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聚散(1 / 2)

風月江湖路 太陽雨 4800 字 2020-12-28

山庄內院他已出入過多次,依稀記得龍紅靈的小樓在西北角上。方學漸辨明方向,走上卵石小道,豎起耳朵,睜大眼睛,放輕腳步,往前行去。

院內假山、怪石叢立,小徑錯綜復雜,轉過七、八座假山,已分不清道路的方向。他心中慌亂,跳上道旁一塊兩丈高的怪石,朝四下了望,不由暗暗叫苦,原來院子里栽了許多參天大樹,望過去都是黑壓壓的一片。秋風拂過,只見枝椏搖動,樹影婆娑。

方學漸越看越怕,有心打道回府,往來路小跑過去,行了約一盞茶的工夫,居然連那面高牆都望不見,只在假山叢中轉來轉去。

那一座座的假山好像蹲在暗處的猛禽怪獸,看上去讓人心驚肉跳,四下里靜悄悄的,不見半個人影,情狀怪異之極。他心頭發毛,走了這許多路,仿佛是在原地打轉,總是走不出去。

方學漸抬頭望望缺了一半的月亮,心想已過二更,月亮該是在西南方向,朝著月亮的方向多走一尺,便是距離外院近一尺。主意打定,也不管那些岔道,一路上踏花踐草,翻山躍石,只對准西南方筆直而行。

行了片刻,他跳上一座假山,突然望見右邊十丈開外有一些亮光,仿佛是一座小樓,中間只隔了兩座假山和幾棵高大的榕樹和廣玉蘭。那些亮光影影綽綽,正是從一棵廣玉蘭的枝葉間透過來的。

方學漸大喜過望,只想歡呼出口,強自壓抑,在假山上手舞足蹈一番,一躍下地,慢慢地挨上前去。那小樓和龍紅靈住的十分相似,磚瓦結構,櫸木門窗,室內扶梯,單間雙層。

方學漸心口怦怦亂跳,大氣也不敢透出一口,兩只眼睛瞪得牛大,盯著燈火通明的二樓。黃澄澄的燭火映在白色的門縫紙上,像一只蒙了一層霧氣的銅盆。

內院重地,這棟小樓不是龍紅靈的,定然是袁紫衣的。這么晚了,她在房中干些什么?會不會和女兒在一起商討這次相親的事情?

方學漸一想到可能和自己有關,登時心癢難搔。如果他沒學會輕功,最多在樓下伸長脖子望望,如果他沒干過梁上君子的勾當,最多回去以後抱個枕頭胡思亂想一番,可是現在……他腳尖一點,身子騰空而起,想都沒想就跳了上去。

方學漸感到既興奮又緊張,伸指沾了唾液,輕輕濕了窗紙,指上微微用力,窗上便破了一個小孔,卻無半點聲息。

他湊眼望去,只見房中橫設一張桐柏長書桌,桌上一個古銅爐,香煙馥馥,燒的是名貴檀香。右邊靠牆一張斑竹床榻,錦帳低垂,左邊放了一把花藤小椅,椅上凌亂地堆了好些衣衫。牆角用一張綉屏圍著,該是擺放浴桶的地方,上方霧氣彌漫,水聲輕響,房中飄盪著一股濕潤而曖昧的芳香。

方學漸暗叫乖乖不得了,原來丈母娘在洗澡啊,要不是有張圍屏擋著,那可不是春光狂泄,光溜溜地赤誠相見,大大便宜做女婿的了?

想起上次在山谷小屋,自己驚慌之下,也是正巧撞上初荷的娘親洗澡,那細膩的肌膚,那成熟的軀體,曲致玲瓏,白嫩得似要滴水出來,現在想起,仍讓人不禁一陣陣地臉熱心跳。

方學漸心想自己女婿還沒做成,還是少惹事好,正待回身下樓,忽聽得一個男人的聲音說道:「夫人,你真打算把小姐嫁給那個袁明善?」

方學漸大奇:「屋中怎么有男人?聽這人說話的聲音是個年輕人,口氣也不像她老公,莫非是她的相好?」想到「相好」二字,猛然心底一涼,自己在名劍山庄做學徒的時候,就是撞破了師娘和三師兄的奸情,才遭受陷害,被迫跳崖,現在故事上演,可不要重蹈覆轍,出什么意外才好。

