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囚居(2 / 2)

風月江湖路 太陽雨 2838 字 2020-12-28

方學漸不禁怦然心動,用笛聲來控制蛇蟲的進退,這可是自己做夢都想不到的啊。可是,如果自己說那條金蛇被自己吃了,不被眼前的這個瘋狂老頭撕成兩半的可能性實在微乎其微。當下,壓住心頭沖動,淡淡地道:「多謝老丈美意,可惜我這個人天生五音不全,這個笛子可能用不上。」

蛇郎君面上紅一陣、青一陣,呼吸又漸漸粗重起來。方學漸心中惴惴,躲開他麥芒般的目光,從地上捧起飯碗,正待偷偷開扒,眼前黑影一閃,只覺手中突然一輕,那只飯碗已被蛇郎君夾手奪過,「噗」的一聲,飛進身旁的那只籃子。接著「乒乓」數聲,地上的菜碟湯碗全被扔了進去,碗碟相碰,撞得粉碎。方學漸手提竹筷,看得目瞪口呆。

洞口送飯之人聽出里面的異響,探頭一望,問道:「發生什么事了?」

「吃完了。」蛇郎君語聲低沉,兩只毒蛇般凶狠的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在方學漸正逐漸變得慘白的臉上。

竹籃被提了上去,上面很快傳來送飯人低低的咒罵之聲,想來是發現了籃中的碎碗爛碟,回去不好交差。

夜明珠依舊散發著柔和幽深的光芒,地牢中沉悶的空氣卻像一鍋漸漸冷卻下來的液體,開始變得粘稠,甚至凝固,氣氛沉重,壓抑得幾乎讓人透不過氣。

方學漸耷拉著腦袋,像一個被推出午門,跪在行刑台上,正等著劊子手下刀的死刑犯。牢中靜得仿佛能聽到對方的心跳,方學漸突然站了起來,拋下手中的竹筷,口中不經意地冒出一句:「我去方便一下。」轉身朝一個牆角走去,雙腿卻在不自主地輕輕顫抖。

那是一個巨大的馬桶狀的木質容器,大半埋在地下。方學漸揭開蓋子,一股陳年累月好不容易才積蓄起來的腥騷惡臭撲鼻猛鑽,差點把他當場熏暈過去。方學漸此刻胃中空空,欲吐無物,但腸胃里一陣陣猛烈的抽搐仍然讓他真正體會到了什么才叫驚心動魄的惡心。

他心里倒有些感激起那個老頭來了,吃不成晚飯,至少用不著體會那種把剛吃下去的東西全都吐出來的滋味。這種滋味,想想都絕不好受。

方學漸盡量別過腦袋,拼命屏住呼吸,動手解開褲帶,想來個速戰速決。還沒等他掏出下身的「本錢」,陡然間只覺腿間一涼,一個物體沿著大腿、膝彎,從他的褲管里滑了下去。

他腦中一驚,猛然憶起,那是他藏在胯間的,將來要賴以出人頭地的武功寶典:《逍遙神功》。心中一急,正待探手去抓,秘籍已滑出褲管,落到了地上。

方學漸心口怦怦亂跳,顧不得已然松開的腰帶,蹲下身子,只想在蛇郎君未發現之前,把秘籍搶在手中。手指剛剛觸及封皮,只聽身後「嗖」的一聲,地上憑空生出一只烏黑的鳥爪,驀伸驀縮,已把秘籍搶了過去。

方學漸心中大急,返身欲奪,誰知腰帶松開,長褲已然褪至腿間,他腳步急錯之下,登時被自己的褲子拌了一下,哎喲一聲,撲翻在地。

蛇郎君一把將秘籍抓在手中,身子向後一縱,躍開兩丈遠近。他側轉腦袋,借著夜明珠的光亮,將手中書冊展將開來,一見封皮上的四個大字,眼睛立時瞪得滾圓,雙手顫抖,嘴唇蠕動,想似不相信眼前之物真的在自己手中一般。

痴呆片刻,這才欣喜若狂,用腳跺地,仰天大笑起來:「逍遙神功,竟然是飄渺峰神鷲宮的逍遙神功,哈哈哈哈,有了這本神功秘籍,我蛇郎君以後重新做人,再也用不著怕袁紫衣這個老虔婆了,我……」極度喜悅的嘶啞笑聲中充滿了尖利的興奮,聽來更加刺耳,就像兩塊光滑的鵝卵石在互相拼命廝磨,聽來讓人一陣陣的頭皮發麻、牙床生酸。

