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下(1 / 2)

走錯路 大刀灧 2375 字 2020-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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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洐之南北奔波,很累了,卻堅持他留在自己身邊,他難得不顧青年抗拒,把人強押在床鋪上,卻沒做任何穢之事──他抱著人,沉沉睡去,中途略微醒了一次,喬可南親了親他:「沒事睡吧。」

「嗯。」

他睡了,睡得極好。

隔日五點,天蒙蒙亮,他在喬可南懷里醒來,很多小說里描述另一半的睡顏,好似天仙下凡,教人心動不已,現實里卻不若如此。人在放松到極致時,嘴巴微張,甚至還會翻白眼,喬可南睡得沒比別人好看,傻得不行,這代表信任。

陸洐之足足看了近十分鍾,才抽開了身,進浴室盥洗。

喬可南脖子上的痕跡淡了,僅剩一點微微的紅。這表皮上的傷,過陣子就會好,陸洐之後來咬得低了些,衣領能遮住,除非俯首,不會被人瞧見,他湊上前,忍不住親咬,喬可南醒了:「現在幾點」

「快六點了。」

青年表情有點兒扭曲,像是無言以對。陸洐之不解:「怎麽了」

喬可南嘆口氣:「沒事。」

兩人快一星期沒做,陸洐之不否認自己欲望來了,但喬可南肚子餓,他索提意吃早餐,青年很開心,甚至說:「走路去吧。」

陸洐之想,自己耗在這人身上的時間早多得去了,挑茶挑了他快一小時,剛醒又看了他十幾分鍾,不差這一點。

何況能一起做點什麽,他也感覺不錯。

倘若要做一個明確形容,早餐店那天,簡直就像赤壁之戰。

赤壁之戰奠定三分天下局面,導致歷史往一個不同方向發展,他和喬可南也是從這天開始,不得不漸行漸遠。

在多年以後回想,陸洐之覺得自己太蠢,就像喬可南推薦他看的一部電影,那主角說:曾經有一段真摯的愛情擺在我眼前,我沒有去珍惜,等到失去了才後悔莫及,塵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

莫過於此。

有時候一個放下一切的擁抱,可以解決許許多多的事,倘若他在當下抱住了那人,選擇了他,便少了往後那些折騰。

但人生太多萬一:萬一我這樣、萬一我那樣,即便他一早分明了感情,沒走過另一條路,或許他一輩子都會記掛,他和青年,就無法擱下一切,做到真正的聚首。

陸洐之不後悔,但他是真的痛。

痛青年的痛,也痛自己為何這般執迷,放不下追求。

有些人用酒麻痹自己,陸洐之用名用利,他催眠自己,不能白費了那人的犧牲──即便喬可南完全不是自願。他惡心了他,巴不得與他脫離干系,陸洐之看重了自己,最終失去控制,被揍了一拳。

那剎,他覺得有些東西在他身體里晃搖,動盪得厲害。

在百貨公司遇了那人,陸洐之惶惶然然,章茗雨看出他心不在焉,孰不知他內心里是一片空白。

無邊無際的灰白。

章茗雨問他:「這樣有意思嗎吶,真的好嗎」

陸洐之瞬間就狼狽了。「你家到了,下車吧。」

他彷如被踩到痛處,張牙舞爪,失卻了往日風度,章茗雨的話真是把他擰得慘了,他吸了好幾口菸,分明處在光華璀璨的都市里,心靈好像身處大漠,無比蒼涼。

在沙漠里的旅人不需要任何奢華,只需一口水,一口賴以為生的水,那便是上蒼恩賜。

他想,喬可南就是他的那一口水。

滋潤他的喉嚨、他的靈魂、他乾澀破敗的人生,可他卻鬼遮眼,選了看似有利益價值的汞,伴他過漠,如今他快渴死了,卻只能飲自己的血。

又腥、又澀、又黏膩。

因為他連血都是黑的。

有天,章世國帶著他和其他幕僚,一並去了禪寺。

政治和宗教終究無法太過切割,宗教擁有比政治要強烈的民心基礎,連總統都無法免俗。

陸洐之本身不信教,他直挺挺地跪坐在那兒,如同一台機械,近來他已掌握到一套流程,腦子里塞滿公事,沒日沒夜,天天忙碌。

除此之外,他的人生,已沒了別路可走。

他菸癮加劇,心想死了吧,死了又何如他孑然一身,連事業的追求都嫌乏味,啥也不剩,倒是常常浮現青年所說的:「我這輩子也沒別的可拚了,如果連一個想掏心掏肺對他好的人都沒有,活著干什麽」

