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豺狼(2 / 2)

風月江湖路 太陽雨 4389 字 2020-12-28

老牛吃嫩草,這個老頭多半就是姓李的那只老烏龜,想不到這么快就得了報應,也算老天有眼。這個婦人年紀不大,顯然只是老烏龜的姨太太,這棟樓房自然也不會是元配夫人的住處。

方學漸粗略地掃了幾眼屋子四周,連兩人臨睡前脫下來的衣褲都被撕成一塊塊的,落了滿地,屋中最值錢的東西想來已被先期到達的「同志」席卷一空。

他吹滅蠟燭,輕步出房,把屋中的情形向小昭簡略說了。睜著一雙星辰般美麗的大眼睛,小昭一臉的驚疑不定,最後拉住他的胳膊,輕輕吁了口氣,好像提在嗓子眼的一顆心終於回落到了胸腔。

兩人飛身下樓,拐過一座小山似的太湖石,鵝卵石小徑的盡頭是一條架在荷花池上的雨廊,亭台軒榭,朱梁碧瓦,九曲十八彎,極盡江南園林的秀雅風姿。

秋風像一個在黑暗中盲目飄盪的夢游者,嘩嘩地吹過湖面上的枯殘荷葉,很快迷失在遼闊的遠處。晶瑩的星辰在灰色的天宇上閃爍著動人的光芒,就像一雙雙情人朦朧而灼烈的眼睛,空氣甜蜜得像布滿了花粉。

方學漸突然立定腳步,回身拉住小昭的手掌,深深地注視她,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小昭,相公明天就要北上,相隔萬里,這一次分開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再見,我現在好想親親你,把你抱著走過這條雨廊,也算是我的一種補償。」

小昭身子一震,仰起臉來,月色的清輝溶入她痴痴的目光,潤澤的水光在里面輕輕波動,突然踮起腳尖,隔著兩只肚兜,在他的唇上點水似地吻了一下,柔聲道:「相公,你還是背我吧,小昭喜歡相公背,背一生一世,背來生來世,生生世世背下去。」

霎時間,一股熱流在方學漸的胸腔中滾過,滾燙膨脹,撐得他的喉頭有些哽咽,急忙點頭道:「好,相公就背小昭一生一世,背小昭來生來世,生生世世背下去。」蹲下身子讓她爬到自己背上,兩只手掌穩穩地托住小昭圓潤的大腿,起身走上荷塘雨廊。

腳下的槐木板畢竟年代久遠,踩上去咯吱作響。小昭雙臂抱著他的脖子,腦袋靠在他的肩上,感覺著他堅實的肌肉,聞到男子身上濃烈的溫熱氣息,一顆女子芳心飄飄然,沉醉一時。

正當兩人沉浸在這短暫的纏綿一刻時,前面腳步聲響,兩個臃腫的黑影從雨廊的另一頭飛速地奔了過來。方學漸清醒過來,急忙放下背上的小昭,只這一會工夫,那兩個黑影就到了近前,每人背上兩個大包袱,怪不得看上去臃腫不堪。

黑衣黑巾的兩人想不到在這雨廊上碰到兩個蒙面的「同志」,飛掠的身子在三丈外停了下來,對視一眼,解下背上的包袱,一言不發,拔出腰間的長刀就砍了過來。

刀光霍霍,疾如閃電,兩人的身法迅捷如奔馬,瞬間逼近他的五尺之內。勁風撲面,方學漸長發亂舞,只感覺連周圍的空氣都被那鋒利的刀刃割成了凝固的塊狀,壓的他呼吸困難。

「起鳳騰蛟」、「翻江倒海」,他大喝一聲,接連退出三步,手中長鞭毒蛇一般竄起,宛轉狂舞,瞬間使出兩記厲害招數,把兩個黑衣人逼出一丈之外。小昭原來站在身後,被他後背一撞,驚叫一聲,飛出兩丈遠,啪嗒落地。

方學漸無暇他顧,手中長鞭電閃而出,使一招熟練無比的「風卷殘雲」,纏住一人的手腕,剛想拉扯過來,一掌斃命,眼前驀地一花,一柄呼嘯的鋼刀破空而來,雪亮的刀光擋住了西沉的月亮。

他的身子猛地竄出,頭上的青巾徐徐飄落一塊,瞬間被凌厲的刀鋒絞成十幾塊,蝴蝶般在空中飛舞。方學漸低頭躲過致命的一刀,左拳甫出,結結實實地印上那人的小腹。

「噢」的一聲慘叫,黑衣人如遭電擊,嘴里一大口鮮血噴出來,身子飛回,「噗」地被後面同伴的長刀刺了個對穿,身子好像破了孔的水袋,血流「嘶嘶」飛濺。

方學漸右手一抖,鞭子急速拉回,剩下的黑衣人半身麻木,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同伴死在自己的長刀之下,驚駭莫名,手腕被鞭子一帶,長刀脫手,身不由己地跌撞過來,咬牙切齒地左手握拳,朝方學漸的口鼻擊來。