狂喜的喊叫之聲嘎然而止。像被一下切斷了咽喉的雞鴨,蛇郎君劇烈起伏的身子突然停止了抖動,定定在站在那里,彎腰、駝背、昂首,手中緊握那本《逍遙神功》,一動不動。只剩下喘氣般的刺耳笑聲在空曠的地牢中不住盤旋游盪,久久才散。

方學漸從地上抬起腦袋,望著蛇郎君僵硬的委瑣背影,心頭隱隱泛出一絲涼意。「老丈,老丈?」方學漸輕聲呼喚,沒有回應。蛇郎君的身子僵硬的猶如一尊木偶,灰衣白發,仿佛千百年來就是一直擺放在那個位置。

方學漸躡足走到他的面前,映入眼簾的依舊是那張丑怪無比的老臉,但一對原本精光湛湛的眸子已變得灰暗一片,瞳孔擴張,沒了生息。

蛇郎君戲劇般的死亡讓方學漸心中又喜又驚,喜的是以後總算不會再有人拿著拐杖扁擔什么的趕在身後,向自己要那條金蛇王的下落,驚的是蛇郎君一死,自己孤身一人呆在這個地牢之中,下場很可能比他更加悲慘。

正自怔怔出神的當兒,地牢的上頭突然又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那是靴底摩擦山岩發出的沙沙聲響,輕得幾乎讓人難以覺察。方學漸心中一個激靈,徹底驚醒過來,匆忙之間,也顧不得對死人敬不敬的,扳開蛇郎君僵直的手指,取出那本《逍遙神功》,塞進自己的懷中,也算物歸原主了。

「啊,方公子你醒了?」頭頂之上,突然飄來一個女子驚喜的叫喚之聲,嗓音嬌美清脆,有若黃鸝出谷,喜鵲歸巢。

「你是誰?」光線的反差,讓方學漸看不清對方的面貌,但可以肯定一點:這是一個陌生的女子。

「我叫小昭,是服侍小姐起居的貼身婢女。」女子嬌美的聲音之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

方學漸一聽,變成丈二和尚,更加摸不著了頭腦,仰頭又問:「你家小姐是誰?我見過么?」

小昭「撲哧」一笑,道:「你當然見過,你受了傷,還是她幫你包的傷口,從安徽迎工山到江西天清山,一路之上給你飲水喂食換洗傷口,嘻嘻,可都是我們大小姐親勞啊。」

方學漸口中「啊」的一聲,心思飛轉之下,登時明白了幾分。如果小昭沒說謊的話,自己莫不是昏迷了八、九天之久?而那個小姐,多半就是在山谷小屋中和自己相遇的紅衣美女,憑她那種急燥的潑辣性子,能屈尊服侍自己八、九天,那簡直是要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小昭探頭又道:「方公子,我現在下來給你換洗傷口,金創葯每日一換,對傷口的早日復原很有好處。」說話之時,一根粗索綁著一只精致的小提籃,已從洞口慢慢垂將下來,想來籃中必是裝著葯石、紗布之類。

方學漸心中一慌,如果被這女子發現蛇郎君已死,回去之後報告給那個「心如蛇蠍的強盜丑婆娘」袁紫衣的話,自己的魂魄恐怕還來得及趕上蛇郎君,一來大家在黃泉路上有個伴,二來也免得他在閻王爺的面前胡亂誣告,把樂極生悲腦溢血,說成被我誣陷暗害死。唉,沒辦法,誰叫現在的官們,昏著呢!

方學漸抱起蛇郎君的屍身,疾步奔向牆角,那里有一張草席席地鋪著。人還未到,雙手一送,屍身斜斜飛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十分對稱的鈍角拋物線,正好落到那張破草席上,而且還是令人滿意的面壁而躺。

反應迅速,動作優美,干凈利索,大功告成!方學漸拍著身上的衣服,在心里向自己狠狠地豎了豎大拇指。撣去身上死人的晦氣,回轉頭顱,只見一個纖巧輕盈的身子正從洞口飄落下來,旋轉飛舞的淡青色衣裙就像一朵飄逸不定的流雲。

真是人間處處有芳草啊,能把一件粗布青衣舞出如此出塵風姿,這個小昭絕非庸脂俗粉。他心中暗暗猜測,果然,當那個女子提起地上的竹籃,裊裊婷婷地朝他走過來時,方學漸的呼吸似乎都為之一窒。淺笑嫣嫣,粉頰微露兩個迷人梨渦,修眉端鼻,雙目含羞,好一個秀美絕倫的絕色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