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霸王(1 / 2)

風月江湖路 太陽雨 4814 字 2020-12-28

天空中星辰稀疏,霧一般的月光從枝葉間灑落,偶爾風過,攪亂一地碎銀。

「你知不知道,挾持朝廷命官是犯很大罪的?」周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威嚴,說出來的話卻有些顫。

「朝廷是什么東西?」初荷右腳落地,左足點在樹干上,手中的長劍斜斜向上,指定他腦後的主血管,瀟灑的姿勢好像一只展翅欲飛的鳥。

「朝廷就是皇上率領一班文武大臣,受朝問政的地方。」周成的額頭開始流汗。

「皇上又是什么東西?」

「皇上就是天子。」周成哆嗦了一下,背脊已濕了好大一片。

「天子又是什么東西?」

「這……這是個瘋子,快……快把那兩個人放了!」

「瘋子又是什么東西?」初荷一本正經地問,態度和藹可親。

周成覺得自己快要瘋了,他現在才發現,和一個女人講道理,簡直比和整個大自然作對更可怕。

兩個衙役上前解開方學漸與小昭的綁縛,十幾柄鋼刀卻依舊指定兩人的全身要害。方學漸說道:「大師兄,我真的不是小偷,你要抓的『豺狼當盜』已經被我打死了。」

周成一個勁地點頭,斜眼道:「好,好,我相信你把『豺狼當盜』打死了,師父說你的天賦在六個師兄弟中最高,以後成就不可限量,哪里還會有假?六師弟,你快叫你的同伴把長劍收起來,有話好商量嘛。」

方學漸微笑道:「大師兄,放你容易,可是這十幾把刀指著小弟,亮晃晃地好嚇人,師弟我膽子最小,舌頭縮回去半截,怎么替你開口求情呢?」

「快,快,把方公子放了。」

那些衙役面面相覷,慢慢縮回手中的鋼刀。方學漸吁了口氣,背著小昭走到一棵碗口粗的香樟樹前,氣沉丹田,勁貫右臂,突然一聲大喝,砰地擊在樹身之上「格勒」一響,樹干一斷為二。

香樟樹木質細密堅實,生長極慢,碗口粗細的起碼有十余年的樹齡,一般的壯漢拿斧頭砍,沒有二、三十下,不能建功,方學漸居然一拳將之擊斷,內力之強不要說這些衙役沒見過,連聽都沒聽說過。

方學漸走到周成面前,臉上笑容燦爛,舉著拳頭在他的鼻子前面晃了晃道:「大師兄,『龍眠山庄』今夜發生盜劫、殺人大案,兩個蒙面大盜就是被我這招『羅漢打牛拳』給活活打死的,你現在相信了吧?」

周成面如土色,臉上肌肉抖動,汗水如下雨一般,顫聲道:「我相信,我相信,六師弟,你現在該放開我了吧。」

方學漸的拳頭在他微微凸出的小腹上比了幾下,笑道:「既然相信,為什么不派些人去『龍眠山庄』看一看,那兩個盜賊的屍體就在後院荷塘上的雨廊里,很好找的。」

「張龍、趙虎,你們帶幾個兄弟過去看看,如有情況速速回報。」

兩名衙役躬身行禮,叫上兩個同伴一起過去,玉山縣的三名官差熟悉情況,領頭帶路。周成在內,原地剩下的衙役還有八人,方學漸自忖憑自己和初荷的武力,要擺平他們不是太難,等那些衙役走遠,這才伸手在他的肩上拍了兩下,說道:「我這拳頭真的打死過一頭牛,你可千萬要相信哦,荷兒,不准對大師兄無禮,趕快把長劍收起來。」

初荷「嘻嘻」一笑,對方學漸扮個鬼臉,把長劍收回劍鞘,轉頭奔了出去,不多時攙扶著雲霞回來。

周成被他兩掌拍在肩上,嚇得大腿發軟,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方學漸伸手握住他的臂腕,指著雲霞道:「大師兄,剛才好大的一場誤會,害得你也受驚不小,真是過意不去,實不相瞞,小弟今夜偷入『龍眠山庄』,全是為了這個女子的緣故。」

「『龍眠山庄』的李老頭花言巧語,不但騙這位雲霞姑娘簽下賣身契,還要逼良為娼,把她賣去『脂香院』當妓女。你看,她的褲子撕成一條一條的,還流了血,便是那姓李的強奸她的時候留下的痕跡,幸好小弟剛好路過,出手相救,這才免去了人間的一場大悲劇。李老頭今年八十八歲,牙齒都掉光了,還要吃嫩草,大師兄,你說過不過分?」

周成被他的手掌握得半身酸軟,歪著嘴巴一個勁地點頭道:「過分,過分,這種老烏龜,人神共憤,就是我見了也要上去狠狠地踩兩腳。」

方學漸朝初荷和雲霞眨了眨眼睛,笑道:「想不到大師兄當官這么久,江湖豪傑的俠義之心絲毫不見減少,真是十分難得。這樣吧,老烏龜的背脊我們就不去踩了,他的不義之財,我們不妨幫著花花。噯,這位兄台,請你幫個忙,把車上的四個包袱拿下來好嗎?」

