崩地裂,天幕仿佛漏了一個巨大的口子,星盤倒懸,星辰般的符紋向缺口流動。戚隱沒有回頭,狂風掀起他的銀發,他孤零零的身影消失在懸空階的盡頭。

從今往後,再無無方,再無四大仙山。

戚靈樞和雲知御劍往無方趕,一路上只見各路妖蛾籠著行屍成群結隊,向結界邊界遷徙。數不清的行屍停在結界邊緣,枯木似的靜立。結界外圍是凡人村鎮土路,路過的行人車馬紛紛停留,探頭探腦地張望,對著這些行屍指指點點。有的人好玩兒,拾起石子兒扔過結界,打在那些腸穿肚爛的行屍身上,行屍一動不動,渾濁的眼珠子像琉璃珠子一般,沒有神采。

行屍在結界邊緣集結成陣,烏泱泱黑壓壓一片,粗粗估算,足有數千人。戚靈樞面沉如水,道:「他們為何都聚在此處?」

雲知喃喃道:「就像是……在等待著什么。」

忽然天崩地裂一陣巨響,所有人望向北方,遠處無方山滅度峰竟搖搖欲墜。雲知心中一震,電光火石間想到什么,對著人群大吼道:「快逃!別愣著,快逃!」

話沒說完,滅度峰從天穹墜落,所有人立在原地驚嘆。澎湃的氣浪以滅度峰的墜落中心向四面八方擴散,方圓數十里的樹林摧出一片倒伏的浪潮,御劍懸在半空的戚靈樞和雲知霎時間被掀了出去,摔在地下頭破血流。霎時間仿佛天地顛倒,烏雲籠罩無方上方,沉得能滴出水來。所有人被掀了個倒仰,暈頭轉向地從地上爬起來。

「怎們回事?滅度峰怎么塌了?」人們還在面面相覷。

「快逃!」雲知嘶聲大吼。

就在這時,結界猶如蒸發的水汽一點點消失,行屍轟然奔出,密密匝匝的人頭炸了鍋一般攢動。所有行屍猛獸般奔沖突襲,撲向四面圍觀的人群。頓時慘叫四起,尖叫聲幾乎震動天地,周圍一片混亂。雲知摔得七葷八素,腦子還是暈的,四周滿是掙扎逃命的人群。

正發著懵,一只有力的手把他拎起來,直接將他抓上了劍。戚靈樞拎著雲知的後脖領,竭力御劍飛高,避開嗡嗡低語的妖蛾。往下看,罩住三鄉十二鎮的結界已經消失,行屍猶如渾濁的洪水向著四面村庄奔襲,林木草石、逃命的人群仿佛被洪水裹挾的螻蟻,頃刻間被淹沒了頂。片刻之後,所有被撲倒的人重新站起來,加入奔涌的潮流。

人間,一片大亂。

「我想我知道我那蛇蠍美人好師叔想干嘛了。」雲知捂著流著血的額頭說道。

「他想做什么?」戚靈樞問。

「滅世。」雲知望著浩浩盪盪的行屍大潮,道,「他要滅世。」

第115章 霜心(一)

九垓,淵山。

永夜天下,巫郁離俯望淵山下的墨水河,黑水滔滔西區,魔物巨大的尾鰭在潮水中若隱若現。墨水河的東側盤踞著微生魔龍巨大而蒼白的骨骸,猙獰的獠牙隱沒在河水中,空盪盪的眼洞望著穹隆永夜。它的脊骨缺失了一塊,那是被扶嵐取走的,他將脊骨煉成了魔刀,鎮壓在九垓天坑。

海市蜃樓一般的幻景在半空中浮現,浩浩盪盪的行屍集結成一股洪水般的浪潮,摧枯拉朽地北上。所過之處沙塵洶涌,城牆傾倒,人畜皆死。凡人們爭相背井離鄉地逃命,但也不過是苟延殘喘一時半刻。南方田地喪失,大飢荒很快會席卷人間。妖蛾可以越過城牆,抵擋軍隊的高牆箭垛抵擋不住低語的飛廉。這是一場驟降人間的潑天大禍,沒有人可以幸免於難。

「何等絕妙的計策啊……」陰追在他身後贊嘆道,「第一步,將無方做成大彀,誆殺扶嵐。朱明藏與元苦,統統都成為你殺人的利刃。」

「黨同伐異,誅除異己,這是凡靈與生俱來的天性,我只不過是稍加利用,推波助瀾罷了。」巫郁離淡淡微笑。

「第二步,逼戚隱躍下滅度峰,尋求白鹿的幫助。你早知白鹿心臟封印在神像之中,你亦料到白鹿會幫助戚隱。」

「當然,沒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的神,」巫郁離道,「我說過,他是諸天最慈悲的神明。若換做你們,必定對那個孩子視而不見,但我的神不會。舊時南疆,我的神常被稱作引路神、迷途者的救星,便是因為他常化身白鹿現於林中,給迷失方向的旅人指引道路。」

陰追繼續道:「第三步,令心月狐在無方弟子身上植入飛廉神蠱,凡人剛剛誅殺扶嵐,放松戒備,禍患起於自家門牆,必定自顧不暇。但你刻意放了一個人,他就是元苦。你沒有在他身上植入神蠱,讓他安然活到了今日。」

「不錯,」巫郁離掖手遠眺,「這是第三步,留下元苦,戚隱必定歸來復仇。飛廉神蠱不能覆滅無方,但戚隱可以。更讓我驚喜的是,他將三山主力盡數屠滅,從此之後,人間人才凋零,道法衰如殘陽,再難抵御吾之飛廉。」

「但你終究棋差一著,」陰追緩緩道,「飛廉的出現暴露了你自己,戚隱已經知道誰才是他真正的仇人。他遲早會找到你,向你討回他兄長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