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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呢?」楊書香低頭尋找褲衩,頭也沒抬。此時外面的天色有些擦黑,風停了,呼吸就顯得格外急促起來。

「你媽在東頭呢,你二嫂子過來了。」覺察氣氛有些不對,陳雲麗眼尖,借著微亮從被窩旁撿起楊書香的褲衩:「生娘娘氣了?」這么試探性一問,見楊書香默不作聲,她心里越發有了譜,便忽閃著那對桃花水目對著楊書香挑逗起來:「嫌娘娘昨兒沒給你紅包吧?!」

「我不要了!」話本不該這么說,但楊書香就是這么說的,而且是提高了音階說出來的,說完,他伸手跟陳雲麗索要著褲衩,沮喪起來又有些老羞成怒:「你再這樣兒我可弄你了!」

「先把衣服穿上,等過這幾天娘娘好好陪陪你!」楊書香赤急起來的樣子逗得陳雲麗抿嘴輕笑起來,正因為他的一舉一動像極了年輕時的楊剛,陳雲麗還真就倍兒惜吝他那粗野的樣兒,不過此時她也知道不合時宜,稍稍抖楞兩下手腕就把褲衩遞給了楊書香:「到時候就從娘娘那邊住下,正好跟我作個伴兒。」

「我問你,」越想也氣,楊書香一把搶過褲衩,目不轉睛地盯向陳雲麗。發自本心,他沒法接受自己的女人被別的男人占有這個事實,盡管這個女人真正意義上並非是他的女人。起伏著胸脯換來的是大口地喘息著,他想找個借口,找一個能說服自己去面對的理由,卻發覺繞來繞去始終也沒法擺脫陰影和困境。

「看這臉兒綳得,咋啦又?」

黑暗席卷前的一秒,那交錯的眼神漸漸變得迷離而又不可揣度,本來楊書香的心里還有一股子郁結難以宣泄呢,霎時間在那雙溫情脈脈的眼神注視下,腦頭就被潑了一盆涼水:你憑啥要去質問人家,她欠你的?你把情緒撒她身上,對得起你大嗎?涼意席卷過來,戛然而止的瞬間他想也沒想就伸手扇了自己一個耳刮子。

「啪」的一聲傳來,陳雲麗的身子不由自主便顫了起來。「咋啦咋啦?」她伸手一把抱住了楊書香,急得直喊:「干嘛打自己臉啊?」不見楊書香回音兒,她死死擁著他的身子,連連催問:「你跟娘娘說呀!」

說啥?揭老底?本來楊書香還想就此質問陳雲麗呢,問她為何要跟爺爺攪和在一起,可抽了那一個耳刮子他反倒冷靜了下來。他比誰都清楚,什么話當講什么話又不當講,人心都是肉長的,你敬我一尺我還你一丈,一時圖個嘴快倒是痛快了,可她心里得怎么想?我這樣對她她得多寒心啊!

「有啥話不能對娘娘說?啊,你咋不言語?」

臉疼遠不及鼻尖上飄起的味道令人心醉,那熟悉而又好聞的氣味讓楊書香躲沒法躲避,他吸了吸,骨頭輕了三分,又吸了吸,心就飄起來了。那種感覺他說不清,頗為耐人尋味的是,心弦被勾動起來,令人欣喜卻又帶著無盡的失落,他就嘗試著把手伸了出來。而當他想起陳雲麗在套間里所做的事兒時,他又在猶豫後把手耷拉下來。打人不打臉,娘娘的身子都給我了我還說雞巴啥呢。這樣想,終歸又是掉進了自我寬慰的圈套里,然而被摟緊時,心里自然而然漾起了波浪,像斷線的風箏,由不得他想與不想便緊緊攥住了拳頭。

「咋啦這是?」在焦急等待的過程中,陳雲麗覺察到楊書香的身體在抖,孩子當著自己的面無緣無故扇了個耳光,這情理不通……心思百轉,驟然間陳雲麗瞪大了眼睛,心道一聲,難道,難道說三兒都看到了?

