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節 再看(2 / 2)

呢、喃姐妹好奇的把關著的卧室門拉開一條縫——男人站在一面鏡子前……各種的表情……還各樣的姿勢……看……搖頭,搖頭……看……

兩個小腦袋對了對,她們都從對方的眼神里讀出了相同的信息:這個家伙上午出去了一趟,不會是受到什麽刺激、給精神失常了吧?肯定是!

再次碰一碰頭,兩個小家伙拉開門,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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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驕陽不僅是讓人們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它還讓人的心也浮燥了起來。

街頭打架,鄰里糾紛,小偷小摸……諸如此類的案子,隨著火熱的天氣,讓所里的人忙得腳不沾地。

而這些案子出警的時候少,大部分都是:打架斗毆的,教育教育、罰罰款,稍微嚴重一點的,送到拘留所里呆幾天。鄰里糾紛挺熱鬧,你指著我的臉,我說全是你的錯……直到警察同志大吼:你們當這是哪!處理也更簡單——各打五十大板。

形形色色的案子中,男人發現了一個有點意思的現象,就是所里的人不論是誰,只要一接到,比如說小偷小摸、賭博鬧事等的這一類治安案件時,不管大小都會很上心。凡是和這些案子扯上關系的人,只要一進到所里,他們的待遇就被提高了很多!

怎麽說呢?比如說所里的留滯室吧,被關進去的家伙,一般也就是一天,快的話幾個小時、或是一個上午,就被放了出去。而好象我們的法律也規定說:留滯時間最長不能超過四十八小時,遇有特殊情況,需申請辦理延長手續,但是最長也不能超過……

但是男人發現,只要那些人一旦被關進去,不要說四十八小時了,四、五天的時候也多了去了。而男人好象也沒看到誰去辦理什麽申請;而且,那些進來的家伙,所里的經辦人也就是簡單地問幾個習慣性的問題——你叫什麽?年齡?職業?在哪住?社會關系等,然後就把人一關。男人每天上下班時,都會看到那些被關到鐵柵欄里面的家伙……

是什麽讓全所的人都樂此不疲?又是什麽決定了這一切?男人想不明白。

一天晚上,男人到所里值夜班時,他覺得自己好象是知道了一點這是為什麽——這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一米六幾的身高,有些瘦弱。他是外地人,在兩天前因為一輛來路不明的自行車,而被圈進鐵柵欄里的。

差不多是夜里十一點吧,他的經辦人、在所里不經常露面的孟根來到所里。和在值班室里正在看書的男人打了個招呼,孟根就向里面走去……

鐵鎖和鐵門碰撞的嘩嘩聲,接下來,是有人站立不穩亂而踉蹌的腳步聲……

審問?心里一動的男人合上書,決定去看看。

好象我們的國家法律中有規定,在訊問和提審嫌疑人時,最少要有兩人或兩人以上。

孟根一個人,嫌疑人蹲在地上……

和記憶中所有的場景都不一樣,孟根和嫌疑人之間的對話更象是……兩個無聊的人在扯淡。只是一個在不停的問,另一個盡管心里再怎麽不願意,但都得回答。內容嘛,從幾天來的天氣會突然跳到你對本地的印象,從錫市到你的老家要坐多長時間的車,轉而再問你經常和誰在一起……

圈子繞的很大,也非常的雜。但在一旁聽著的男人也逐漸碼出了點眉目——口音,加上嫌疑人對赤峰市的熟悉,男人可以肯定他就是那里的人。他和他的幾個同伴來這已經不是一次,就是這次,他們也來了幾個月了,而且還在離市里十幾公里遠的煤礦呆過一陣子……

問題轉到了那輛自行車上,年輕人毫不猶豫的,「是從一個不認識的人那里花五十元錢買的」。不管孟根再怎麽和他繞,得到的回答都是那麽的肯定。

年輕人雖然總是半低著頭說話,可好象什麽問題都難不倒——他對這些好象很熟悉嘛?男人的心里有點……

男人的想法剛出來,孟根就……他的手一伸,揪住年輕人頭發,在一聲「操你媽的!給臉不要!」的斷喝聲中,年輕人被摔到了地上。跟著,孟根的拳頭和鞋底有如疾風暴雨一般,對著年輕人傾瀉而下……

