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神龍(1 / 2)

風月江湖路 太陽雨 4631 字 2020-12-28

方學漸心中悵然若失,在門外站了許久,錢老板過來勸慰幾句,這才回房。化妝台上飯菜依舊,他在圓凳上坐了,回想剛才兩人喂食親熱的旖旎風光,現下獨處一室,更覺冷清。

方學漸沒有心情吃飯,拿起凳子上的那些珍寶,把玩一會,突然想起龍紅靈還留了一箱黃金給他,急忙到櫥子里搬了出來。箱子雖小,入手沉重,只怕真有五十斤之多。

他拉開鎖扣,推起箱蓋,只覺眼前金光閃爍,燦爛奪目,一箱子全是黃澄澄的金錠。他現在身懷巨款,見了這許多金子也不怎么激動,只是愛財之心,人皆有之,憑空多了一箱黃金,心中多少有些喜歡。

他閉目一會,等眼睛適應強烈的金光後才重新睜開,目光所及,只覺這些金元寶有些眼熟,拿起一個,反復細看,見金錠底下刻了兩個小字:正統,猛然憶起在安慶迎工山谷,初荷的那間木屋中,便有一抽屜的黃金,金錠之上刻的也是「正統」二字。

方學漸心思轉得極快,那日在山谷之中,龍紅靈的母親讓一個叫金威的年輕人打暈了自己,小屋中的物事自然全部歸她所有,那一抽屜的黃金多半成了隨手牽羊之羊,反手牽牛之牛,袁紫衣號稱「天下第一心如蛇蠍貌比無鹽的強盜丑婆娘」,見到這許多金子,如何肯輕易放過?

袁紫衣有事要去九華山,讓龍紅靈帶了金子和自己先回神龍山庄,不料女大不中留,大小姐胳膊往外拐,把她的身子連同黃金都送給了情郎。這五百兩金子轉個彎重新回到他的手中,也算物歸原主、完璧歸趙了。

方學漸憶起自己的種種往事,剎那之間,心頭涌上了百般難言滋味,也不知是喜是憂,腦中一時是秦初荷嬌憨調皮的清純面容,一時是龍紅靈輕嗔薄怒的迷人情景,一時又是袁紫衣眯眼微笑的冷利目光,身子忽冷忽熱,胸中說不出的難過。

昏昏沉沉地過了一下午,方學漸草草吃過晚飯,懶洋洋地不想出去,在燈下翻了幾頁《天魔御女神功》,看著那些男女的交歡圖畫,想起自己和大小姐親熱的情狀,心頭火熱,下身蠢蠢欲動起來,不敢再看,吹滅蠟燭,脫了衣服上床。

黑暗之中,隱約望見枕頭邊上有一塊綢布,他抓來一摸,中間薄薄的一塊,四角連著幾根帶子,原來是一件女子的肚兜,他記得這只肚兜是杏紅顏色,自己曾用它擦過大小姐臉上的污物。

方學漸平躺下來,輕嘆一聲,心想佳人離己而去,也只有用這方帶有佳人奶香的綢布暫時安慰一下相思之苦了。把肚兜蓋在臉上,三次深呼吸,臊臭味後一股淡淡的奶香依稀飄來。他閉上眼睛,腦中騰雲駕霧,仿佛自己的頭顱正埋在一個絕色美女胸前的深溝之內,山巔白雪皚皚,兩旁懸崖陡峭,溝底溪水流暢。睡意襲來,他已分不清這個絕色美女是龍紅靈還是秦初荷。

半夜時分被一聲轟隆隆的雷聲驚醒,他起來關窗,望出去外面一團漆黑,突然電光一閃,照得滿屋光亮,接著又是一個焦雷,震得他耳朵嗡嗡發響。黃豆大的雨點砸落下來,打在地上劈啪作響。

雨越下越大,中間夾著一陣陣的電閃雷鳴,聲勢嚇人,天上就像開了一個極大的缺口,雨水大片大片地潑灑下來,屋檐上很快掛了一道布匹似的水簾。

方學漸關上窗子,密集的雨點打在窗上,爆炒黃豆一般,他站在暗沉沉的屋子中央,仿佛回到了山谷小屋,那個被群蛇圍困之夜,他心中害怕,突然怪叫一聲,竄進帳子,用毯子把全身裹得風雨不透,在里面瑟瑟發抖。

一覺睡到大天亮,方學漸磨蹭了半天才起來,吃過了阿福送來的中飯,想上街去逛一圈,看看有什么東西好買的,在客棧門口迎頭撞上正興沖沖闖進來的錢伯。

錢老板一臉喜色,哎呀一聲,扯住方學漸的衣袖,說道:「袁公子,大喜事啊大喜事。」拉著他就往內房走。方學漸半信半疑,心想不會這么快就有消息了吧。隨他進了客棧的內賬房。