方學漸哈哈大笑,反身一個勾踢,腳後跟准確地命中了那人的下頜,「格勒勒」一陣骨頭碎裂的聲音,黑衣人的身子呼地飛起來,咚的一聲,穿透雨廊的屋檐,瓦片翻開一大片,腦袋伸出在外,脖子下的身子凌空懸掛,雙臂軟綿綿地垂下,忽悠悠地飄來盪去。

方學漸有生以來這一仗打得最為漂亮,干凈利索地解決兩個用刀高手,一掃幾個月來的頹勢,心情激動之下,在原地手舞足蹈一番,正扭著屁股,猛地想起小昭的身子被自己撞飛,不知道受傷沒有,收回纏在那人手腕上的鞭子,急忙跑過去扶起她的身子。

小昭哎喲連聲,身子軟綿綿的,揉著又痛又酥的胸部,無力地道:「相公,以後你要後退,最好事前打聲招呼,我的小乳鴿可禁不住你幾下撞。」

方學漸剛學會《洗髓經》神功,一時信心爆滿,頭腦發熱之下得意忘形,忘記了平日時刻注意的收斂和風度,被小昭嬌媚的聲音一喚,登時冷靜下來,擔心剛才的大叫大嚷會驚醒山庄里的人眾,急忙背起小昭,上前走到那兩個黑衣漢子身前,伸手去他們的衣袋中一番摸索,掏出兩疊銀票、十多兩銀子、兩塊玉牌和一張畫著圖形的地圖。

他不及細看,把這些東西全都放入自己懷中,提起角落里的那四個藏著賊贓的包袱,腳步輕點,飛也似地往來路狂跑。出了雨廊,才轉過太湖石,只見那三層高樓的房間里已亮起了燈火,一個年輕的女子突然發瘋似地跑出來,身子猛地撞在陽台護欄上,搖搖欲墜,扯開喉嚨喊道:「不好啦,殺人啦,老爺和九奶奶被人殺死了,快來人啊……」

天色陰沉得猶如喪服,秋風起處,滿院落葉蕭蕭而下,女子的尖叫聲凄厲而驚惶,遠遠傳出,在寂靜的深夜顯得越發嘹亮和刺耳。方學漸暗叫不妙,知道經她一叫,山庄里很快就有大批壯丁家奴趕過來,腿上加快速度,在假山花木叢中沒命地飛奔。

飛上後院圍牆的時候,前後院子里都已經有不少燈光亮起,人聲、敲梆子的聲音隱約傳來。方學漸心急如焚,額頭上不住冒出汗來,跳下圍牆,落腳無聲,身子盡量伏低,像一頭敏捷的非洲黑豹,借著偏僻漆黑的牆角、樹影向前逃竄。

一路上七高八低,也不知踩壞了多少樹苗、花卉,踏壞了多少花盆、籬笆,好不容易挨到跳進來的地方,心中一下大定,伸手拍拍小昭的圓臀,笑道:「寶貝老婆,總算安全了。」身子一縱,一個「飛鶴沖天」式,高高地騰空而起,他的腳尖還沒踩上牆頭,忽聽下面「著」的一聲叱喝,三枚梭子鏢在月色下光芒閃爍,化成三道藍色閃電,分上中下三路,朝他的背後疾速飛來。

這人等到這時才跳出來突發暗器,也夠陰險狡詐的,方學漸想不到在這里碰上暗器高手,差點亂了方寸。他身在半空,周身沒有半點借力之處,無法側身逃避,再加小昭伏在背上,形勢可謂千鈞一發,萬分凶險。

方學漸急中生智,右臂猛地一甩,把兩個包袱擋在身後,一個扭頭,叮的一聲,牙齒一陣劇烈酸痛,生生咬住了那枚電芒一般的梭子鏢。

方學漸穩穩地躍上牆頭,雙腳站穩,「呸」地吐出口中的鋼鏢,笑道:「下面的龜孫子聽了,老子乃天柱山上百花寨的三當家,今天暫時饒你一次,過些日子卷土重來,定取你的狗命。」笑聲嘶啞,頗是勉強,心中後怕不已。

眼前藍芒閃動,又是三鏢飛來,他急忙縱身落地,招呼等在原地的初荷和雲霞,沿著來路,飛也似地跑了。

遠遠聽見山庄各處人聲鼎沸,銅鑼、面盆敲得震天響,事情鬧大,再不跑就危險了。四人急急如喪家之犬,惶惶如漏網之魚,全速飛奔下山。

初荷輕功卓絕,跑起來還不覺吃力,雲霞小腳伶仃,走快些都不行,何況快速跑步?「哎喲」一聲,跌翻在地。

初荷搖了搖頭,回去扶她起來,抬頭望時,方學漸已跑出幾十丈遠,只得攙扶著她勉強小跑。雲霞腳脖子生疼,臉上汗水涔涔,在初荷又拖又拉之下,勉強跟上,下身的直筒長褲卻被路旁的荊棘割破了好幾道口子,露出好幾塊雪白的大腿肌膚。

