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驚(2 / 2)

風月江湖路 太陽雨 3494 字 2020-12-28

方學漸拔腿就跑,「砰」一聲把大門關上,斷了門閂,只得移過飯桌頂上。又跑進廚房,煙囪是顧不上了,先把窗子關上再說。他剛從窗口探頭出去,「乖乖」不得了,一眼望去,距窗子五尺之外,蛇群層層疊疊,像一波波翻滾沸騰的黑色浪濤,洶涌地席卷而來。

方學漸迅速關好窗子,生死攸關,這次是再也顧不得什么尊幼之別、男女大防,掀開卧室門簾,徑直闖了進去。沒有聽到預期的尖叫,他感覺有些意外,掃視全場,只見窗子緊閉,床塌、燭火和浴盆等景物依舊,奇怪的是,屋內竟然空無一人。

「人呢,現在的人都會隱身術么?」方學漸探頭到塌下仔細張望,沒有,竟然會沒有!正當他急得快要發瘋,急得想快要暴跳如雷的時候,頭上「咔噠」一聲,他抬眼望去,只見頭頂的天花板上突然打開了一個二尺見寬的方孔,方孔之中,正慢慢垂下一根翠綠色的絲帶。

方學漸心中大喜,知道兩人躲在屋頂的夾層之中,正待攀緣上去,目光掃到地上的浴盆,心中一動,急忙跑過去,端起浴盆塞到床底,這才返身抓住絲帶。方孔中探出初荷嬌麗的面孔,朝他眨了眨調皮的大眼睛。方學漸只覺腳下一輕,身子已被提到半空。初荷雙手交替使力,將他拉了上去。

方學漸還未站穩腳跟,卧室的木窗子上已響起了「咄、咄」的敲擊之聲,敲窗之聲漸急,聽來竟似在下驟雨一般,震得窗子上的幾塊木板上下彈動。翻板合上,夾層中登時漆黑一片,連外面群蛇敲窗的聲音也小了許多。

夾層狹小,三人擠在一起,沒剩多少空間可供轉動。黑暗之中,方學漸鼻中聞到一陣陣濃郁的女子幽香,不禁意亂情迷起來,心中揣測是荷兒香些呢,還是那俊秀少婦香些。他擠在兩人中間,左右手臂相貼之處都是光滑柔嫩的肌膚,雖不敢動手動腳,但隱約已有身處溫柔鄉的香艷感受。

左首之人嬌喘細細,緊綳的身子不住輕顫,肌膚還略有寒意,想來是那少婦無疑。方學漸想起剛才在浴盆里看到她的樣子,不由呼吸急促,全身一陣燥熱,下身的牛角蠢蠢欲動起來。

右首的初荷依偎過來,靠在方學漸的身上,吐氣如蘭,細柔的發絲在他頸子里輕輕撩撥,讓少年更是血脈賁張,情欲大熾。初荷的嘴唇湊近他耳邊,輕聲道:「娘親說,她一個很厲害的對頭找上門來了。」

「誰?」方學漸伸臂摟住少女圓潤的纖腰。

「我也不知道,」初荷的身子在他手掌的撫摩下輕輕顫抖,「娘親說,她身上的冰魄銀針就是那人射的。」

冰魄銀針!方學漸溫柔的手掌突然變得僵硬。天下最歹毒暗器榜排名第七的冰魄銀針!怪不得那少婦體內的寒毒會如此厲害。「丈母娘」的敵人看來來頭不小啊,這樣的人物如果真的追殺下來,再加蛇群助陣,己方三人如何抵擋?

方學漸心中一寒,憶起下面卧室之中尚燃著一盞燭火,敵人很可能早就發覺了,這才發動萬蛇大陣,將這間屋子團團圍住,讓屋中之人無處逃匿。看來,這夾層的藏身之地也只是權宜之計,細細查找之下,遲早會被發現。

初荷覺出他身體的變化,朝他耳朵里吹了口氣,嗔道:「牛頭怪,你在想什么?害怕嗎?」

方學漸苦笑一下,在她嫩滑的臉頰上親了一口,道:「我不害怕,我只擔心我們現在躲的這個地方不安全。」

初荷的下巴在他的肩上不安地蠕動了幾下,細密的牙齒突然咬上他的耳垂,道:「有你在這里,我一點都不害怕,哪怕只能過上一刻半刻,也是很好的。」語聲微微顫抖,恐懼之中竟似蘊涵著入骨的纏綿溫柔之意。

方學漸心頭猛地一顫,胸中熱血涌動,這純潔的少女只怕真的對自己情根深種了,如果是在平時,聽到她如此表白,自己怕不當即欣喜若狂。但此時大敵當前,生死只在頃刻之間,這些情意綿綿的話語聽在耳內,心情只有越發沉重。

在黑暗中靜默半晌,方學漸突然伸出手掌,在初荷豐盈的圓臀上重重掐了一把,同時在她耳邊笑道:「別擔心,寶貝兒,你一定不會有事的。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說,就是,你的肚兜穿反了。」說話之時,已揭開夾層翻板,身子一縱,躍了下去。

身子在空中迅速下墜,還沒等他想起來要去運氣護身,方學漸的臀部已經和堅硬的地板來了一次火辣辣的親密接觸,疼痛鑽心。頭頂的翻板徐徐合上,一滴晶瑩的珍珠,從那個正逐漸縮小的黑色方孔中滾落下來,砸在他仰起的臉上,溫熱潮潤。是荷兒的眼淚么?鑽心疼痛。

門窗都在劇烈地顫抖,木質結構的房子如一葉海上扁舟,正隨著一排排的驚濤怒浪,不住顛簸起伏,讓人隨時擔心,它會在下一個巨浪到來之時,被撕成無數的碎片。哀泣般的笛聲已由委婉轉成急促的凄厲,在群蛇暴雨般密集的撞擊聲中,忽隱忽現,依舊清晰可聞。躲在暗夜之中,那個用笛聲指揮蛇群進攻的牧蛇人,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可怕人物?