馬車旁的那個衙役還比較年輕,一時沒反應過來是在叫自己。等到發現大家的目光都盯在自己身上,這才清醒過來,「噢」了一聲,跳上馬車,把四只包袱提了下來。

小昭身子完好,只是被他撞得全身酥軟,一時無力行走,此時早恢復正常,她心思縝密,善解人意,對方學漸此舉的用意摸得七七八八,從他背上爬下來,解下圍在臉上的肚兜,走上去拉開四個包袱的結子,林子里登時一片珠光寶氣,映得她頭臉五彩斑斕。

小昭回頭一笑,道:「相公,這些東西是不是讓這里的官差大哥每人挑選兩樣?」

方學漸心中大贊她聰明伶俐,點頭笑道:「這個自然,大師兄,兄弟們當差辛苦,反正當事人都死了,有多少贓物也無人確知,大家分上一樣、兩樣份所應該,你看呢?」

巡捕俸祿有限,平時一半的油水都來自盜竊贓物,有時還順手在失主的家里摸上幾件值錢的物品,反正所有的爛賬都記在盜賊頭上,失主事後察覺,也只有啞巴吃黃連。

安慶府三天內一連發生七件盜竊大案,周成肩上的壓力增大,落在口袋里的實惠卻也不少,他拋下師父的喪事不理,急巴巴地趕來玉山,深更半夜在山下守株待兔,一半為公、一半為私,無可厚非。

這班衙役看見包袱里千奇百怪的金銀玉器、珠寶珍玩,一雙雙眼睛睜得牛眼相似,「咕嘟、咕嘟」直咽口水。周成好生心痛,這些贓物自己原本可以隨意處置,要幾樣拿幾樣,中飽私囊,現在拿來大家分,油水要少上許多了。

他點了點頭,道:「兄弟們辛苦,大家每人挑兩樣喜歡的,回去送給自己的婆娘討個歡心,只是這件事情大家要嚴守秘密,把住口風,知道嗎?」

衙役們聽長官這么說了,哪里還會猶豫,一齊哄然答應,圍上去每人挑了兩樣。

小昭動手整理,把體積大的銀器、金器和書畫包了兩個包袱,這些贓物是要還給失主的。地上還有四十幾樣翡翠、瑪瑙、玉器和珍珠等,她從中挑出八樣精致的首飾,交給初荷,她們這邊四人,依規矩每人取兩樣。

剩下的三十幾樣另外打一個包,交到那個年輕衙役的手里,小昭嫣然一笑,道:「剩下的這些,就當慰勞周大人和其他的官差哥哥。」

周成見剩下的那些物品不是做工粗糙,就是體積小巧,心中越發痛惜,哼了一聲,正想發泄幾句,前面突然腳步聲響,抬頭看見一行十數人轉過灌木林子,往這邊走過來,當頭兩人正是自己的得意手下張龍、趙虎。

幾個衙役的身後跟著五、六個山庄男女,全都衣著不整、頭發蓬亂,想來半夜驚擾,起來的時候匆忙了。眾人走到林子邊上,張龍示意大家止步,上前幾步抱拳稟告道:「周大人,『龍眠山庄』今天半夜被一伙盜賊侵入。一共被殺了三人,庄主李亭龍、元配夫人汪氏和九夫人韓氏,失卻的財物不計其數。」

「還有,小人在後院荷塘的雨廊之內,發現兩具男性屍體。黑衣蒙面,一個胸口中刀,一個下頜碎裂,不敢確認是不是這次盜竊行凶的主犯。另據山庄護院郭康和賬房楊靖的口供,有兩個臉蒙花巾的盜賊,自稱天柱山百花寨的頭目,已帶著贓物越牆逃跑。」

「什么亂七八糟的,那兩個蒙面的黑衣人顯然是這次盜竊事件的主犯,就是他媽的『豺狼當盜』,哪里還會有錯?兄弟們在庄子四周守了半夜,憑著頑強拼搏、艱苦奮斗的精神,才合力把他們殺死,小張,剛才你不是就沖在最前面么?這份功勞大家都是少不了的,關鍵是怎樣把報告寫好,千萬記清楚了。還有,這兩個黑衣人的口袋搜查過沒有?有什么比較貴重的線索?」周成擺出一副官老爺的架勢,挺胸凸肚,反剪雙手,說到後面幾句,聲音低了八度。

張龍跟了他兩年,早就心領神會,湊頭過來,在他耳朵邊低聲說了幾句。周成面上神色不定,郁郁不樂,突然大聲說道:「大家都聽好了,剛才有兩個頭蒙花巾的蒙面人從這里經過,不過他們的輕功十分精強,我們奮勇殺敵,只奪下了兩個裝著贓物的包袱,張龍,你這就帶去,還給『龍眠山庄』的新當家。至於天柱山百花寨的頭目下山打劫,那可不是我們衙門能管的事,叫什么護院、賬房的辛苦一下,連夜把口供錄出來,我回去以後呈給徐大人,請他定奪。」

