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離合(1 / 2)

風月江湖路 太陽雨 4972 字 2020-12-28

緊綳的繩子驟然斷開,方學漸立時無力可持,身子虛浮,急往下墜。他大喝一聲,勁隨意走,手臂一長,掌中的斷繩猛地向上揮出,啪地一聲,鞭梢抽在懸崖邊緣,他借力騰空而起,又躍到山崖口。

方學漸趁著身子下落之際,猛吸一口長氣,長袍迎風鼓盪,內力澎湃如潮,在周身經絡間奔流不息,手中的繩索再次揮出,抽在崖頂山岩之上,火花飛濺,打出一條五尺長的鞭痕,身子呼地竄起三丈多高。

袁紫衣不料他反應如此迅捷,內力之強更是超出想象,見他身在半空,正是偷襲的大好機會,手腕一抖,掌中的匕首閃電飛出,直射方學漸的面門,腳尖在岩石上一點,身子撲出,緊跟匕首之後,一招「中宮直進」,右腿前伸,踢向他的小腹。

方學漸的臨陣經驗不夠豐富,身子沉沉下落,被她上下一陣夾攻,登時鬧了個手忙腳亂,側頭避開射來的匕首,小腹之上傳來一陣鑽心劇痛,已然被她踢了一腳,身子再次朝山岡外飛去。

耳邊的龍嘯天突然大笑起來:「哈哈,袁紫衣,你看看自己的腿,被『奼紫嫣紅』咬了你還有命嗎?賊婆娘,枉你聰明一世,最後還不是死在我的手里!」

方學漸原本就猜測這對夫妻有問題,此時聽他如此一說,更證實了心中的想法,那「奼紫嫣紅」既然已在袁紫衣的腿上,自己的脖子自然有了安全保證,暗中舒了口氣。

他右手一提,把繩頭拉起八尺,掌中的繩索登時長達兩丈,正待揮出,忽覺有人在自己的兩個肩頭撐了一下,猛然覺出大事不好,頭頂跟著一下劇痛,被人拍了一掌,腦中嗡的一聲,差點暈厥過去,平飛的身子登時直直地往下跌落。

他微一抬眼,看見兩只空盪盪的褲管,灌滿了山風,習習聲響,正飛過自己的頭頂,朝山岡上飄去。方學漸只覺眼前一陣陣地發黑,他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頭,腦子陡地一清,繩索用力甩出,使一招「風卷殘雲」,繩子在空中舞出一個奇怪的形狀,如蛇般飛竄上去。

手上一沉,方學漸知道已圈住了那人的褲管,心中苦澀,品味不出是喜還是悲,只想找個沒人的角落號哭一場,但人在半空,全然做不了主,身子如一根用滿弓放出去的利箭,急速地往下墜落。

頭上很快響起了龍嘯天的一聲驚呼,憤怒、慌亂而凄厲,張狂的叫聲在山崖間飄搖、回盪,很快被撲面而來的狂風割成千萬碎片,連同身子,被一團團雲朵般的濃霧所吞沒。

神女峰高達三百多丈,方學漸筆直下墜,人如投石,知道從如此高空掉落,逃生的機會微乎其微。耳旁風聲呼呼,雖是頃刻間之事,卻似無窮無盡,永遠跌個沒完。

他剛才內力護身,被龍嘯天擊了一掌,才沒有頭破血流,當場要命,此時頭頂還在隱隱生疼,心中發狠,運力一拉繩子,死之前也要拉他做自己的墊背。

龍嘯天覺出有一股大力在拉扯自己,知道有人搞鬼,肚里暗罵一聲「小兔崽子」,身子下落更加迅捷,很快追上了下面的方學漸,雙掌凝聚畢生功力,朝他的胸口擊去。

龍嘯天在石窟中心無旁騖,日夜勤修苦練,再加蛇膽輔佐,雖然面貌變得丑怪無比,一身內功卻是突飛猛進,五年多練下來,抵得上別人練習十年,和現在的方學漸相比,也不會差多少。

方學漸料到他要報復自己,使一招「偏花七星」,雙拳舞動成北斗七星狀,保護胸前的要害。兩人拳掌相交,各發內力,猛然相撞,將對方的身子斜斜地震出。

方學漸身子斜飛,知道身後不遠便是山崖,長長地吸一口氣,抽出腰間的蛇肉鞭子,朝後猛地擊出,鞭子啪地抽在山岩之上,下墜之勢居然緩了一緩。他心中大喜,鼓動內力,鞭子用力抽打在崖壁上,身形又是一緩。

方學漸雖然內力深厚,但高空下墜的力量實在太大,一鞭鞭地抽打也極是費力,心知要想活命,這是唯一的辦法,也只得咬牙盡力挺住。

起初之時,每抽打一鞭,身子要墜落六、七丈,後來勢力稍緩,也要下降四丈多。那鞭子終是肉做的,抽了幾下,鞭梢已少去一截,幸山崖緩緩向外突出,鞭子少了半尺,山崖便補足半尺。

方學漸記得自己正要抽第三十三下的時候,手中一丈三的鞭子已不足八尺,下墜之力雖然消了大半,速度仍是很快,足尖突然碰到一塊堅硬的物事,腿彎一陣酸痛,也不知骨頭是否斷了?