活著干什麽

忽地,他聽見上師悠悠道:「佛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過盛」

陸洐之當場就愕了。生老病死,那是一個人的輪回,必定要經歷,然而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過盛,這些呢這些是他未來的景象嗎

所求不得,怨憎相會,與愛別離,五熾盛。尤其第八苦,全是由自己的無明和執著產生,何苦、何苦

陸洐之挺在那兒,久不動彈,一旁的幕僚問他:「怎麽了」

那人一臉驚詫,陸洐之藉由他的表情,撫上了臉,才知自己不知何時,竟已淚流滿面。

從禪寺回來,陸洐之渾身疲憊,只有一股沖動:想看看那人的臉。

遠遠睞一眼就好,他不敢光明正大出現,痛了那人、傷了自己。

不料喬可南像一下子行蹤全無,他辭職了,房子空了,陸洐之數方打聽,聽到的消息竟是那人去了美國,和人相親,說要結婚。

相親、結婚,這太荒謬。

荒謬到陸洐之睽違大半年,破天荒地笑了出來。

他沒照鏡子,不知自己這笑比哭還難看。

他想圈內最清楚真相的,只有一人,便百般托了關系,旁敲側擊。他說:「不可能,聯邦政府不承認。」

那人回:「承不承認又如何兩個人看得上眼,結婚不過是道手續。」

那個人甚至送了他一張照片:喬可南在美國紐約,跟另一個金發碧眼的男人親密合照。

背景是一片漂亮的天空,扎得人眼球疼,里頭的人笑得好快樂,那是他夢寐以求的笑,但是他沒有。

他沒有。

他弄丟了。

他和章茗雨解除了婚約,他們本就是協議關系,沒所謂感情牽絆,但章茗雨依舊氣得要命──廢話,合作對象說跑就跑,誰不氣

「你要我往後怎辦」

陸洐之給她出了主意,大小姐合計一番,滿意了,消息一發布,章茗雨神隱去了法國,章世國對此十分氣怒,陸洐之一肩扛下,離開了章世國的辦公室。

從此在他的人生上,再無政途這條路。

離開當天,他在大廈外頭,轉頭一睞,頓然發覺原來自己前半生執迷的,說放不下的,不過如此。

不過如此。

他自行開設一間事務所,成日繁忙,偶爾他會去喬可南住的地方看一看,他查了資料,那是青年父母給他留的房子,他沒賣,那遲早會回來,他在喬可南提過的面店里吃面,走他走過的路,隱隱約約,彷佛有了親近那個人的錯覺。

青年終於回來了,他神采奕奕,邊走邊哼歌,實在太久了,半年的時間,陸洐之不禁上前,他以為他會得到喬可南激烈反彈,然而沒有。

「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嚇死我了」青年撫著,他接下來的反應,完全出乎陸洐之的預料──「怎,有事」

他看見了,青年的左手無名指上,確實多了一枚戒指。

「你結婚了。」

「是啊。你應該也結了吧,恭喜啊──」

「我沒有。」

「嗄」

陸洐之:「我沒有結婚。」

青年一傻。「哦。」

陸洐之轉身走了,他覺得自己再留下來,樣子肯定很難看。

他在自己寬敞的豪宅里抽了一晚的煙,把一櫃子的酒全喝空了。隔天他沒上班,沉沉睡了一天,在冰冷的瓷磚地上醒來,連寒冷都感受不到,他生了一場病,病了三天,渾渾噩噩,病完了,他收拾了一些行李,去了禪寺。

上師看見他來,並不意外,留他下來學道,陸洐之幾乎想出家了,上師卻道:「施主塵緣未盡,一生執迷過甚,須得慢慢放下,方能做到真正皈依。」

宗教說白了,就是一種寄托,他挨著佛,茫茫中終於有了靠岸之感。他又聽說在佛前求五百年,能換來一段塵緣,他利益至上慣了,決定和佛談條件:我願傾力付出,回饋人間,禰大慈大悲,能否給我一個機會,共那人聚首