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驚艷(1 / 2)

風月江湖路 太陽雨 4317 字 2020-12-28

方學漸的雙腿一天天好轉,婚期也一天天近了。每天晚飯之後,秦凌霜都會到他的房間來一趟,針灸治療和指點武功。馬上要做新娘子的初荷,比以前害羞多了,動不動就會臉紅,是不是經常想起那個迷亂的夜晚?

瘋狂的心跳,急促的喘息,滾燙的臉頰,灼熱的肌膚,那帶著磁石般魔力的雙手,那讓人渴望又害怕的唇舌,內心深處的顫栗猶如一朵慢慢綻放的小花,透明卻又十分清晰。

一個月望穿秋水的等待,三十天以淚洗面的痛悔,一個痴痴憨憨的男子,一段刻骨銘心的相思,把她的青春和眼眸一點點催熟,只有一低頭時的那份溫柔,純情的嬌憨和調皮才會從她臉上漾開來,盪上方學漸的心頭。

初荷白天總會守在他的身邊,喂他吃飯、喝湯,陪他說話解悶,還和小昭一起,扶著方學漸的身子助他在地上行走,進行腿部肌肉的運動。和他待得久了,才知道這個男子一點都不痴,一點都不憨,一雙眼睛賊溜溜的,老是瞧著不該瞧的地方,常常瞧得自己面紅耳赤,心臟怦怦亂跳,好半天才會平靜下來,真是壞死啦。

眼睛很壞,可是嘴巴更壞,嬉皮笑臉的,說話從來沒有一本正經過,總是挑好笑、羞人和肉麻的來說,分不清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卻總能逗人開心,哄人高興,連一向很少笑的娘親好幾次都笑疼了肚子,彎著腰直叫受不了,受不了。

嘴巴還不是最壞的,最壞的是他的手,火熱的手掌摸到哪里,哪里的皮肉就軟酥酥地,提不起勁,心里就像有千百只螞蟻在爬,又癢又麻,好不難受,他是存心不讓人活命了是么?

小昭自那夜以後,心頭的結子解開,又恢復成了從前的模樣,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只是每天燕窩人參,吃得極有營養,尤其是下面的那張嘴,瓊漿玉露灌溉不斷,原本秀麗的面容不免春意昂然,眉梢眼角間更增了三分嬌媚動人,我見猶憐。

她白天做小丫鬟,晚上做新娘子,夜夜和方學漸顛孌倒鳳,你親我愛,十幾天下來,把一招「張果老倒騎驢」和一式「倒澆紅皮蠟燭」修煉得極見火候,口技純熟,更是堪稱武林一絕。非常難得的是,小昭和初荷母女相處得甚是融洽,自是做好了從小的准備,讓方學漸放心不少。

方學漸經過一番生死磨練,脫貧致富,脫胎換骨,身價數十萬,又當上了神龍山庄的庄主,早已不是那個看見美女就發痴呆、流鼻血的愣頭青,更不是那種吃碗魚翅都會喊出泡飯好鮮的吳下阿蒙。

「居移氣,養移體」,他現在住的是寬敞華麗的高樓,吃的是精致豐美的佳餚,穿的是綢緞絲絨的華衣,摟的是千嬌百媚的美女,平時又有一班手下、仆人對他奉承吹捧,來往的更是一些本地的官吏豪紳,眼界一開,氣質漸變,舉動之間慢慢帶了一些氣派出來。

方學漸出身貧寒,長期寄人籬下,吃盡了別人的白眼和冷遇,骨子里面雖然有股傲氣,只是埋得極深,輕易不會發作。他的內心深處,其實更願意和小昭、初荷親近些,或許是自卑心在作怪,他對出身富貴的大小姐又愛又怕,兩人之間始終有一層隔膜,即使愛到發狂、欲到沸騰也是一樣,只是那時候的隔膜薄一些罷了。

少年老成的好處,是讓他從小就懂得了「己所不欲,莫施於人」的道理,知道從他人的角度去思考問題,知道怎樣才能取悅對方。方學漸處世圓滑,平時待人隨和客氣,願意結交各類朋友,玉山城中很快流傳起了「明善先生」的名聲。