這塊岩石斜伸向外,坡度較大,他雙腿一彎,一個倒翻筋斗飛了出去,在空中連翻四、五個筋斗,頭上腳下地往下落去,心中拼命大叫:「我命休矣!」

「撲通」一聲,腦袋入水,濺起大片的水花,卻是到了山谷底部,身子正好掉進下面的一個水潭。他頭上一涼,猛然間得知自己死里逃生,喜極大呼,張開嘴巴,「咕嘟咕嘟」喝了好幾口池水下肚。

方學漸忙收束心神,身子鑽入水下三丈多,卸去了下墜之力。他感覺雙腿有些麻木,只得用手拼命劃動,好不容易出了水面,睜眼朝四下望去,只見兩邊懸崖筆立,半腰之上雲霧繚繞,崖間是一條兩丈寬的水道,上面水氣彌漫,望過去灰蒙蒙的一片。

他落下的地方在水道中間,是個橢圓形大水潭,寬達五丈,兩岸怪石嶙峋,偶爾有一、兩片平地也是雜草叢生。他記起龍紅靈曾給他講過的一個傳說故事,心想這個水潭大概就是黑蟒將軍當年的出水之處,卻不知是不是真的深不見底,與外面的東海龍宮相通?

方學漸雖然有過多次跳崖經歷,卻以這一次最為驚險,大難不死,心中多少有些得意,仰頭哈哈大笑,道:「袁紫衣,你方大爺就是命硬,這么高摔下來連塊皮都沒擦破,你的寶貝女兒我是娶定了。」

話音未落,頭頂上忽然呼的一聲掉下一個人來,撲通落水,離他身前不足一丈。朦朧的星光下,方學漸已看清那人穿了一身灰色衣袍,褲管中空,正是「玉面飛龍」龍嘯天。

龍嘯天少了兩條小腿,身子既輕,再加左手執鞭,右手握繩,輪番抽打之下墜落之勢比方學漸緩慢許多,直到此刻才落到崖底。

方學漸暗叫不妙,雖然是他害己在先,自己卻也讓他吃了不少苦頭,在這緊要關頭,真理和正義自然站在拳頭大的一邊,自己三腳貓的功夫,如何是他的敵手?想趁他沒出水的時候溜之大吉,可惜兩條腿酸軟無力,雙手使力,才劃了幾下,水面分開,嘩的一聲,龍嘯天已鑽了出來。

方學漸見他伸手擦去臉上的水漬,睜眼打量四周,笑道:「龍庄主,想不到神女峰下還有如此一處山清水秀的所在。古人雲:人傑地靈,只有這么靈秀的地方,才能養出庄主這樣優秀的人物。」

龍嘯天的眼神何等犀利,片刻便把周圍的地形掃了一遍,兩道閃亮的目光最後停在他的臉上,微微點頭道:「好,好,你還活著。」手腕一抖,蛇肉鞭子電閃而出,去抓他的脖子。

龍嘯天因為雙腿殘廢,出洞之後寸步難行,神龍山庄又落入袁紫衣的掌握,貿然回去只是自投羅網,最好的辦法是控制一個絕對聽話的奴隸,一任己意,武功還要湊合,不是被別人一打就倒的膿包,方學漸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方學漸見水波輕漾,一縷細浪涌到身前,知道他來偷襲自己,內力運轉,一招「雙圈手」護住上身要害,他在這條鞭子上著實吃過不少苦頭,心想最多被你抽一下,這次定要牢牢抓住,就算用嘴咬也要把它弄斷了,省得以後為禍武林。

兩人在水下暗暗較勁,龍嘯天的鞭子攻得神出鬼沒,方學漸的「雙圈手」守得滴水不漏,鞭掌相接,一觸即離。龍嘯天知道方學漸的內功勝過自己,水中近身搏斗,精妙的拳腳功夫用不上,沒有絲毫獲勝把握,鞭子伸來繞去,不敢輕易落實,只在他的大腿上抽了幾下。

方學漸的雙腿原本麻木不仁,被他抽了幾下,血液加速流動,神經慢慢恢復知覺,感覺微微有些疼痛,卻也不怎么在意。兩人相持片刻,水波不住盪漾,距離漸遠。

龍嘯天心中不耐,知道再若分開兩尺,想要抓他將比登天還難,自己沒人扶持,比起山洞枯坐,下場只有更慘,長鞭一甩,使一招「起鳳騰蛟」,鞭梢破水而出,朝他的脖子纏繞上來。

方學漸心中早有所料,眼前水花一起,雙臂一合,化掌為抓,正是羅漢拳的一招「靈鷲聽經」,鞭子入手,牢牢抓住,哈哈大笑道:「龍庄主,你的鞭子招法很多啊,什么時候再教我三招。」