他心臟狂跳,背上冷汗涔涔而下,慢慢退出一步,惟恐弄出半點聲響,被屋中之人發覺。

一個女子「嗯」的一聲,懶懶地道:「那男孩子看上去不錯,靈兒也喜歡,做娘的管太多不好。」正是袁紫衣的聲音。方學漸心中一喜,聽她話中的意思,顯然同意了這門婚事。

那男子嘻嘻一笑,道:「夫人,小姐嫁出去了,那個…那個小昭能不能就賞了弟子?」

方學漸正要伸手去扶陽台欄桿,一聽這話,心頭咚的一跳,吃驚不小,心想這只癩蛤蟆是什么人物,胃口倒不小,吃了我丈母娘,還想吃我方秀才的老婆。

只聽袁紫衣嬌嗔一聲,說道:「你的胃口倒不小,上個月才把小萍的身子給了你,現在又把腦筋動到了小昭身上。」小萍是袁紫衣的貼身丫鬟,也是老麻的獨生女兒。

房中突然水聲大作,想來那男子正上下其手,在袁紫衣的身上又搓又揉,只聽他「咻咻」喘息,笑道:「夫人的《素女心經》功力日深,我的《洞玄子秘注十三經》卻進展緩慢,如果不找一、二個上好的鼎爐來練一練,只怕再不能服侍夫人滿意了。」

方學漸肚子里早把他十八代的祖宗都罵了個遍,心想這《素女心經》和《洞玄子秘注十三經》多半是教導女子「采陽補陰」和教導男子「采陰補陽」的下九流破書。你要找「鼎爐」練你的小鳥,也用不著找我的老婆啊。

「鼎爐」是道家語,即是采補的對象。「鼎爐」越好,修煉就越快。《天魔御女神功》雖然是教導男女間如何交歡的實戰經典,但書中對這方面的知識也提到不少,方學漸翻閱之下,聽來不至於一頭霧水。

袁紫衣呼吸微微急促,笑道:「你想要,也要等靈兒出嫁之後再說。加上小萍,現在已經有四個女子供你采補,這《洞玄子秘注十三經》為什么進展如此慢呢?」

那男子笑道:「我從她們那里采來精乳,到你這里來供出,修煉自然慢……什么人?!」

方學漸聽袁紫衣答應把小昭賞給那男子,腦中「轟」地一響,只覺一陣頭暈地旋,幾乎站立不穩,啪的一聲,兩只手掌用力攀住扶欄,這才免於撲倒在地。但只此一響,已給房中調情的兩人察覺。

他暗叫糟糕,提一口真氣,手掌用力一撐,身子已然躍過欄桿,耳邊突然「哧」的一聲輕響,輕微得仿佛是撕開一張薄薄的棉紙。淡淡的月光下,方學漸驚恐的瞳孔之中,倏然閃過一點銀芒,仿佛一只飛鳥劃過天穹,迅捷無比地投向遠方。

方學漸雙腳著地,也顧不得有沒有受傷,邁開步子,拼命地往樹叢假山後面跑。才跑出七、八步遠,樓上砰地一聲,房門被人大力撞開,他哪敢回頭去看,只顧抱頭鼠竄,心想這人的動作如此快,武功可比三師兄高了許多。

急急如喪家之犬,惶惶似漏網之魚,方學漸恨不得爹娘給自己多生兩條腿出來。因為害怕暴露身形,他不敢再竄上竄下,只沿著曲折的小徑狂奔。鞋底踩在鵝卵石鋪就的路面上,發出噠噠的聲響,黑夜聽來,分外清晰。

他感覺右耳聽力很是遲鈍,隱隱有些發麻,用手一摸,觸手一片冰涼,竟是凍得僵硬了。方學漸心中一驚,腦中突然靈光一閃,那道銀光如此寒冷,多半便是天下最歹毒暗器榜排名第七的冰魄銀針。

轉過十幾座假山,前方突然出現一面黑黢黢的高牆,他大喜若狂,心中直喊「有救了,有救了」,快步上前,凌空一個筋斗,輕巧無比地翻上圍牆。

雙腳還沒在牆頭站穩,斜刺里一條繩索樣的物事伸長過來,纏上他的右足,只聽一個冷冷的男子聲音道:「下來吧。」

方學漸幾乎嚇得魂靈出竅,全身汗毛瞬間根根豎起,腳上一股大力涌到,步子踏空,身子猛地一沉,登時往牆上撞去。他吃了一驚,急忙伸出手臂,十指用力,堪堪攀住牆頭。

他回頭一望,只見牆下站著一個長相十分英俊的高大男子,約莫二十三、四年紀,下身套著一條金黃色褲子,上身赤裸裸地沒穿衣衫,手臂和胸口的肌肉塊塊凸出,猶自帶著水漬,在月光下閃閃發光。方學漸認得這男子,他叫金威。