方學漸雙臂提著四個大包袱,背負小昭,一路急奔,繞過山腳一片灌木林,看見馬車還停在原地,登時松了口氣,吹聲口哨,輕松地小跑過去,撩開車簾,正要把四只包袱扔到車上,漆黑的車廂中突然閃電般伸出兩把鋼刀,一左一右,架在他的脖子上。

四周的樹干後「哧哧哧」竄出十幾條黑影,刀光霍霍,指住兩人身上要害,一個中年漢子哈哈大笑道:「想不到縱橫江湖十幾年的『豺狼當盜』,今天會落在我的手里,你們這幾天真夠猖獗,短短三天時間,連盜安慶府周縣七家巨戶,殺人數十,連老子的師父你們都不放過,可也知道有今天么?」提起腳來,踢中小昭的屁股。小昭哎喲一聲,痛得眼淚汪汪。

方學漸不料事情結束,大功告成的時候還會生出這樣的變故,鋼刀架在脖子上,半分動彈不得,一時無法可想,只是聽那中年男子的聲音有些熟悉,待得小昭哀號一聲,心中發急,猛地想起一個人來,叫道:「周成大師兄,我…我是方學漸。」

那人正是名劍山庄的大弟子,安慶府通判周成,他的第二腳離小昭圓潤嬌嫩的屁股還有半寸的距離,聽了他的叫喊,硬生生收住勢力,訝道:「你……你是六師弟方學漸?」

方學漸見他果然是大師兄周成,這一喜非同小可,雞啄米似地點頭道:「是啊,是啊,正是我,我是方學漸,你……你剛才說師父……」他猛地想起他剛才說的「連老子的師父你們都不放過」的話,莫非……莫非名劍山庄遭劫,庄主姜昌榮也死於盜賊之手?

周成鼻子里哼了一聲,轉過來看了他手中提著的四個包袱一眼,一把扯下他面上的肚兜,冷冷的目光逼住他,突然抓住他的前襟,咬牙道:

「你失蹤兩個月,師父讓我四處尋找你的下落,哪知道你卻自甘墮落,給這批盜賊團伙把門望風,快點交代,你肩上的這個女子是不是八年前,一連偷盜應天、揚州和蘇州三府五十八戶的『綉花大盜』?坦白交代,處分從寬。」

方學漸見他微妙地眨了眨眼,知道大師兄要開脫自己的罪名,可惜背上這人是自己的親親小老婆,而且八年前,小昭還是一個八、九歲的黃毛丫頭,和那個聽上去就強壯無比的『綉花大盜』實在是風牛馬不相及的兩回事。

他苦笑一下,道:「大師兄,我背上的這個女子是你的弟媳婦,不是什么『綉花大盜』,我們這次來『龍眠山庄』,其實不是來偷東西的,是來給一個良家女子報仇的,我們……」

周成不料他這么死腦筋,心中一急,臉上的汗就下來了。

他這次帶來的手下,其中有兩個和副手成志明走得比較近,還有三人是本地玉山縣衙門的人,知縣派來引路的。玉山縣的衙役倒還罷了,成志明一直虎視眈眈,窺覷自己的位置,一旦借此機會在知府徐學詩的耳邊打個小報告,說自己在執行公務的時候,肆意包庇師弟,可要吃不了兜著走。

方學漸雖說是他的同門師弟,但入門比較晚,除了節日,兩人平時見不上幾面,交情有限,何況現在師父已經死了。安慶通判的職位掌管一府的刑名巡捕事宜,可是日進斗金的優等差事,自己的一家老小就靠這個享福,丟了飯碗,以後哪里還會有吃香喝辣、萬人恭維的好日子?

他一時權衡輕重,很快鎮定下來,面上一臉疾惡如仇的凜然神色,怒道:

「方學漸,你這個欺師滅祖的賊子,打著『豺狼當盜』的名頭,勾結『綉花大盜』,大行盜竊、殺人的丑惡之事,兄弟們,把他們用牛皮索捆綁起來,拿回安慶大牢,交徐大人發落。」

方學漸不料他翻臉如此之快,口中大喊冤枉,手中的四個包袱早被兩個衙役奪去,丟進車廂,另有四個官差取出牛皮索,上來捆綁兩人的手腳。

周成心中多少有些內疚,不敢和他的目光對視,轉頭走到一旁。忽聽得頭頂上一個女子叱喝一聲,心狀的梧桐樹葉瑟瑟落下,不等他回過神來,頭皮驀地一涼,一柄利劍當頭斬下,削去烏皂帽的一角,絲絲斷發隨風亂飛,薄冰一樣的劍刃停在他的耳邊,侵骨生寒。

初荷的聲音,道:「狗官,放開我的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