孟根四十多歲,不到一米七的身高,可是體重卻有八十公斤。孔武有力!男人敏銳的眼光看到,他的拳腳很會找地方,其落點不是小腹就是軟肋……

瘦弱的年輕人連滾帶爬,藏頭顧尾,哀嚎連連,然而,再嚴密的防守也有漏洞,況且防守的後果是……更沉重的打擊!

留滯室被一堵牆和一扇鐵門分成兩間。里面的一間是給嫌疑人准備的,外面一間靠牆的地方,放著一張上下鋪的、由鋼管做成的床。床的旁邊是一張桌子,兩把椅子。

瘦弱的年輕人在嚴重的摧殘下,找到了避難所。他一頭扎進了床的底下,雙手緊緊的抓著里面的床腿,任憑孟根怎麽踢打撕拽,就是不出來。

幾番努力未果的孟根喘了口粗氣,和男人咧著嘴一笑……

孟根拿出了一根電警棍,打開電源開關,他來到床邊,在年輕人露在外面的兩條腿上使勁地跺了幾腳,看到床一陣的顫抖,孟根把那兩個冒著藍光的金屬觸頭,向床架上的鋼管輕輕一挨……

「嗷——」的一聲後,年輕人啊……

年輕人從床底被拖了出來,那只有著上萬伏電壓的新型電警棍也從他的衣領處,開著電源被孟根塞了進去——兩個坐在椅子上人民警察,一起看著地上的年輕人……臉色慘白……從四肢抽搐到痙攣……

差不多有一分鍾吧,可男人卻覺得時間就象已經凝固!

拔出電警棍,耷拉著腦袋的年輕人沒用幾分鍾就被孟根給「揉」醒了。孟根溫柔的問,年輕人知無不言的答——車是偷來的!男人的懷疑被證實。

幾件不大的盜竊案,男人從心里盤算了一下,不到兩千元錢。

連小時候偷過一個瓜都說了,看來從年輕人身上再也榨不出什麽了。男人從孟根的眼中看到一絲遺憾——是沒得到想要的結果?還是……?

(類似的情景我從九零年第一次看到,時至今日,它依然在不停的上演著)

第二天是怎麽個結果,男人不知道,只是在幾天後,男人手里拿著的卷宗上多了四個人,案值不大,但要是團伙、加多次作案,那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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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滿鮮花的草原,一望無際的綠海。這里,天仿佛變得高而深遠,幾縷白雲似輕紗般的從天邊卷過。暗藍色的遠山裹在薄薄的霧里,風帶著綠草與花的香氣撲面而來——這是生我養我的地方,是我成長的搖籃。我無數次在夢里回到的,我的天堂!

和男人一起跳下車的是兩個小女,可是她們又比誰都快的、連滾帶爬的竄回了車里。那是因為……一只有擰≠大小的大白狗,領著三只比它稍小一點狗,狂吠著沖了上來……

「查干!」(蒙語『白色』的意思)還在車下的男人驚喜的喊聲。

領頭的白狗猛的一頓,在離男人還有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跟著,白狗後面的另外三只,也在這一瞬一起停住,瞪著凶凶的眼睛看著男人。白狗對著男人呲著亮亮的犬牙,嘴里嗚嗚著,慢慢地向男人靠近……

男人叫著它,向它伸出了雙手……

白狗到了男人身邊,象似很小心地伸過頭,在男人的褲角邊嗅了嗅,慢慢的圍著男人轉起了圈。當它又轉回男人面前時,猛地竄起,在車上女人的一片驚呼聲里,白狗的兩只前爪搭在了男人肩上,它的大嘴一張,長長的、鮮紅的舌頭在男人的臉上狂舔了起來,它的那條毛絨絨的大尾巴,也奮力地左右亂擺起來……