錢老板關嚴門窗,給他泡了一杯熱茶,這才說起大喜事的來由。原來他早上去參加由本縣豪紳富吏組成的商務聯席會議,兼任會議主席的玉山縣令柳知同同與會人員宣告了一個房產轉讓啟事,便是王家園林的女主人打算遷居南京,想把城南六都村的一個面積五十八點八畝的私人園林,和周圍八百四十八畝的良田作價三萬八千兩銀子轉賣。這個價格應該還算比較公道。

方學漸不禁喜上眉梢,心想龍大小姐果然料事如神,這些在錦衣玉食里泡大的膽小鬼,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稍有風吹草動便惶惶不可終日。他向錢老板道聲辛苦,回房去拿了蛇郎君的二萬兩銀票和三百兩黃金,交給他去辦理購房事宜。

錢老板見了這許多的金銀,暗暗咋舌不已,心想難怪你把三錢銀子一碗的上等魚翅當泡飯吃,原來是個大財主啊,當真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神色之間,對他更是恭敬。

三百兩黃金相當於二萬四千兩銀子,除去購房款和轉戶手續費,大概還有三千五百兩的多余,柳縣令、魯縣丞和兩個經手的師爺每人一個紅包,需花費一千兩,買上十五、六個丫鬟、佣人照看庄園,用去二千兩,剩下的零頭自然是錢老板的辛苦費了。

錢老板算盤打定,讓自己的婆娘照顧客棧的生意,喜滋滋地去辦事了。王家有權,方學漸有錢,事情辦起來出奇地順利,到了十三日下午,方學漸已坐在縣衙的師爺房中簽字畫押。他提起湖州兔毫,凝神思索了片刻,落下去的名字是:袁明善。這個袁明善的名字,他昨天已讓錢老板拿了五百兩銀子,找到管戶籍的師爺,臨時給補辦了。

四萬銀子購買王家園林,袁明善的大名一夜間名震玉山縣城,大街小巷、茶樓酒館,連煙花勾欄之地都在流傳著關於他的傳奇故事,有人說他是江西布政司的第三個兒子,家里有的是金銀;有人說他是「小宰相」嚴世藩的干兒子,在上饒府當將軍;有人說他是南海的珠寶大王,因為倭寇猖獗,逃到玉山來避禍的。

方學漸每次上街總能聽到許多關於自己身份來歷的猜測,千奇百怪,而且越來越匪夷所思,酒樓之上,兩人好好說著,往往因各執己見而發生漫罵、打斗。他看在眼里,不禁暗暗搖頭。

八月十五日,方學漸拜玉山縣令柳知同為老師,拜師的紅包輕飄飄地,是一張三千兩的銀票。柳知同這個老師自然不能白當,當夜和魯縣丞商量一番之後,以作弊罪處分了一個窮得叮當響的讀書人,革去秀才功名,再向省里補報了一個名額,上面填的是袁明善。

八月十六日,在錢老板的陪同下,方學漸正式搬進裝飾一新的靈昭學苑,成為玉山縣城最豪華庄園的新主人。因為匆匆搬遷,山庄中很多笨重的家具都留了下來,替他省去不少銀子。庄子里的十八個丫鬟和仆人都是王家轉賣給他的,全是玉山本地人。

方學漸突然想起那個賣餛飩的老板娘,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看著就舒服,最重要的是她比較伶俐,做慣小生意,算盤管得比較精,除了一個半大不小的女兒,沒有其他的負擔,正是做管家的一等人材。

方學漸讓錢老板上門游說,自然千恩萬謝,一口應允。老板娘夫家姓童,鄰居們都叫她童嫂嫂,她一年賣一萬多碗餛飩,掙了不過六兩銀子,在庄園里做管家,每月就有十兩銀子的花用,還不包括過年過節的紅包和平時購物的好處。

八月十八日,童管家穿起新簇簇的綾羅綢緞,打扮得氣派非凡,擔負起媒婆的重任,在錢老板的陪同下,上天清山神女峰,替自己的東家向神龍山庄提親。

神龍山庄偏居贛東,家大業大,富甲一方,袁紫衣膝下只龍紅靈這個女兒,將她看得極為寶貴,平時習文練武學醫督導甚嚴,實不願讓她遠嫁他鄉,滿心盼望能招一個品貌一流、文武俱佳的貴胄子弟上門做倒插女婿,好繼承山庄大業。

