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豺狼(1 / 2)

風月江湖路 太陽雨 4389 字 2020-12-28

龍眠山古稱龍舒山,山勢蜿蜒起伏,岩壑幽邃,林木蔥蘢,遙遙望去狀若一條蜷曲安卧的青龍。北宋畫壇泰斗李公麟因愛龍眠山景色佳麗,攜兩個兄弟李元中、李亮功同時歸隱於此,世稱「龍眠三李」。

李公麟在山上建造了規模龐大的龍眠山庄,號龍眠居士,晚年自繪《龍眠山庄圖》,蘇軾為之跋,視為國寶。蘇轍則作《龍眠二十詠》,一一品題山中二十處勝景,龍眠山從此鵲聲四起,遐邇聞名。

李公麟在桐城置下偌大的產業,良田數百頃,豪宅數十棟,店面商鋪不計其數,連城中最高檔次的「龍眠酒樓」都是李家的私產。他替自己的後代安排好了一切,用不著他們為了生計而到處奔波,只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無憂無慮地享受逍遙人生。

一帆風順的生活,可以讓人少吃許多苦頭,卻也少了許多生命掙扎軌跡中應有的精彩和刺激,難怪那只八十八歲的老烏龜,死到臨頭還要弄個漂亮的年輕姑娘尋一下開心。

四人這幾天都沒吃好,下山後要回寄存的馬車,直奔「龍眠酒樓」,點了十七、八個菜餚,痛快地大吃大喝。席間,方學漸提出要幫雲霞贖身,一來消除她的一抓之恨,二來這幾天花錢如流水,囊空心痛,如果在偷賣身契的時候,來個順手牽羊,反手牽牛,嘿嘿……

眾人商量一番,覺得明的肯定不行,只能用暗的。對於這一類偷偷摸摸的暗黑行動,方學漸跟著龍大小姐出生入死過好幾回,技巧熟練,自然成了這次代號為「殺龜四人行」的統帥兼馬夫,酒足飯飽,載著三個美女回到龍眠山下。

找了一個偏僻的地方停好馬車,四人結束一番,雲霞在前引路,沿著一條狹小的山道爬了約莫一炷香的工夫,前面是一個人工改造過的樹林,方圓數頃,遍植紅豆杉、闊葉油桃、丁香和白蠟樹等十幾類樹種,穿過暗影重重的樹林,前面便是古老的「龍眠山庄」。

三更天時,星淡月彎,高高的院牆上老藤盤虯,爬滿了各類苔蘚植物,說不出是凄清還是肅穆。夜風絲溜溜地吹過,四周除了颯颯的落葉和間或響起的秋蟲低鳴,聽不到一絲人跡活動的聲響,如此良辰美景,雖非月黑風高暴雨夜,也是殺人越貨偷盜時。

偷東西自然要一個人望風,四人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這么刺激好玩的事情,哪個甘心為人之後?雲霞不懂武功,帶著妨礙行動,首先被排除在外。因為她不懂武功,所以要派一個人保護她的安全,最佳人選自然是初荷。

方學漸裝作沒看見初荷那厥得半天高的小嘴,解下腰間的七星寶劍遞給她,道:「荷兒,雲霞姐姐,請把你們的肚兜解下來。」

兩個美女瞪大眼睛,像看一頭恐龍似地看著他,問道:「干嗎要解肚兜?」

「干這種偷偷摸摸的事情,自然要蒙面,萬一被人發現,報告官府,仔細追查起來,可是吃不了兜著走的倒霉事情,這叫防范於未然。你們肚兜透氣性好,還有現成的繩子可以固定,那是天底下最實用的蒙面布,獨一無二。」

「干嘛不能把你這件長袍的前後下擺剪下來,做十塊蒙面布也足夠了。」雲霞的一雙黑眼珠直瞪瞪向他望著,眼神幽幽的,像貓眼石一般微微放光,顯然不肯輕易就范。

「大姐,這件長袍是我花了整整八十兩銀子,請玉山縣的第一裁縫師傅『巧手劉三姐』趕做的,我成親拜堂那天就是穿的這件衣服,意義非凡啊!再說長袍剪去下擺,成了一件寬袖馬甲,不倫不類的,成何體統?如果傳了出去,我以後怎么見人?你們的肚兜只是借來用一下,少穿這一小會又不會凍死,你看,你的初荷姐姐多爽利,一點不含糊,小昭,這個你用。」

