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路在何方(2 / 2)

「這里也是你的家。」雪一樣白的臉蛋似乎總有幾分相似之處,剎那間的心跳聲被塗抹了一層胭脂然後驅散了寒冷撫慰過來。低下頭,楊書香就又把手合抱在了一處:「娘娘……」,犯錯的孩子大抵如是,於是他就聆聽到了天籟之音,在耳畔長鳴,被凈化,如聆聽到來自於母親的呼喚,回家吃飯。

其時已臨近晌午,短暫的平靜很快就隨著電話的聲起聲落變得跌宕起來。當楊剛出現時,把一雙嶄新的襪子塞到了楊書香的手里:「這么冷的天咋不穿襪子?還不把腳凍壞了?!」楊書香就在這個過程中變成了一瓶「山海關」,或者是「北冰洋」

楊剛預想過事後可能發生的每一個細節,包括侄子的情緒變化,自己如何對他進行疏導,看來自己著手准備的工作沒白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楊剛保持著平時一貫應有的作風去處理化解著眼前的「危機」,這道坎兒對他對侄子來說,至關重要——一個處理不好,極有可能把事兒弄崩了——這不是他楊剛想要的結果。

「大帶你去天沐吃飯介。」摟住了楊書香的肩膀:「襪子車上去穿。」

楊書香很想摟住楊剛的脖子,揚揚嘴角跟他說「又給我來一發糖衣炮彈!」終於囁嚅地動了動嘴,沒有言語。其時眼神飄忽,發覺娘娘在偷偷看著自己,於是這半融化的汽水就晃盪起來,一半是水一半是冰。

「他們都到那等會兒了!」誰到哪等會兒了?楊剛的這半截子話弄得楊書香極為局促,張了兩次嘴後,終於橫下心來:發瘋當不了死,不就是被我大打死嗎!被媽說了一次沒擔當,決不能再讓大說我沒擔當了!「大,我對不起你!」隨著冷汗冒出來的還有解脫下的靈魂。

車開得並不快,楊剛還趁勢點了根煙,聞聽楊書香說出這樣的話,他一偏頭,以極鄭重的口吻說道:「要不是今兒上午開會,夜個兒大非得陪你一宿不可。」把車窗打開一角縫隙,吹進來的風確實很冷,楊剛哆嗦了一下就嘬了口煙,朝後排問道:「說得那么嚴肅干嘛?把自己當外人了?」

楊書香心中一稟,覺得自己真是圓方臉變長方臉,但咬著牙死活也得硬挨著:「我睡了我……」,陳雲麗的臉騰地就紅透了,然而車子里的空氣真的是驟然降低下來,卻給暖風一頂,把他後半截要說的給化掉了:「睡不就睡了嗎,困了還熬著?」看起來這股暖風很強勢,確實讓人有些抗拒不得。

「大你聽我說完。」楊書香的脾氣也上來了,哪怕手給同坐在後排的陳雲麗握住,哪怕是看到了她暖心的笑,仍舊要把心里這凍著的冰融化成水,不讓它再碰壁:「我睡了我娘娘。」光棍了,終於對得起自己的媽媽,被打死了也不會讓她再說自己沒擔當啦!

楊剛「哦」了一聲,他很瀟灑地把煙屁彈到了窗外,應該說點什么卻嘆息一聲。楊書香攥緊了拳頭,身子立時火熱起來:「大,我對不起你!」

「你還真知道?」楊剛終於開口說話了,他單手扶著方向盤,一邊搖著腦袋,一邊把右手揚起來指在半空來回晃悠:「大以為你把我們都給忘了!」

給這話一說,楊書香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都哪跟哪?反正也豁出去了,就又解釋一遍:「我喝多了,昨個兒把我娘娘,睡了。」這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咋說?