近些年來,陸續有不少武林豪門、鄉紳富戶央求媒婆上門提親,一聽她開出的苛刻條件,多半嚇得縮了回去。

貴胄子弟之中,文武俱佳的不少,品貌都要一流的就十分稀罕,四樣都好又肯上門做倒插女婿的則是鳳毛麟角,屈指可數。

有幾個滿心答應的,袁紫衣不僅派人去明查暗訪,還要讓男子上山,親自看過問過,這才放心。

實查之下,那些少年兒郎不是容貌太過一般,對不起廣大觀眾,便是家世十分普通,連穿來見丈母娘的長袍都是臨時從當鋪里租借來的。

更有甚者,一個看上去十分文靜秀氣,家世也相當不錯的漂亮書生上門求親,羞答答地坐在大廳里,被她鋒利的目光割過,居然嚇得當場尿褲子,直把袁紫衣弄得哭笑不得。

一個男子如此嬌生慣養,長得再好也是綉花枕頭一個,心理素質之差更是人神共憤。

方學漸果然沒有看走眼,童管家不但長相體面,口才更是了得,在袁紫衣灼灼逼人的目光下仍能保持親切的笑容,甜言蜜語和豪言壯語如同黃河決堤,一泄千里,滔滔不絕,硬是把袁明善誇贊成世間少有的佳才美質:書香門第,家學淵源,廣有金銀,有潘安般容貌,子建般才學,為人又極是忠厚老實,是現任玉山縣令柳知同的得意弟子,去歲考中秀才,前程十分遠大。

袁紫衣對這些天花亂墜的極力吹噓早已耳熟能詳,笑眯眯地聽她吹了一個時辰,等她口渴喝茶的時候才插嘴進來,慢悠悠地一條條問來,事無巨細,盤根究底。童管家這兩天著實下過不小的苦功,把東家的個人資料背得滾瓜爛熟,此刻應付起來倒也不至於捉襟見肘。

袁紫衣聽說求親之人為了迎娶自己的女兒,特地花了四萬兩銀子在玉山城南購置王家園林,並改名為「靈昭學苑」,靈字當頭,以示對龍小姐的尊重之意,心中對這個「袁明善」已存了三分好感。

後來聽說他父母早亡,家中別無親人,本人的年紀還只十六歲,好感登時又增了三分,心想,女兒嫁給他,不就等於白撿了個金龜婿?小兩口愛住城里就城里,愛住山庄就山庄,反正離自己不遠,時時可以見面。

錢老板這幾天替方學漸辦事,著實得了他不少的好處,事先又有龍紅靈的囑咐,這種順手人情白做白不做,便在旁邊不時地幫襯幾句,方學漸的形象便在袁紫衣的腦中漸漸高大起來,印象良好。

中午邀請兩人吃飯,殷勤招待,方學漸的初審算勉強通過。

袁紫衣回山庄以後,發現蛇郎君竟然無緣無故地失蹤,連那個臟兮兮的小叫化子也一同不見,猜不出他是去尋小金蛇的下落,還是畏罪潛逃,頗費腦筋。

讓她費心的事情還有一樣,原來中秋那天晚上,龍紅靈曾經半撒嬌半認真地向她說起,這次去玉山城,她在一個酒樓上結識了一位很富有的青年男子,人物比較出眾。

龍紅靈說這些話的時候吞吞吐吐,言辭閃爍,隱約露出一絲愛慕之意。袁紫衣心想女兒年紀漸大,情竇已開,愛慕俊俏男子乃女兒家的天性,禁之不得,如果她當真喜歡,那人的條件又合適,定要想法替她撮合,便多次拿話試探,詢問是哪家的兒郎,龍紅靈總是不肯言實,讓她空著急。

她只道女兒的臉蛋太嫩,不肯和長輩說明這種羞赧的事情,便私下囑咐小昭時刻注意小姐的動靜,有什么消息立即報她知曉。

袁紫衣哪里知道,小昭和龍紅靈現在是連在一根線上的兩只蚱蜢,過了三天半句實話也沒有透露出來。

回山庄的當夜,龍紅靈把那對銀手鐲交給小昭,說是方學漸送給她的定情禮物,過幾天就要上山提親,娶她過門。小昭一輩子沒戴過如此貴重的首飾,手指顫抖著接過手鐲,心中歡喜無限,眼眶中兩行淚水流出,滾過雪白滑膩的臉頰,掛在俏麗的下巴上。

小昭從小被賣入神龍山庄為奴,多年來一直省吃儉用,才積下了五十多兩銀子,這對銀手鐲買來便要四十三兩,差不多等於她十年的積蓄,何況又是情郎送給自己的定情之物,自然看得極為珍貴。

龍紅靈見她這副模樣,知道瞞她不得,硬要她留下來和自己同床睡覺,抱住她的身子,便把自己和方學漸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

小昭雖然比龍大小姐大三個月,卻如何敢與她爭奪男人,當下發下誓願,嫁過去後甘願做小妾。

主仆二人在床上拜了姐妹,在被窩里嬉笑玩鬧到三更半夜,制訂的「訓夫條例」多達三百六十五條,全是成親之後兩人如何對付方學漸的條條框框。

條例之詳盡駭人聽聞,舉世震驚,比如吃完早飯之後,半個時辰內,方學漸背誦一篇《大學》文章,錯一字便須用雞毛撣子打一下屁股,而且特意注明了是打左上屁股還是打右下屁股。屁股分左上、左下、右上和右下四塊領域,是怕重復責打過於疼痛,也算考慮周到得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