小昭一臉嬉笑,卻把初荷奶白色綉粉紅牡丹的肚兜丟還給他,拉著雲霞的手臂躲到一個灌木叢後去更衣。方學漸脖子伸得三尺長,恨不得鑽到那片樹叢後去瞧個究竟,少不了又挨一下大老婆的頭槌,眼睛瞪圓,道:「喜新厭舊的壞蛋,我的肚兜難道不好?」

方學漸急忙拿起肚兜,湊到鼻子面前深深吸了口氣,嘆道:「好香,好甜,親親荷兒,才三天不聞,你那個地方越發有女人味了,相公好喜歡。」

月光灑在初荷潤麗的臉上,些微的紅暈更增她的艷色,明眸之中躍動著微薄的火焰,笑道:「你不是說過,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么,三日便是九秋,這么長時間,多少有些變化的。」

方學漸怦然心動,一把抱住她的柔軟腰身,張嘴咬住一只飽滿高挺的雪峰,濕滑的舌尖拖著一絲發亮的唾液,從小巧敏感的山巔盤旋而過,惹得她的嬌軀一陣顫栗,像一片風中抖動的杏葉。

「哎喲」,樹叢後轉出來的雲霞看見如此纏綿的景致,忍不住輕呼一聲,心兒咚咚跳,面上紅霞飛。

兩人急忙分開來,初荷羞赧地低下頭,方學漸不好意思地笑笑,看見小昭的臉上已掛著一只明黃色綉杜鵑的肚兜,兩只眼睛骨碌碌地亂轉,模樣兒真是說不出的俏麗動人,強忍住笑,也把初荷的肚兜圍在自己的臉上,奶香撲鼻,抱一抱拳,拉著小昭的手掌,輕輕躍上山庄厚實的高牆。

小昭武功不行,輕身功夫差強人意,站在兩丈高的院牆上也不覺如何害怕,庄中燈火寥落,樓宇層疊,瓦舍林立,黑暗之中也數不清這許多。

牆角密密種著幾十桿湘竹,前面是一圃叫不出名字的花,開得很艷,香氣卻很淡。兩人如飛鳥一般躍下,伏下身子,悄聲穿過花圃,以牆角、樹干為掩蔽,躲躲閃閃地快步而行,翻過一道圍牆,見前面一排二層樓房,樓上一個房間的窗中透出燈光。

兩人對視一眼,點了點頭,當下展開輕功,奔到那棟樓宇前面,飛上二樓,只聽「噼啪噼啪」算盤響,原來是賬房先生在算賬。

兩人弄濕手指,在窗紙上輕輕戳一個洞,往里張望,只見一個五十上下的瘦削男子坐在桌前,一手撥弄算盤,一手翻動賬簿,全副心思正在算賬。

桌上一支已點了大半的紅蠟燭,燭油淋淋漓漓地淌下來,注滿了古銅高柄燭台的碟子。房中右邊是一張單人小床,青色的蚊帳略微退色,左邊靠牆處是一排排的樺木櫃子,多數上了銅鎖。

方學漸心想算你倒霉,向小昭比個手勢,走到門前,一腳踢去。「格勒」一聲,門栓斷裂,身子像豹子似地竄進去,不等那人反應過來,已一拳擊在他的太陽穴上。賬房先生身子搖晃幾下,口吐白沫,「砰」地摔倒在地,暈了過去。

方學漸見他這副樣子,不禁嚇了一跳,剛才的一拳他沒有使用內力,不至於當場斃命吧,急忙蹲下身去,探查鼻子,幸好還有微弱的呼吸。

從他的腰帶上解下一大串鑰匙,兩人翻箱倒櫃一番,十幾只櫃子里全是一疊疊的賬簿,有些封頁陳舊、紙張發黃,翻開一看,里面居然還有南宋的年號,可謂歷史悠久,數百年前的稀有古董。

拉開桌子上的兩個抽屜,里面倒有三、四百兩的碎銀子,大的不過十兩,小的不到二錢,大概是「龍眠山庄」當天的收入。方學漸大所失望,滿心期望這里有一大疊、一大疊的銀票,這區區四百兩銀子,差距實在太過懸殊,傷心。