笑聲剛起,兩人之間的潭水突然冒起一大串水泡,開始只有拳頭大小,後來有湯碗般大,水面無風起浪,波濤起伏,像一鍋開始沸騰的開水,突然「嚯啦」一聲巨響,無數水片四下亂飛,落在水面,噼啪作響,如下一場暴雨。

水珠呼嘯飛舞,砸在方學漸蒼白如紙的臉上,他張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望著頭頂的天空。一條碩大無比的蟒蛇破水而出,高高地立在水塘正中,全身油光黑亮,兩粒眼珠卻殷紅如血,如一尊用花崗岩雕刻而成的地獄守護神。

巨蟒張開血盆大嘴,露出四顆尖尖的獠牙,長長的蛇信吞吐不定,它的頭顱輕輕扭動,冷森森的目光在他們臉上來回逡巡,似乎在擇人而食。

比起龍嘯天苗條的排骨身材,方學漸顯然要豐滿許多。冷血動物的視力一直比較短淺,但是肥瘦還是分得清的,巨蟒的視線最後停在方學漸的身上,血色的眼球就像兩簇輕輕跳動的火苗。

潭水似乎一下變得冰冷刺骨,方學漸不住打著哆嗦,身上的每個毛孔都在冒著絲絲寒氣。巨蟒張開血紅的嘴巴,足有臉盆般大,吞噬活人絕非難事,它縮回長舌,腰身突然一曲一彈,蛇頭仿佛一根離弦之箭,迅猛無比地朝方學漸俯沖下來。

方學漸被嚇得呆了,靈魂出竅,張大嘴巴半天合不攏來,蟒蛇飛撲而下,生死懸於一線,仍然傻瓜似地停在那里。

龍嘯天看出形勢不妙,猛地一抖手中鞭子,於千鈞一發之際,硬生生把他拉開三尺。蛇頭轟然入水,又飛快地破水而出,揚起一層又一層的波浪,空中「嘶嘶」聲響,水花亂飛。

龍嘯天內力傳出,手腕一翻一扭,使一招「苦海回頭」,乘他不備,長鞭縮回,趁勢在他臉上抽了一下,喝道:「傻小子,快使『凌波微步』與它游斗。」雙掌暗暗使力,朝岸邊游去。

方學漸臉上吃痛,登時清醒過來,運起內功心法,身子慢慢浮出水面,奈何雙腿麻木,「凌波」而不能「微步」,是為一大遺憾,至於「游斗」一說,更是純屬扯淡。

他剛升出河面,只聽頭上風聲呼呼,水珠四下飛揚激射,觸膚生疼,那條巨蟒又撲了下來。一股中人欲嘔的腥臭隨風而來,方學漸眼前昏暗,心頭也驀地一涼,知道活命無望,內力停轉,身子重又沉入水中。

巨蟒滿心以為這次定能得口,卻不料獵物突然下沉,嘴巴登時咬了個空,四顆尖刀般的獠牙擦著方學漸的頭皮過去,撞在一起,叮當一響,碰得火星四射。

龍嘯天心中暗暗祈禱,只盼著方學漸能多支持一刻,他便可以多一分逃生的希望,他不敢弄出大的聲響,雙手在水中前後劃動,恨不得一下就爬上岸去,卻忘了蟒蛇在陸上依舊爬行迅捷,而沒有雙腿之人,頃刻間又能跑出多遠?

才劃得數下,龍嘯天突然感覺腰上一緊,仿佛被人伸臂牢牢抱住,又如給一條粗繩緊緊縛住。他是神龍山庄的庄主,和各類蟒蛇、毒蛇打了半輩子的交道,知道蟒蛇的性子最長,一旦被它纏上,萬難逃脫。

這一下把他嚇得一個激靈,只這一緩,蟒蛇的尾巴已纏上他的胸口。龍嘯天心頭一寒,急忙伸手去拉,指甲劃破堅韌的蛇皮,割出了一道道的血痕。那巨蟒粗如海碗,比普通的蟒蛇大了一倍有余,疼痛之下,反而越收越緊,只勒得他腰骨幾欲折斷。

方學漸的頭皮感覺到利齒的森森寒意,身子不自主地一陣顫抖,全身的汗毛根根直豎起來,他知道生死系於一線,身子向前一撲,猛地竄起,抱住了蟒蛇的脖子,手指潛運內力,十個指頭登時嵌入肉中。

巨蟒吃了一驚,頸上驟然多出一人,身子呼地揚起,想將他摔落下來。方學漸的腦袋貼在蛇身一側,蛇頭不住左右扭動,撞得他口鼻隱隱生疼,情急之中,他張嘴便向蟒蛇的頭頸咬下,牙齒進肉,鮮血汩汩而出,入口極是腥氣,幸好這幾天他吃蛇膽蛇血有些習慣了,沒有當場嘔吐出來。

巨蟒吃痛,身子一陣扭曲,纏得更加緊了,這就苦了被尾巴纏住的龍嘯天,胸口和腰部被蟒蛇越勒越緊,只覺一陣頭暈眼花,呼吸越來越艱難。他急忙運內力往外力崩,巨蟒的身子可以伸縮,即使他內力再強十倍,也無法將之掙斷。他稍一放松,蛇身纏得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