「我,不該趁人之危對你做那種事兒……」琢磨了半晌,楊書香才憋出這么一句他都覺得口是心非的話,可不這樣講還能怎么講呢?事已至此,睡了人家難道還舔著個逼臉惦著吆五喝六,橫插一杠子去左右人家?你憑什么?

「咋跟娘娘說這話?」楊書香這令人瞠目結舌的回答愈加肯定了陳雲麗心里的猜測,雖說這來龍去脈給她虛微理順了一些,可昨晚上那一幕幕荒唐而又心跳的場面也從她的腦海中一一涌現出來,擾得她心神不寧,臉一下就紅透了。

許加剛那狗屄尚且都能從失敗的陰影中走出來,我怎還婆婆媽媽從那自怨自艾呢?肏,我還是你媽男人嗎?憬然驚覺下,楊書香意識到了自身出現的問題,他雖不屑與許加剛這號人為伍,卻也深明事理,知道自己不該這樣繼續無理取鬧下去再耍孩子脾氣了,到頭來弄得都不痛快,圖什么?

尋思著稍回了身子,在黑暗中楊書香苦笑著叫了聲「娘娘」。陳雲麗「哎」

了聲,下意識地把衣服撿起來遞到了他的面前:「把,把衣服先穿上,別凍著。」

手指觸碰的一剎那,楊書香把手縮了一下,眼前烏漆嘛黑的,鬼使神差般他又抓了過去。

「娘娘討人嫌了?」陳雲麗盤腿半跪在床前,小手被楊書香抓住的那一刻,她悠悠開口說了一句。

「不是。」楊書香搖了搖腦袋。陳雲麗拿起衣服來,一件件地往楊書香的身上套。情感上,她愛自己的丈夫,也承認自己的性欲過於旺盛,可不管是出於心系楊剛的為愛痴狂還是出於為了保護楊書香的舔舐心態,那些個隱私——丈夫的綠帽心理、公爹的爬灰情結——她一個字都不能對他講,卻又不能不說點什么,於是她又跪起身子,在給楊書香穿好了衣服之後展開雙臂抱住了他的身子:「生氣了,一定是生氣才會這樣的,對吧!」又笑著抓捏了一把楊書香的胯下,以一種極其親密,酷似戀人般的口吻把話說了出來:「答應我,以後可不許虧了這身子,要不到時候媳婦兒該不答應了!」

在黑暗中,也不知她嘴里這媳婦兒到底具體指的是誰,那話說得是模棱兩可含含糊糊卻又令人心旌搖曳,偏偏此時楊書香的心里正浮沉難定,就反手摟了過去,嘴里不依不饒地喊:「你給我當媳婦兒是嗎?是嗎!」張開嘴來啃了過去,氣惱惱地沒頭沒臉一通亂唆啦,把個陳雲麗親得咯咯直笑,氣喘吁吁道:「好啦好啦你想怎么都成,可有一樣兒,就是不許再糟踐自己的身體了,知道嗎……」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說這話時夾雜著悲喜,心跳的同時總感覺有些身不由己,在他眼里,黑變得不再是真黑,而白卻也未必是真白,那心情到底是舒展還是落落呢,楊書香卻沒法形容,不過此時他很想跑去琴娘家問問,想從煥章嘴里徹底了解一下,當初兄弟他追小玉時是個啥感覺。

年輪是什么?年輪就是躍然紙上的圓圈,它不規則,也不規矩,但卻承載著日日夜夜流淌而過的每一個細節,在那細節里有充滿了一個個悲喜故事。青春就是在這樣的日子里來到了,在高高的白樺林里,在雪月風花的溝頭堡中。遙不可及嗎?觸手可得嗎?月牙還是那個月牙,粉面還是那個粉面。有如夢里尚未完成的使命在追尋舊日里的足跡時被一刀刀砍斷,離自己是那么近,卻又是那么遠,她在船上,自己奔在橋頭,嘴里一個勁兒地喊「柴靈秀,你把船撐過來啊!」

