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只是……只是為您不值。(2 / 2)

馮松年看在眼里,哪能不了解馮鼎言心中所想。他暗暗嘆口氣,鼎言長得像母親,白皙俊秀、五官端正。他很少像其他進入青春期的男孩,努力用忤逆父母來證明自己長大,大多數時候他都能分辨好壞善惡,虛心接受教誨。可馮松年同時也知道,馮鼎言認定的東西,也會一直堅持下去,也許談不上強勢,但固執起來也讓人無可奈何。他真心不希望孩子在對待孫虹,對待女人的態度上,因為自己有任何負面的情緒。

「鼎言,」馮松年在餐廳門口停好車,並沒有立刻下車,而是拉住他,語重心長地說:「將來你會知道,在所有你認識、和認識你的人中,總有那么個一個人,注定讓你看見、讓你記住。無論是討你歡心也好,惹你傷心也罷,她會一點點取代無數你以為重要的東西,願意為她努力,願意為她舍棄。希望你能遇到這樣的女孩兒,也希望這樣的女孩兒能遇到你。在一起時,好好珍惜在身邊,不在一起時,好好珍惜在心里。」

這是馮鼎言最後一次和父親交談。兩天後,馮松年遠赴喜馬拉雅執行考察任務。那是一次常規出行,然而就在他期待父親歸來的時候,卻收到考察小組遭遇突然襲來的暴風雪,馮松年不幸殉職的消息。馮鼎言只覺得天都好像塌了下來,躲在房間里哭到眼皮都腫得睜不開。

更糟糕的是,隨著父親的去世,他和母親那層脆弱的關系也處在破裂的邊緣。想到孫虹馮鼎言就覺得心煩意亂、腸胃翻攪。母親盡管仍在服喪,馮鼎言卻很懷疑她曾為丈夫掉過一滴眼淚。事實上,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采購,黑色的衣服緊緊裹在身上,襯得她肌膚白如脂,幾乎包不住呼之欲出的胸部,再加上艷紅的雙唇、發髻上的白玫瑰,以及眼中流露出悲傷神色,活脫脫一個新寡小婦人形象。

馮鼎言看著他媽的樣子,忍不住挖苦說道:「你真漂亮,可以給喪葬公司當代言模特。」

孫虹聽完並沒有生氣,悲傷的神色反而迅速轉為高興和得意。「為追悼會專門准備的。」孫虹一邊照著鏡子,一邊滿意地反復練習面部的表情,悲傷、想念、堅強……一應俱全。

那是一場豪華盛大的追悼會,原因很簡單,孫虹看准時機,用父親的去世為自己擴大影響力和社交圈。馮鼎言雖然打心底排斥,卻沒辦法對他媽的做法表達不同意見。這並不等於他就會乖乖順從和聽話,尤其是當兩人的爭執牽扯到他的新女友,周曉。

周曉是他大學同班同學,馮鼎言對她一見鍾情,隨後更是展開熱情追求。只用了一個星期,兩個人就出雙入對。這次追悼會,他執意要周曉站在身邊。一點兒不意外的,孫虹非常不滿。

「你不覺得這樣不妥么?你們才認識一個月。」過去幾天,相同的話題已經出現不只一次,馮鼎言真是煩透了。

「媽,我們已經討論過這件事。」馮鼎言強忍耐心,他知道孫虹看不順眼周曉,但不想讓周曉在大庭廣眾下難看。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反對周曉,但是,我是為你著想。」孫虹的聲音中透著關懷,也含有一絲懷疑和責備。

「我知道,媽。你去招呼客人吧,別讓他們覺得你怠慢了他們。」把她的注意力轉向公眾一向是最容易的脫身妙招。

這次不靈了。

孫虹俯向前,輕拍馮鼎言的手,「我知道你在做你認為正確的事情,鼎言。你非常像我,不光是長相,還有做事的方式和固執。不過,我認為你的年紀還沒大到能夠一意孤行、不聽勸告,所以我要提醒你,別跟這個女人玩真的,她表里不一,給不了你想要的。」

馮鼎言很想閉上眼睛並放聲怒吼,這么做不僅可以宣泄已經累積一整天的悲傷,還可以離這個稱之為母親的女人遠一些。但是,他心里很清楚,這種發泄只會說服孫虹更加確信周曉確實不適合他。可如果他媽以為他會感激她的關心,那可就錯了,馮鼎言道:「你又給我爸了什么!所以,我對你的提醒絲毫不感興趣。」