唯一讓他放不下的是龍紅靈,十幾天過去了,出去尋找的家人陸續回來,依舊沒有她的半點消息,她仿佛大海里的一串氣泡,浮出水面,破裂之後就再也看不見,摸不著了。

嘉靖三十四年九月乙未,趙文華及巡按御史胡宗憲擊倭於陶宅,敗績。

丙午,俺答犯大同、宣府。戊午,犯懷來,京師戒嚴。

親酉,參將馬芳敗寇於保安。是秋,免江北、山東被災秋糧。

冬十月庚寅,殺張經及巡撫浙江副都御史李天寵、兵部員外郎楊繼盛。

親卯,倭掠寧波、台州,犯會稽。

江西今年沒有天災,也沒有人禍,雖然稱不上個個豐衣足食,但多數人家吃穿不愁,年景倒比往常要好看了許多。九月霜降,「靈昭學苑」後院子里的菊花越開越盛,幾棵大榆樹卻開始落了葉子,秋風貼地刮過,便有了幾分蕭瑟氣象。

為了方學漸的婚事,庄子里上上下下幾十口人忙了半個月,轉眼到了九月二十日,閔、童兩位管家好歹可以喘口氣,成親的諸般事體終於准備得差不多了。天才蒙蒙亮,方家合府上下已然熱鬧起來,到處張燈結彩,煙花爆竹劈啪作響,大廳廊下的一班吹打手奏樂不歇。

中午的時候,先宴請了本地有頭有臉的一批富豪紳士,「明善先生」年紀輕輕,名頭在外,又是玉山縣令柳知同的得意弟子,大家自然樂意結交,送的禮物雖稱不上豐厚,卻也不薄,讓方學漸小小地發了一筆洋財。

晚上才是正式的宴會,饒州府(今上饒地區)境內有點名頭的武林人物,玉山縣的大小官吏,衙役班頭,賬房師爺,神龍山庄的重要成員和家屬,二百多人濟濟一堂,酒水宴席從正廳一直排到天井。廳內廳外燈火通明,猶如白晝,只辛苦了老錢和老麻,要應付偌大的場面。女眷另有酒席,自有閔、童兩位管家去招呼。

幾個丫鬟早簇擁了秦凌霜出來,在方學漸的介紹下,和柳知同見過禮,兩人分別代表男女方的長輩,在正廳上首坐了。今天是女兒大喜的日子,秦凌霜著意打扮了一番,頭發挽著高貴典雅的盤龍髻,插著朝陽珠鳳釵,一件粉紅的鑲花邊紡綢宮裝,配上一雙銀紅色的絲緞綉鞋,一身明麗嫵媚的裝束,更襯托得她一張臉蛋白里透紅,美艷絕倫。

柳知同如何見過這等美艷女子,一雙色咪咪的老眼登時磁石一般吸在她的身上,好半晌沒有移動,心中暗暗拿她和自己過門才半年的八姨太比較,只覺以前天人似的八姨太一下子丑陋許多,俗不可耐。

方學漸肚子里暗罵「老色鬼」,輕輕咳嗽一聲,將他按到太師椅中,俯身在他耳邊,輕聲道:「這是學生的岳母大人,岳父剛去不久,現下熱喪之中,女兒出嫁是為了沖喜?」

柳知同七竅去了其五,神不守舍,眼角直瞟她的俏麗容顏,口中喃喃道:「沉魚落燕,天香國色,辣塊媽媽,真他娘的漂亮。」

方學漸心中好笑,還想引逗幾句,忽然聽見門外鼓樂大作,知道吉時已到,新娘子的花轎繞了一圈回來,忙迎了出去。煙花炮仗在天井里爆炸開來,一時間煙霧彌漫,人影難分。細樂聲中,十二對宮燈從門庭外排著進來,一台八人轎子跟在後面,隨人眾多。

轎子停下,儐相請了新人出轎。喜娘披著紅裝,滿臉喜悅之色,正是小昭,她扶了蒙著蓋頭的新人進入大廳。方學漸見她鳳冠霞帔,盛裝艷服,腰身綽約,步履輕盈,裊裊婷婷,顯出無限風姿。他滿心歡喜,牽過新娘手中的紅稠,拉著她慢慢走到堂前,儐相高聲唱起禮來,兩人先拜了天地。