「雲麗你聽聽三兒說的這話?」楊剛干脆笑了起來,陳雲麗則把楊書香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心里:「你小前兒不經常跟我一被窩睡嗎!」

「可昨個兒……」,「昨個兒咋啦?我看你昨個兒還能再喝點嘛,到這你跟我認生是嗎?!」再而衰三而竭,楊書香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氣就這樣給楊剛兩口子硬生生地消磨沒了,然而這死里逃生的感覺並不值得慶幸,反倒是和溝頭堡橋頭「七十二條教義」背道而馳,越發讓人覺得人生顛覆,極不真實。

「成績應該出來了!嗯,大再問你一次,打架後不後悔?」這東一耙子西一掃帚的話徹底把楊書香搞懵了,楊書香怔怔地看著楊剛的背影,不知他話里的意思到底要表達個什么中心思想,也不知他到底聽沒聽明白自己所說的,皺起眉頭時心里倍兒窩囊,終於咆哮起來:「他們指名點姓當著我的面罵我媽就不行!再罵我撕爛了他們的嘴!」一時情緒上來仍舊不死心:「大,換做是你的話,如果我娘娘被欺負了,你會咋樣?」

「男子漢大丈夫快意恩仇!」這話聽起來還算頗為順耳,楊書香又把話題扯回來了:「如果是我欺負了她?你咋辦?」還沒咋辦個所以然,就給陳雲麗摟進了懷里:「昨兒你不說給娘娘當兒子嗎!」

楊剛看了下時間,並未在第一時間回答:「恐怕他們等著急了都。」停頓片刻,順著陳雲麗的話接了過來:「聽你娘娘說的了嗎?!大給你講個故事吧,你就明白了。」

「當年有個人瞞著家里跑出去當兵,爹媽誰也沒告訴,甚至差點死在緊北邊的戰場上。」楊剛不疾不徐地說著:「你想啊,就算他媽媽的脾氣再剛強,兒子一聲不吭跑出去她能不擔心?對不對!木已成舟了你猜最後她對他說了啥?」

楊書香知道這是大大在說他的故事講給自己聽,忍不住好奇問了句:「我奶跟你說了啥?」

楊剛深吸了口氣:「你奶說你不要這個家了?!說完這句話就不搭理我了,當時我理解不透,還是你爺告訴我說她背後不知哭了多少次呢!」

作奸犯科還能逃避現實得到豁免,這是楊書香始料不及的,也是他總也不解的原因。那個動盪而又起伏的夜晚就這樣銷聲匿跡了,楊書香又想起了另一個類似的夜晚,於是腦海中就飄落出某個特別煽情的呼聲,夾風帶雨,連帶著把自己也給扯到了故事里。

戲劇多變復雜,楊書香就試圖在拯救和挽救之間尋找細微的區別,或者說是救贖,然而越咀嚼越覺得不可思議,抬頭看向陳雲麗時,他發覺自己變成了關二爺:「大,我真把天給捅破了!換做我媽,她得打死我!」嘴里的話幾成呢喃,手也放在了臉上來回揉搓。

陳雲麗看了眼楊剛的側臉,本應該矜持回避的她卻總不能放下心來,她心里清楚,光靠自己丈夫恐怕一時難以安撫住楊書香那顆波瀾起伏的心,有些事必須還得自己親自出馬:「那年你跟顧長風跑到縣里來玩,把你媽急壞了都,她打你時我們誰勸她也不聽,你可知道她打完你癱在炕上兩天沒下地兒?」說話時,把楊書香攬在自己的懷里,伸出手來輕撫他的腦袋。

依靠在懷抱里,楊書香「嗯」了一聲。車子也終於到達了目的地——天沐飯庄。楊剛似乎沒聽到侄子後面所說的話,徑直下了車,轉身來到了後車廂。楊書香看著車外的人,總覺得自己背後捅他一刀:「那是我咎由自取,害得我媽著急生氣……現在我又……」,徒地看到陳雲麗臉上的真情流露,體內翻涌的戾氣與羞愧瞬間消失殆盡:「我大要是我爸該多好……」

「你就是他三兒子。」於是在這蒼茫皚皚之下他就看到了玫瑰般的火紅,天似乎也變得不再灰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