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1 / 2)

嫁魔 楊溯 3214 字 2020-12-28

</br>戚隱想起那老神巫瞧見扶嵐的模樣,原來他並非熟悉扶嵐,而是熟悉扶嵐身上那部分酷似巫郁離的氣息。

他爹的劍被那幫鬼東西奪走了,戚隱正心煩意亂,忽然發現他哥沒了人影兒。

「我哥呢?」

「在前面,白痴。」白鹿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在耳側。

「你下次說話前能不能給我提個醒?」戚隱道,「成日跟個鬼魂似的。」

白鹿翻了個白眼,「小爺踹你一腳,行不行?」

戚隱站起來,走到前方。這里離岩漿河近了,四周都朦朦亮了起來。扶嵐站在一塊兒巉岩上,極目望向遠處猩紅色岩漿上方一顆巨大的圓石。那魁偉的石頭座落在岩漿河的中心,奔騰的岩漿仿佛是圍繞著它旋轉流動。石頭上滿是坑坑窪窪的孔洞,大大小小,像一塊塊深可見骨的傷疤。一柄黑鞘玄銀刀深深插入其中,露出的一截玄銀刃冷冽似雪。

它還殘留著一抹狂暴的殺戮氣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一線鋒刃般的殺氣。陰寒的殺氣烏雲一般鎮壓著這一塊區域,連神花的心跳都萎靡不振。

扶嵐朝那把玄銀刀伸出了手,刀身震動,石塊簌簌落下灰塵。

錚然一聲清嘯,玄銀刀飛到了扶嵐的手中。扶嵐低頭看那把刀,純黑色的劍鞘,凝結著月色的刀刃。他輕聲問:「小隱,這是你給我的斬骨刀么?」

戚隱有些發怔,這把刀和扶嵐的斬骨刀一模一樣,可剛剛斬骨刀已經被鬼手卷走了。片刻後,戚隱忽然明白過來,這的的確確是扶嵐的斬骨刀,卻是五百年前的那把。扶嵐來到地心深處,從這塊坑坑窪窪的大石頭里拔出了斬骨刀,將它帶出了神殿廢墟,又遺落在冰海天淵。

「唉,斬骨刀啊……」白鹿對揣著袖子,道,「忘了告訴你了,這是小爺用鹿角為薪柴,親手打的刀,是巴山神殿供奉的絕世巫刀。」

「誰將它遺落在這里?」戚隱在心里問,手摸到方才撿到的黃金耳環,「難道是老怪?」

白鹿幽幽嘆了口氣,「你記不記得我說過,這里沒有神明的氣息。」

「沒錯。」

「你再看這條幽厲地淵,像什么?」

戚隱仰頭看,地淵呈南北走向,頗有些曲折,中間被岩漿河阻斷。灰暗的穹隆上有數道平行的石柱,參差不齊,足有兩個男人合抱那么粗,就像是……排排蒼白的肋骨。

戚隱倒吸了一口涼氣,「像一條死掉的大蟒蛇。」

「沒錯,臭小子,所謂的幽厲地淵,其實是伏羲的屍骸。你們這幫小子,現在就站在伏羲的肚子里。」白鹿透過戚隱的雙眼,望向那殘破的巨大圓石,「而那塊大石頭,就是伏羲的心臟。我的大神巫來過這里,那個時候伏羲或許在沉眠,也或許已經衰竭。總而言之,我的大神巫用斬骨刀,刺穿了這顆天地間最古老的心臟。他們的戰斗一定很激烈,起碼是天搖地動,星河倒懸的水平,讓被埋在地層深處,更早的神殿遺跡都塌進了地淵。這么看來,我那大神巫在離開神墓的這幾百年里,當真是一刻都沒閑著。創造你的傻哥哥,牽引凡間靈氣,還有……」

戚隱接過他的話兒,一字一句,字字心驚。

「獵殺神祇。」

原來那些衰落的神祇藏身幽冥之中,只敢用天目窺探世間,是因為伏羲絕地通天的禁令,更因為一個他們羞於啟齒的緣由——躲避巫郁離的獵殺。這是真正的絕望,昔日行走大地的神祇面臨無可挽回的衰敗,如同黯淡的星辰,失去原本璀璨的光輝。神祇留存白鹿心臟,等待數千年後的戚隱,是因為伏羲在三千年前白鹿戰死之時便窺見他們滅族的命運。

他們救不了世,更救不了自己。

「從今往後,伏羲只活在你們說給小孩兒聽的神話里,這天上天下,再也沒有大神伏羲。就像……」白鹿眺望迢迢心海,雪白的浪花漲了又落,「再也沒有白鹿姜央。」

第134章 余哀(五)

虞師師和慕容雪蜷在一個狹小的角落里。

他們背靠著一塊凹凸不平的岩石壁畫,頭上是斜躺的牆體。大概是高牆坍塌的時候,正好靠住了這里的岩壁,空出了一個三角形的狹窄空間。慕容雪在邊上插了劍,立了一個透明的結界。這結界屏蔽他們的氣息和身形,讓外面那些怪物發現不了他們。慕容雪受了傷,被抓進來的時候右小腹撞上了石塊兒,疼得厲害。他咬了咬牙,一聲不響地撩起衣襟,往里頭摸了摸,滿手粘膩的血。他默默將褲腰帶扎緊,沒吭聲。