……從省城拜年回來,恰逢雨水時節,天看起來有些暗淡,地面上一片濕滑。

說是下雨,其時天上飄下來的純粹是那冰渣,繽紛錯亂飄飄漾漾,打在臉上、灌在脖頸上,微風一吹,涼嗖嗖。盡管料峭的風仍舊攜著一絲殘冬不甘的倔強,卻在觸及的那一刻,從氣息上慢慢靠攏過去,帶來了一股春泥的味道。

從縣城車站下了車,柴靈秀把呢子外套往身上攏了攏,正要招呼兒子,就看他把腦袋一揚、雙手一展,原地打起轉來。上前又給兒子把衣服緊了緊,看著他恢復成生龍活虎的模樣,柴靈秀心里也挺高興,尋思著該去轉悠的地界兒都走遍了,興致盎然,問他要不要去趟姥家?

過了初三,這六天以來楊書香一直都在忙著拜年,家里親戚多,雖說年前去姥家打過照面——把今年的情況提前說過,那也不能不露面一直縮著,就點了點頭:「這些東西正好給我姥拿介。」一是該返校了,寒假作業還從煥章手里呢,估摸這些日子他也把作業抄完了吧,要拿回來;二是出於某種抵觸心理,雖自我化解了許多,卻仍舊有些無法面對那件事兒。

從縣城商店里買了東西,走出去時,楊書香皺起眉頭問柴靈秀,去我姥家還用買酒?柴靈秀挽起兒子的胳膊:「不得去你班主任家轉轉?」

「去他家轉悠?」媽居然還要帶著自己去他們家,於是楊書香瞪起眼珠子問柴靈秀:「給他拜年管個屁用?還不照樣是背地里給我穿小鞋!」

「香兒,再不好他也是你班主任!」看著飛舞的冰花,柴靈秀深深嗅了一口,忽閃的睫毛在那水汪汪的大眼上微微翕動著,見兒子目不轉睛盯向自己,柴靈秀用胳膊肘拱了拱他:「出門在外還講究個廣交朋友呢,咋還那么小性兒看不出道理?」此話並非是刻意讓兒子巴結去獻媚那李學強做低人一等的事情,人來份往不能太剛,也不能太圓,主要目的其實就是想用自己的雙手給兒子鋪道,把路提前給他鋪出來鋪好了,讓他在成長中慢慢去消化去理解為人處世之道,學會怎樣生存。

「我知道情況,可是,可是給他送不白糟盡錢嗎!」撂下話,還想再說,卻看到媽媽冰雕玉琢的臉上露出了笑,楊書香痴痴地看著她,心想如果此時親媽一口的話,媽會不會擰我一家伙?他這走神的當兒,柴靈秀已經攔下了一輛出租車,打過了招呼把價問了,又把情況簡單跟人家司機說了出來,談好了這才拉開車門,上車前回身貼近兒子耳朵告他:「你以為錢扔水里都能聽見音兒?」笑著抓住了楊書香的手:「拜一拜不見外禮多人不怪,跟媽走。」

「道理我懂!就是覺著他太假了!」抗拒之下瘋長的樹總會有那么幾節枝杈,這一點誰都避免不了,盡管不情不願,楊書香還是挨在了媽媽的身邊坐了下來。

柴靈秀用胳膊肘拱了拱他,然後做了個拍心口的動作。楊書香嘟起了嘴,哼了一聲:「知道。」拉長音兒時眼睛瞟了一眼媽媽的臉,就攏起手來貼近了她的耳朵:「晚上我跟你一塊睡。」說完,迅速把臉扭向了窗外。

行駛在夢庄的這條鎮公路上,路兩側的地面已經開始出現反潮的跡象了。楊書香愣著神兒。柴靈秀也在發愣。兩旁的麥地猶顯青蔥郁色,這是初春時節的樣子,它們總要再經歷一些什么才會真正成長起來吧,誰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