男人抱著白狗的頭,在它的頭上不停的撫摸,但他的目光卻落在不遠處門口站著的人的身上——一個穿著紫色蒙古袍的女人,她的名字叫額爾得寧朝魯(譯為『寶石』)。

從男人身上下來的白狗,圍著男人左跳右蹦,巨尾狂甩……

看著門口快步走過來的女人,男人對她笑了笑,轉回身叫起了車里的人。

第一個從車上下來的是小時候生活在牧區的斯琴,跟著是金花,梅家姐妹和母親小心翼翼的踏下車來,但是她們卻縮在男人身後,探頭探腦的看著圍在她們跟前,上竄下跳的幾個四條腿的家伙。

「查干!去!」男人沖著大白狗大喊了一聲。

大白狗一聲呼哨,領著它的同伴沒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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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在了!」呢呢打開車門,朝四下里仔細地巡視一遍後,回過頭對喃喃肯定的說道。

「是嗎?」喃喃從姐姐的身後探出了頭。剛才還凶凶的幾只大狗,這會兒全不見了。看著面前的男人一副看好戲的嘴臉,喃喃暴怒,她把姐姐往旁邊一推,扒著車門就要跳下去找男人算帳。

「啊!——」

呢呢一聲尖叫,把正要沖下車去的妹妹一下子拉回到車里,順手「嘭」的一聲,把車門緊緊的關上。男人轉回頭一看,那只大白狗甩去三個同伴後,正向這邊飛奔而來。

男人拉開車門,在呢、喃姐妹的大呼小叫聲里,雙手一用力就擠了上去。「來!上來!」男人拍著擠出來的一點座位,喊起了已經沖到車下的白狗。

狗是一種很聽話的動物,於是它應聲竄起,跳到了男人身邊空著的座位上。

這會兒,變了臉色的小姐妹倆,連叫也不會了,她們抱在一起,縮在了車座的一角。男人一邊應付著跳上車來就熱情無比的大狗,一邊伸出手去,安撫著有些被嚇著的小姐妹。

男人伸過來的手不僅僅充滿柔情和安慰,它還給小姐妹們帶去了克服恐懼的勇氣和力量!慢慢定下神來的兩個小女人,開始打量起這個沒經過她們允許就跳上車,並且還嚇了她們一跳的家伙……

此時的大狗已經沒有剛見到它時那凶神惡煞的樣子,現在的它,在男人的懷里撒著嬌,打著滾,象個淘氣的孩子。而在熱情的過了度的孩子面前,男人扒拉著不斷地搭向他肩上、身上的前爪,左躲右閃著那舔向自己臉和手上的、鮮紅的舌頭……

「嘻嘻……」男人狼狽的樣子,叫兩個小女笑出聲來。

沒了恐懼和陌生,認識起來就容易多了。不一會兒,男人就和兩個小女領著大狗跳下車來。

斯琴和穿紫袍的女人用蒙語交談著,看見男人和兩個小女下來,她們一起走了過來。男人迎向那一團紫色,心就象跳動著火。然而,當兩個人真正的面對面時,久別後的重逢卻化作一聲淡淡的問候——你好嗎?我(你)很好!你……?

夏天,額爾徳寧的家門前扎起了兩個蒙古包,客人們依此進到包里,走在最後的男人和女主人簡單的說了幾句,女人主人就跟著客人進去了。

男人走到包前的木欄旁,拿起搭在木欄上的馬鞍子給旁邊栓著黑馬背上,剎緊馬的肚帶,男人翻身上馬,一聲呼喝,黑馬撒開四蹄,疾馳而去。二十幾分鍾後,男人趕著一大群羊,從山坡上露出頭來……

羊群被趕到離蒙古包不遠的地方。招呼完客人的女主人也從包里出來,從男人手里接過馬的繮繩,女主人指點著男人到羊群里抓羊……

最為地道的『手抓肉』端上了桌。身在牧區長大的斯琴卻突然間發現,男人所坐的位置是……

那是家里男人主人才能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