「你說戚師弟他們能找到我們么?」虞師師小聲道。

慕容雪很想說能,可他們兩個都心知肚明,這是痴人說夢。他們被鬼手拉進來,離地面太遠了。外面全是層層堆疊在一起的『鬼怪』,面孔蒼白,沒有掌紋。他們躺在石頭裂隙里,有的半邊身子沒進石壁,幾乎和石頭融在了一起。他們緊閉著眼,像是在冬眠,可一旦有響動,他們就從地底伸出手,將外面的人拉進來,充作他們的養料。

這到底是什么東西,他們也弄不清楚。慕容雪翻遍腦子里的經籍典故,從未聽說過這樣古怪的東西。虞師師忽然小小驚呼了一聲,慕容雪以為那些『鬼怪』醒了,忙挺起身來。

「你看,」虞師師掰他的臉,「看他們的心口。」

「什么?」

「有東西在他們心口發光。」虞師師低聲道。

地底沒有光線,什么也看不見。慕容雪燃起一張燈符,隔著一層薄薄的結界,慕容雪和虞師師能看見數張擠在一起的蒼白臉頰,有大人也有小孩,五官模糊,幾乎看不出眼睛鼻子的輪廓,像水里朦朧的倒影。

兩個人都倒吸一口涼氣兒,忍著恐懼尋覓他們的胸口。他們的心口生長著扭曲虯結的根系,散發著游絲一般微弱的光輝,密密匝匝綿延向遠處。慕容雪和虞師師對看一眼,彼此都滿目疑惑,這些「人」像是植物,心臟竟然生著根。

「他們是不是花妖什么的?」虞師師問。

「花妖長成這樣么?」慕容雪道。

「……好像不是。」

慕容雪強忍著腹間劇痛調整姿勢,低下頭靠近結界,挨近一個沉眠的鬼怪。他細細琢磨那鬼怪胸口的根系,竭力想要看清根系延伸的方向。根系那邊似乎有一道霜色寒光一閃一閃,方才似乎沒有,什么時候出現的?慕容雪覺得眼熟,瞪大眼看得眼睛酸澀,沒看清楚是什么東西。這些怪物一層疊一層,擋住了他的視線。

虞師師在一邊心驚膽戰地看著,慕容雪離那個鬼怪實在太近了,那張面目模糊的臉離他只有一個拳頭的距離,仿佛隨時都能睜開眼。就在這時,虞師師看見那張臉的輪廓有了變化。他那張沒有形狀的臉泥團似的,有雙無形的手在上面捏捏點點,鬼怪的輪廓逐漸加深,先有了眼窩,然後有了鼻梁,最後連嘴巴也清晰可見。虞師師按住了慕容雪的肩頭,怕驚醒那些鬼怪,她不敢吭聲,只敢竭力把他往回拉。

慕容雪感覺到了不對,慢吞吞地抬頭,一張蒼白的臉正冷冰冰瞧著他。不知何時,結界外那張模糊的臉已經完全成型,還睜開了一雙濕黏黏的眼睛。慕容雪小心翼翼在他面前揮了揮手,他沒有反應,慕容雪松了一口氣,鬼怪瞧不見他。他慢慢支起身子,悚然發現,周圍所有鬼怪都有了臉,並且一個接一個地睜開眼。

鬼怪們蘇醒了。

盤繞在他們胸口的根系一條條斷裂,如果慕容雪有足夠的耳力,會聽見所有寂弱的心臟都開始了有力的搏動。地底騷動起來,像一個集市開了鑼,所有鬼怪都在騰挪,蚯蚓一般扭動蠟白的身軀,從參差的岩壁中鑽出來。虞師師忍不住貼緊了慕容雪,兩個人靠在一起瑟瑟發抖。越看越害怕,索性熄滅燈符。空空落落的黑暗里,只聽得彼此急促的呼吸,和無數窸窸窣窣的響聲。

腦子正一團糟的時候,慕容雪的手心被虞師師戳了戳。

虞師師在他手里寫字:臉、見過。

什么意思?慕容雪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虞師師說那些臉她見過。她怎么會見過?慕容雪沒反應過來。

虞師師又在他手里寫道:「蛇巫。」

仿佛有一道焦雷響在頭頂,慕容雪記起來了,他們的確見過這些面孔。在伏羲黑石巨像,岩漿河急流,這些面孔的主人被戚隱的凜冬術殺死,凍成了無數僵硬的冰雕。可現在他們活過來了,像厲鬼一樣在地底睜開了眼。他們在騷動,不住地四處亂嗅。慕容雪意識到一定是戚隱下來找他們了,他殺了這些蛇巫,他是蛇巫的仇人。他的氣息喚醒了這些重生的蛇巫,它們在尋覓他的蹤跡、他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