張龍躬聲答應,拿了地上的兩個包袱,讓剛才過來的一伙人原路返回。周成等一行人走得不見人影,這才哎喲一聲,一臉痛苦地扭頭過來,道:「六師弟,你反扭我的雙臂也罷了,干嗎還要用匕首抵住我的後心?」

方學漸笑嘻嘻地收起匕首,道:「我以前吃別人的虧太多,這種緊要關頭,不得不格外小心一些,大師兄,如果沒有其他事情,我們就不妨礙你升官發財,這便後會有期?」

周成恨不得讓他早點滾蛋,讓一大筆財富從自己的鼻子底下鑽過,聞得著,吃不著,心中恨得牙癢癢,面上的笑容卻越發地親切,溫言道:「好,好,路上走好,做師兄的要務在身,不能遠送,只不過師父的葬禮你總要去參加吧?」

方學漸偷偷使了個眼色,等三女上了馬車,這才放開周成的雙臂,一拍他的肩膀,身子騰起,輕輕躍上駕駛座位,拱手大笑道:「名劍山庄的事情有師娘和盛華飛三師兄主持就可以了,我一個流浪江湖的落魄客,沒臉去見師父他老人家啊。」一抖手中馬鞭,吁的一聲,馬車啟動。

周成看著他從自己的頭頂翻過,准確地落在兩丈外的車鞍上,這份輕功只怕連師父都難以企及,心中既驚奇又恐懼,原來他剛才打算欺方學漸背上有人,一等初荷撤劍,就要拔腿逃跑,只是一直找不到絕佳良機,也幸虧如此,否則沒逃出兩步,「羅漢打牛拳」擊在背上,不成了肉餅一塊?

他看著四匹駿馬長嘶一聲,邁開步子慢慢地跑動起來,不多時拐過前面的林子,奔上了寬闊平坦的官道,一路輕塵飛揚,遠遠去了。周成在原地站立片刻,直到雜亂的蹄聲慢慢消融在深沉的夜色中,直到視野中的那道煙塵一點點清淡下去,神色一黯,突然搖了搖頭,喃喃道:「三師弟,他可有的忙了,一邊死了師父,一邊死了爹娘,唉。」

時近五更,四野星辰寥落,夜空卻依舊漆黑得猶如浸透了墨汁。空氣中彌漫著破曉時的寒氣,路邊的野草披滿了灰色的露水,秋風卷過長街,拖著低沉的尾音,好像臨死之人在呻吟。

馬蹄翻盞,車子沿著古老的東南大街如風疾駛,在「如意客棧」前停下。方學漸跳下馬車,把客棧烏桕木的大門敲得震天價響。

睡眼朦朧的老板罵罵咧咧地從被窩里出來,拉開房門,睜眼看到一只銀光雪亮的元寶,足有五兩重,立時轉怒為喜,笑臉相迎道:「大爺要住店么?」

「四個人,一間房,地方要偏一點,床要大一點,這樣的房間有沒有?」方學漸的眼睛賊亮,聲音卻壓得很低。

老板掂了掂手中的銀子,又瞧了瞧站在幾步外的三個美女,登時心領神會,故意板起面孔,道:「客官,真是十分抱歉,本客棧只剩下後院的一間大套客房沒有人住,不知你要不要?」

方學漸張嘴就是一個哈欠,私底下朝客棧老板豎了豎大拇指,一臉的無奈,道:「三天沒好好睡覺,真是困得緊了,一間就一間吧,好歹先打個盹再說。」

四人跟在老板身後,穿堂過戶,沿著後院的一條青石子路,曲折地來到一棟一間兩廂的平房面前,開門進去,房中桌椅齊備,明窗凈幾,陳設齊備,還算清潔雅致。老板放下水壺,點上青銅燭台,和眾人招呼一聲,關門出去。

方學漸環視一周,其他的家具也罷了,里面的雕花松木床足有八尺來寬,四個人在上面翻雲覆雨、翻江倒海,倒也用不著太擔心會掉下來。

他接過小昭遞過來的搪瓷水杯,幾口喝干,伸了伸懶腰,裝成倦意上涌的樣子,道:「天快亮了,大家就在這床上擠一擠,抓緊時間睡個回籠覺吧。」

話音才落,他已抓住小昭的胳膊,一拉一攬,抱起她柔軟如綿的身子,放到床沿,彎腰脫去她的綉花絲緞小鞋,順勢在柔和勻稱的腳背上親了兩口,然後攔腰抱起,把她的身子拋到床上。

小昭嬌媚地輕呼一聲,身子平展,高聳挺拔的山峰隨著呼吸微微起伏,她斜眼望來,眸子里亮晶晶的,柔滑如水。方學漸動作如電,反身抓住正在喝水的初荷,把她也同樣處理了。

雲霞的面孔上泛出醉酒般的酡紅,一顆心「咚咚」亂跳,見他嬉皮笑臉地過來抱自己,急忙閃身跳開,慌亂地道:「你…你別過來,你們先睡,我不困,我…口渴,先喝兩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