方學漸揉著摔疼的屁股,走向放著燭盞的桌子,先前從心底涌上來的那股莫名豪情,此刻早化作滿腔的恐懼。周身被數萬條滑膩膩的,吐著「嘶嘶」長舌的丑惡蛇蟲舔拭、纏繞和吞沒,想想都讓人不寒而栗。

方學漸心亂如麻,在桌台前的椅子上坐下,兩腿卻在不自禁地輕輕打顫。鏡子反照,里面的少年頭發蓬亂,面如土灰,哪里還有半分往昔自己打心底里偷偷得意的俊朗風采?

他使勁咳了兩聲,突然想起一副對聯,不由大聲朗誦出來:「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對聯之中,洋溢著讀書人立志經世治國的雄心豪情,他大聲朗誦,原本想借此給自己壯膽,但嗓子嘶啞,語不成調,深夜聽來,倒是可以和烏鴉的叫聲同比媲美。

方學漸心中沮喪,隨手去拉右邊的一個抽屜,入手沉重,卻是紋絲不動。他吃了一驚,這張桌子左右各有一個抽屜,都不像是上了鎖的模樣,難道上面還有什么機關奧秘不成?

好奇心起,他不由長吸口氣,運勁於指,強扯硬拉之下,抽屜終於緩緩地移動,露出了一道半指寬的細縫。燭光昏暗,細縫之上竟然金光粲然,瞧來讓人怦然心動,不知里面藏著什么珍奇寶貝。

方學漸左掌搭在右手腕上,使勁猛地一拉,兩尺長的抽屜一下被拖出三分之一。一時間,開口之處金光暴長,把原本幽暗的屋子映得黃澄澄一片。金光燦燦眩人眼目,竟然是一抽屜的金元寶。

方學漸自幼孤苦,在寺廟中長大,過慣的是清貧日子,有生以來,給他手掌捂暖過的,最體面也不過是一只二兩重的小銀角,現在,突然之間見到這許多金子,一時血氣上涌,心口怦怦狂跳,呆呆地望著那堆小小金山,目光痴定,再難移開。

好半天才從迷糊中返過魂來,心中暗叫一聲:「好家伙,有了這許多金子,我方學漸還不成桐城縣里的一大闊佬,回去以後,購房買地,娶上七、八房的美貌妻妾,下半輩子就可以好好享福咯。」想歸想,也知無此可能,自己轉眼便是那群蛇蟲的夜宵糕點,這樣的好福氣看來只有下輩子才能享了。

望著滿抽屜的金元寶,方學漸長嘆一聲,伸手取了一錠,裝入懷中,這叫「不拿白不拿,權當留作紀念」,這跟後世小子在小山包上踏個青,小池塘里游個泳,都要簽上「某某到此一游」的惡習,有異曲同工之妙。

左邊的抽屜倒是挺容易就能拉開,外面是一些瓶瓶罐罐,不知道裝了些什么寶貴的物事。里面放著一個灰撲撲的扁長盒子,木質密實細膩,散發著淡淡的奇異香氣,一看就是用一種極珍貴的木料所制。方學漸伸手取了,打開鎖口,絲綢為底,里面是一本數百頁厚的書冊。紙張略略泛黃,封皮之上四個篆體大字:逍遙神功,字形古朴蒼勁,已經有好些年頭了。

方學漸手拿書冊,不知自己是該喜呢,還是該悲?死期臨頭,美女、黃金和武功秘籍,一樣不少地送到自己的面前,老天爺還真是喜歡作弄人啊。翻開第一頁,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十六個字:天下無道,唯我逍遙;神功出世,頓悟天道

方學漸差點吐血,為什么這么好的東西早不「出世」,晚不「出世」,卻偏偏揀這當兒「出世」,臨時抱佛腳看來是來不及了。唉,只怪自己命不好,這個「天道」多半是要到蛇肚子里去領悟了。隨手把秘籍往懷里一揣,想想又不對,取出來卷成一團,塞到底褲里面,外面再用褲帶束緊。萬一被人搜身,總不會也和荷兒一樣,喜歡到自己的內褲里鼓搗鼓搗。

結束停當,方學漸眼光掃處,瞥見盒子底下還有一張素簽,展開一看,不由哈哈大笑起來,只見上面畫著一男兩女,一個臉長長的丑惡女子躺在地上,眼光狠毒地盯著站著的一男一女。男子左腳點地,右足凌空,作勢欲踩地上的惡婦,臉上一副委屈的頑皮相,齜牙咧嘴,卻是被另一個女子揪著一只耳朵。女子嬌嗔薄怒,眉目俊秀如畫,身子婀娜飄逸,正是荷兒的娘親。

圖畫雖只寥寥數筆,但把幾人的形態和神情皆描摹得唯妙唯肖,看了讓人忍俊不禁。那丑惡女子和頑皮男子的邊上還各注著一行小字,方學漸湊近燭火,仔細觀看,只見那惡女邊上寫的是「天下第一心如蛇蠍貌比無鹽的強盜丑婆娘袁紫衣」,男子邊上則寫著「天下第一負心薄幸不識好歹的無賴壞男人龍嘯天」。

方學漸哈哈大笑,心想自己這個未來的丈母娘,竟然還有這等幽默的藝術細胞,當真十分難得。笑聲未歇,只聽客廳里「砰」的一聲巨響,頂住房門的飯桌倒飛而起,重重地摔到對面牆上。「嘶嘶」聲中,無數蛇蟲爬進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