追悼會後,馮鼎言直接回了學校,他幾乎不再回家,避免一切和母親見面和說話的機會。只有實在躲不掉,才會站在孫虹身旁,表演母慈子孝的戲碼。人多的時候也會陪著一起說說笑笑,可是稍微落會兒單,腦子里開始回想和父親的點點滴滴,只覺得心臟像撕裂般疼痛。他好想再見見他,再跟他說說話。

馮鼎言暗下決心,雖然沒來得及孝順父親,但他是父親的兒子,是他生命的延續。他會好好努力,代替他看這世上他還沒看到的風景,代替他做很多還沒做過的事兒。馮鼎言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刻苦、更加認真。他很快重新投入到緊張的學習生活中,讓一切回到平常的軌道上。

這天正在上高數課,校長忽然探身進來,將他叫了出去,原來馮松年的兩個戰友遠道而來看望他。自從爸爸發生意外,全國各地都會有他的朋友前來安慰悼念。看到故友的孩子,兩個人都忍不住眼圈一紅,載著馮鼎言來到一家餐廳吃飯。幾個人才坐了一會兒,就又有其他人聞訊陸續抵達,很快,包間的座位坐滿父親的同事和戰友,有好幾個還帶著家人和孩子趕來問候。

無一例外的,大家都非常關心馮鼎言,誇獎他聰明好學優秀的同時,紛紛囑咐如果遇到困難或者需要幫忙,一定要找他們。這些人,有馮鼎言熟悉的面孔,也有知道卻多年未見的,還有些第一次聽說也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馮鼎言打心眼兒里感動和感激。然而,他並不習慣在眾人面前表現得像個孩子似的哭鼻子,所以幾乎不敢和任何人有過長時間的眼神接觸。

飯後,馮鼎言禮貌地邀請大家去家里做客,好幾次孫虹都是這么招呼遠道而來的客人,他也已經輕車熟路。與此同時,他再次撥打母親的電話,可依舊無人接聽。馮鼎言從看見父親的戰友開始,就不停聯系朱虹,可無論是手機還是公司都找不著人,留言也得不到回應。馮鼎言並不奇怪孫虹的忽然消失,他母親從來都是大忙人,家人需要她的時候,永遠別想看到她的影子。

一行人來到家里,馮鼎言打開房門,看到門口有兩雙鞋很是意外,一雙是他母親的,還有雙誰的?家里有客人么?他內心暗自納悶,緊接著一個念頭閃過,他像是掉進結冰的河水里,渾身溫度驟降,腦子更是一片空白。

馮鼎言三兩步走到母親卧室,里面兩個人已經穿戴體面,可朱虹凌亂的頭發,空氣里彌漫的性愛味道,就是傻子也知道這個房間里剛才發生了什么。馮鼎言憤怒至極,跨步走上前,一巴掌打到孫虹的臉上,再准備反手扇過去時,他的手被旁邊的男人捏住。馮鼎言好像瘋了一樣,轉個身拳頭就招呼上去,兩個人廝打起來,場面立刻亂成一鍋粥。孫虹在旁邊尖叫著住手,可那聲音對馮鼎言而言卻無比遙遠。他的情緒已經完全失控,內心只有一個念頭,打死面前這個男人,打死他母親,打死這對奸夫淫婦。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馮鼎言終於被一起進門的客人拉開。他大聲叫嚷咒罵,看到母親就要離開的架勢,更是急紅眼追出去。那男人已經開車等在路邊,准備和孫虹一起離開。

馮鼎言不顧客人和一堆好奇駐足路人,惡狠狠朝朱虹喊著永遠不要回來。她母親卻仿佛一點兒不受影響,仍然能夠優雅沉著地走到車跟前,打開車門的同時,轉過身看向馮鼎言。

「忘了告訴你件事兒。」孫虹雙眼揚起看向他,露出她的招牌微笑。

馮鼎言漲紅的面龐立刻轉為慘白,他太熟悉孫虹,知道這樣的微笑有多危險。不止一次,他看著母親一面燦爛的微笑,一面把對手攔腰砍成兩段。那一瞬間,馮鼎言心中有種前所未有的怪異感,就好像他死了,而有人踩在他的墳頭唱歌跳舞、大肆慶祝。

孫虹一個字一個字清晰說道:「記住,這個男人叫鄭孝山,他,才是你的親生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