金威手中握著一條八尺多長的淡紫色縐紗汗巾,另一端纏在方學漸的腳上,正是袁紫衣身上之物。他目光冰冷,閃動著殺機。

方學漸被他看得心中發毛,兩條大腿抽筋般地栗栗發抖,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今天月色真好,屋里很悶,我出來走走。」

金威哼了一聲,手上加勁,用力扯動那條汗巾,見他奮力抵抗,突然凌空躍起,一腳朝他後心踢去。

方學漸聽見身後風聲傳來,知道要糟,不及回身,一個瘸腿,反腳踢出。腳尖還未碰到他的身子,背心已然一陣劇痛傳來,喉頭一甜,哇地噴出一口鮮血。雙手無力,再也攀抓不住,身子從牆上跌落下來,壓壞下面的一大片雛菊,重重地摔到地上,脊背著地,又噴出一口血來。

方學漸的眼皮似有千斤重,快要閉合的時候突然閃過一道淺紫色的影子,一個女子「咦」了一聲,道:「袁明善,怎么會是他?」

金威道:「是新郎官嗎?我可不認識,他輕功不錯,可惜被踢中背心要害,救活也可能沒用了。」

袁紫衣輕輕地長嘆一聲,道:「救活也可能沒用了……金威,你把他扔到萬蛇窟去。還有,這件事情千萬不要讓靈兒知道。」

一路之上,方學漸只覺好似坐在一條船上,浪濤起伏,他的身子也跟著輕輕顛簸。他剛才和金威拉扯之時,全身真氣流動,在中腳的瞬間,體內二十年的真氣布滿背上,也幸虧如此,才沒有被他致命的一腳當場踢死。

方學漸此刻身受重傷,全身痛得要散了開來,意識漸漸模糊,腦中的一點靈光好像風中搖曳的殘火,隨時都將熄滅。「萬蛇窟」,他想起了那個臉皮黑瘦,鷹鼻細目,背駝如鼓的蛇郎君,難道自己的報應來得如此之快?難道自己真的要和他一樣,喂萬千毒蛇之口?

身子突然停頓,他奮力睜開眼睛,清澈的月色從深藍色的夜空撒下來,落在他的眼中,他看見了一張猙獰而英俊的面孔,兩粒褐色眸子的深處,有殘忍和得意的光芒在閃動。

「新郎官,你的輕功不錯,你的內功更不錯,震得我的腳到現在還在痛,可惜啊可惜,你太笨,太笨的人只能配做蛇飼料。去!」

方學漸的背上一股大力涌到,身子如一捆軟塌塌的稻草,騰雲駕霧地斜斜飛出三丈,鼻中突然聞到一股濃得如糨糊般的腥臭味道,耳邊風聲呼呼,眼睛里的天空在飛快縮小。

黑暗如潮水般涌來,無窮無盡。他的全身已經麻木,連神經都已感覺不到一點疼痛,只有胸腔里的一顆心臟驟然收縮,然後隨著身子沉了下去,沉入一個連魔鬼都害怕被卷入的無底洞穴,沉入一片有千萬條毒蛇在下面嘶嘶嚎叫的恐怖沼澤。

耳邊「嘶嘶」的蛇信吞吐之聲愈加清晰,突然「啪」的一聲輕響,一條高大的黑蟒猛撲過來,纏上他的腰身,蛇頭大力一擺,帶著他的身子往岩壁上撞去。

方學漸忍不住想驚呼出聲,張開嘴巴卻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腦中一窒,登時昏厥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迷迷糊糊中,方學漸只覺胸口煩惡,全身氣血翻騰,一股熱烘烘的真氣在自己的經脈關節間快速流轉,全身滾燙,似乎在一只大火爐中燒烤,說不出是難受還是舒坦。

突然胃中一酸,「哇」的一聲,吐出三大口紫色的淤血,他輕吁口氣,胸口如搬掉了一塊沉甸甸的大石,感覺輕松許多,慢慢睜開眼睛,只見身處一個狹窄的圓洞之中,頂高四尺,自己盤膝而坐,頭頂距離岩壁不到半尺。

此時,天已放亮,洞口離他只有三尺,望出去一團團白色的霧氣隨風徐徐飄過,隱約可見對面是一道筆直的懸崖,相距約有八丈,「神龍在世」的蟒蛇形石峰赫然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