「二拜高堂!」儐相嗓子嘹亮,贊禮的聲音在大廳里輕輕回盪,一群賓客聚在一圈,看新郎新娘拜堂。

方學漸喜氣洋洋,轉過身來,輕輕拉了一下初荷的衣袖,兩人雙膝著地,朝正堂上首的秦凌霜和柳知同跪拜下去。他的頭皮還沒碰到地毯,眼角驀地瞥見一抹雪亮的寒光,心中一驚,眼前紅光一閃,人影驟然竄起。

喜堂之上,頭蓋紅布的新娘雙腿一蹬,身子突然化成一團快速涌動的紅雲,袖中尖利的匕首突顯出來,銀光一閃,直刺秦凌霜的胸口。

燭影搖紅,血色的波光在大廳中輕輕飄盪,眾人張大了嘴巴,驚呼之聲還沒出口,冰冷的刀刃已碰到輪廓飽滿的胸口。

太師椅靠在貼牆的長方桌前,半步後退不得,秦凌霜手無寸鐵,只身子下意識地縮了縮,一張喜盈盈的面孔瞬間變得煞白,明亮的眸子里閃過驚鴻一般的刀光,一晃而沒,「嗤」的一聲,匕首割破她的前襟,胸口驀地一涼,薄冰般的鋒刃鑽入了肌膚。

間不容發之際,方學漸從地上一躍而起,雙臂伸出,抓住了新娘子的兩個腳踝,用力扯住,雙腿前後一分,擺下一個扎實的弓箭步,身子搖擺,硬生生地停在原地。

新娘子身在半空,伸長了手臂,刀鋒刺入肌膚半寸,眼看著就要把秦凌霜釘在椅子上,心中一喜,腳後跟突然有一股大力涌到,前沖之勢驟然停頓,匕首力盡,再難向前遞出半寸。

她吃了一驚,雙腿蹬動,還想奮力挺出,手腕上突然一緊,已被一只手掌用力握住,重心一偏,半邊身子登時側轉,紅蓋頭掀起一角,露出了一只曲線柔和的圓潤下頜和兩片花瓣似的紅潤嘴唇。

「靈兒。」方學漸的嘴唇有些發苦,握著她纖細柔軟的腳踝,不知道是抓著好,還是放手好。

圍觀的眾人這時候才驚呼起來,尖利而繚亂的叫聲在大廳內轟然回盪,後面光顧著吃喝的客人這時也紛紛圍了上來,他們張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這幅千年難遇的奇特景致。小昭的臉色嚇得雪白,跑過來抱住龍紅靈的身子,轉動脖子,用乞求的目光瞧著秦凌霜和方學漸。

如玉的手腕輕輕顫動,紅色的刀鋒一點點後退,粘稠的血液從傷口慢慢滲出來,濡濕了一大片衣襟,秦凌霜的臉色蒼白得可怕,指上用力,取過她手中的匕首,挑落紅蓋頭,灼灼的目光釘在她的臉上,問道:「我女兒呢?」

「初荷姐姐在轎子里,她…沒事。」小昭見她臉色不善,急忙接口,瞟向方學漸的眼光有些躲閃。

秦凌霜的面色更加蒼白,凌厲的目光掃過小昭和方學漸,鼻孔里輕輕哼了一聲,慢慢松開手掌,道:「你走吧。」

「哎喲,親家母流血了,趕快取傷葯來。」知縣柳知同最早反應過來,跳起身來,從衙役班頭的手中接過金創葯,便要上前替秦凌霜敷葯。

方學漸面孔發青,心中滿不是滋味,這次刺殺行動如此突兀,顯然經過事先周密的策劃,龍紅靈其實一直都沒有離開過玉山城,她或許就躲在天清客棧的那個偏房,甚至就藏在「靈昭學苑」的某個角落,小昭、閔總管和老錢,她們什么都知道,卻不透半點口風,把自己當傻瓜一樣地耍。

人心隔肚皮啊!他的目光在小昭臉上停留片刻,心在一點點發冷,慢慢松開龍紅靈的腳踝,眼角突然有些發澀,努力裝出很開心的樣子,淚眼模糊,笑道:「今天是我大婚的日子,不管怎么樣,你能來,我很高興,這杯喜酒總要請你吃的。」

龍紅靈雙腳落地,掙脫小昭的懷抱,怔怔地望著他的笑容,身子輕輕顫抖,面上一陣紅一陣白,突然大叫一聲掩面朝門外沖去。圍在前面的賓客紛紛躲閃,小昭轉頭望了方學漸一眼,跟在後面跑了出去,口中喊道:「小姐,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