捏人中,澆涼水,弄醒那個賬房先生,方學漸伸出手臂,掐住他的脖子,惡狠狠地道:「我是天柱山上百花寨的三當家,銀子呢?」

賬房先生醒過來,睜眼看見兩個凶神惡煞的蒙面人,蒙面的布條別出心裁,一白一黃,上面都綉了一朵逼真的花卉,嚇得全身發抖,張嘴呼喊,奈何喉嚨被掐,啞口無言,好半天才明白過來,面孔漲紅,手指點著右邊的方向。

方學漸稍稍放松手指,賬房先生說道:「銀子……銀子在老爺那里。」

「老爺住在哪里?」

「在後院,只是不知道在哪個奶奶的房里。」

「那些房契、田契、賣身契呢?」

「在老奶奶那里,後院最左邊的那棟三層樓。」

「好,辛苦你了。」方學漸甜蜜一笑,一拳砸在他的頭上,又暈厥過去。

這人還算聽話,抽屜中的碎銀子就沒有動他一毫,省得他傾家盪產地賠償。兩人吹滅蠟燭,出房下樓,朝後院的方向跑去。

過了幾重廳堂、偏院,翻過一堵圍牆,來到一個占地極廣的院子,山石、清溪、柳蔭、曲廊、亭台樓閣點綴其中,想來便是山庄後院了。

沿著左邊的鵝卵石小道快步小跑,兩人一個心思,找到那只老烏龜元配夫人的住處,先把雲霞的賣身契給弄出來。行過七、八個假山,兩座連著短廊的四角亭,前面一排稀疏的紫杉樹,後面屹立著一棟三層高樓。

兩人不敢肯定這高樓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一棟,但方位在左,只得上去看一看了。攜手上樓,兩個起躍,直上三樓,房中沒有燈火,不知道住的是誰,方學漸伸手去輕輕推門,只聽「吱呀」一聲,房門應手而開,居然是虛掩的。

月色凄迷,把他的淡淡身影投入門內,屋中一片漆黑,方學漸一顆心怦怦亂跳,背脊發冷,心中掠過一絲不詳的預兆,左腳慢慢伸進去,右手扶著門框,慢慢推開,鼻中突然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氣。

方學漸渾身一個激靈,伸出去的左腳立時縮了回來,真氣運行雙臂,雙腿打開,擺下一個「起手單鞭」的防御招式,隨時應對從屋子里撲出來的偷襲。

濃郁的血腥氣從半人寬的門縫里飄出來,粘稠得好像一鍋刺鼻的米粥,暗沉沉的房中鬼氣森森,陣陣冷風從背後吹來,門扇格格作響,深夜聽來,讓人毛骨悚然。

方學漸渾身的寒毛根根直豎,硬著頭皮等在那里,綳緊的身子如一支拉滿弓弦的利箭。四下里萬籟無聲,連自己的心跳也幾乎聽得見,薄冰似的月光照上他蒼白的額頭,黃豆大的冷汗不住滾落,絲綢肚兜濕乎乎的,貼在臉上,說不出是香艷還是受罪?

嗒的一聲輕響,眼前火光一閃,小昭取出了懷中的火折子,點火引燃。她盯著血盆大口一般的漆黑門洞,驚懼的目光在火焰下輕輕抖動,方學漸轉頭看了她一眼,低聲道:「里面危險,你守在門口不要進去。」

左掌接過火折子,右手取下腰間的盤龍長鞭,猛地一腳踢開虛掩的房門,身子如靈貓般撲出,一招「行雲布雨」,長鞭縱橫迂回,宛轉如意,把身前的偷襲方位護衛得密不透風。

房門一開一合,「吱呀」搖曳,借著火折子微弱的亮光,空無一人的房間里凌亂一片,翻箱倒櫃,蚊帳被生生扯下半幅,床前的地上濕了好大一片,灰撲撲的,不知道是不是血跡。

方學漸輕舒口氣,點燃桌上的蠟燭,房中登時大亮。他收起火折子,走到床邊,地上一大圈血跡殷紅,觸目驚心,還在活物般緩緩蠕動,一點點往外擴張。一張絲帛被褥破了十幾個大孔,翻出的棉絮都是杜鵑花一般的紅。

床上並頭睡了一對男女,男的白發蒼蒼,老樹皮似的皺紋布滿整張面孔,是一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女子烏發蠶眉,兩粒眼珠子突兀而出,看得出生前是頗有些姿色的年輕婦人。兩人的面孔因為失血過多而呈現蠟黃顏色,看上去異常地恐怖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